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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碰不上完顏阿骨打:關於人蔘的歷史和神話

《天龍八部》第二十六章《赤手屠熊搏虎》寫道:


只見一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奔進藥店叫道:「快,快,要最好的老山人蔘。我家老太爺忽然中風,要斷氣了,要人蔘吊一弔性命。」藥店掌柜忙道:「是,是!有上好的老山人蔘。」

蕭聽了「老山人蔘,吊一弔性命」這話,登時想起,一人病重將要斷氣之時,如果喂他幾口濃濃的參湯,往往便可吊住氣息,多活得一時三刻,說幾句遺言這情形他也知道,只是沒想到可以用阿紫身上。但見那掌柜取出一隻紅木匣子,珍而重之的推開匣蓋,現出三枝手指粗的人蔘來。蕭峰曾聽人說過,人蔘越粗大越好,表皮上皺紋愈多愈深,便愈名貴,如果形如人身,頭手足俱全,那便是年深月久的極品了。這三枝人參看來也只尋常之物,並沒什麼了不起。那管家揀了一枝,匆匆走了。

蕭峰取出一錠金子,將餘下的兩枝都買了。藥店中原有代客煎藥之具,當即熬成參湯,慢慢餵給阿紫喝了幾口。她這一次居然並不吐出。又喂她喝了幾口後,蕭峰察覺到她脈博跳動略有增強,呼吸似也順暢了些,不由得心中一喜。

蕭峰碰不上完顏阿骨打:關於人蔘的歷史和神話

(老山人蔘)

之後,蕭峰尋思素聞老山人蔘產於長白山一帶苦寒之地,不如便去碰碰運氣,然後真北上去了長白山,遇上了說道要人蔘容易得緊,隨我去要多少有多少的完顏阿骨打,因為女真人在荒山野嶺中挖得的人蔘,都是年深月久的上品,真比黃金也還貴重,故而阿紫每日以人蔘這糧,傷勢頗有起色。

蕭峰碰不上完顏阿骨打:關於人蔘的歷史和神話

(完顏阿骨打相關劇照台詞)

蕭峰碰不上完顏阿骨打:關於人蔘的歷史和神話

(蕭峰與阿紫)

金老妙筆生花,橋段逐次遞進推演出故事的發展,但其實這和《天龍八部》第11回宋哲宗時代的西南地區已經使用辣椒《射鵰英雄傳》第1回曲三拿出花生蠶豆作為下酒菜一樣屬於時代錯訛(Anachronism)。


人蔘在中國的應用已有相當久遠的歷史,但直到明清,東北才作為人蔘的產區脫穎而出取代了一直以來的山西上黨,在完顏阿骨打的時代,遼參根本沒有踏上歷史舞台成為主角,身處中原的蕭峰也不可能聽說遼參的美譽。

蕭峰碰不上完顏阿骨打:關於人蔘的歷史和神話

(阿骨打時代各方勢力地圖)

經考證成書於戰國時期的《神農本草經》記載:


人蔘,一名人銜,一名鬼蓋。味甘、微寒。無毒,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久服輕身,延年,生山谷。

這應當是目前所見關於人蔘的最早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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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農本草經書影)

我們能夠發現,此時人蔘的藥性和療效其實很一般,並沒有後世所謂吊一弔性命的神奇說法。

西漢的《急就章》里寫道:


參謂人蔘、丹參、紫參、沙參、苦參也。

蕭峰碰不上完顏阿骨打:關於人蔘的歷史和神話

(急就章字帖)

《急就章》原名《急就篇》,是西漢元帝時命令黃門令史游為兒童識字編的識字課本,可見那時候人蔘已經是一個進入兒童識字課本的基礎辭彙。

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三國魏吳普的《吳普本草》、南朝齊梁時期陶弘景的《本草經集注》都提到過人蔘,陶弘景首次提到人蔘既生於上黨又生於遼東,關於兩個產地,陶弘景還在《葯總訣》中做了比較:


上黨郡在冀州西南,今來者形長而黃,狀如防風,多若潤實而甘。俗乃重百濟,形細而堅白,氣味薄於上黨者。次用高麗者,高麗即是遼東,形大虛軟,不及百濟,並不及上黨者。

可見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遼參在用戶們心目中的地位根本比不上上黨人蔘。

在唐代,相關記載顯示人蔘出於潞州、平州、澤州、易州、檀州、幽州等地,大致涵蓋了如今的山西河北兩省,在宋代,除了上述地區,還延伸到山東等地;

在唐宋兩代,都有從新羅通過朝貢或榷場貿易的方式來到中原的「新羅人蔘」,當時普遍認為不如上黨人蔘。

宋朝時期的藥學著作《本草衍義》指出:


今之用者,皆河北榷場博易到,儘是高麗所出,率虛軟味博,不若潞州上黨者味厚體實,用之有據。

由此可見,在蕭峰生活的時代,他要找好人蔘,應該去山西找上黨人蔘(在宋代有紫團參的美譽),紫團參也算難得,《夢溪筆談》記載身為宰相的王安石也費了好大周章才得到,但即使如此,宋人也不會以遼參替代。


直到明萬曆二十四年(1596),隨著李時珍《本草綱目》的出版,才象徵著上黨人蔘退出了歷史舞台。

遼參也在明代,才真正作為主角進入中原人士的視野。

明謝肇淛撰寫《五雜俎》的寫道:


人蔘出遼東上黨最佳,頭面手足皆具,清河次之,高麗、新羅又次之。

蕭峰碰不上完顏阿骨打:關於人蔘的歷史和神話

(五雜俎書影)

遼參成為人們的首選,一方面與上黨人蔘產量銳減有關,一方面和女真族在當地的人蔘貿易有關。

但壹讀君(yiduiread)《人蔘是怎麼一步一步被吹成神葯的 ?》一文中說的:


人蔘成為女真的重要資源,女真人對人蔘也有著特別的熱愛,因為人蔘可以給它們帶來錢。


《天龍八部》中第二十六章曾提到,蕭峰為救阿紫在女真部找人蔘

同樣屬於時代錯訛,將不同時代的女真族混為一談。

蕭峰碰不上完顏阿骨打:關於人蔘的歷史和神話

(當時有「奴酋擅貂參之利,富強已非一日」的說法)


這麼說吧,遼參成為女真族重要的貿易產品是努爾哈赤時期的時期的事情而不是完顏阿骨打時期的事情。

《碧血劍》中祖大壽給袁承志喝雞湯的時候說的


這是遼東老山人蔘燉的,最能補氣提神。

蕭峰碰不上完顏阿骨打:關於人蔘的歷史和神話

(人蔘雞湯)


這個橋段倒是完全符合當時歷史環境的。

至於蕭峰換了參來給阿紫當飯吃,縱是豪富之家,如有一個小姐這般吃參,只怕要吃窮了,這同樣也是時代錯謬:

遼東人蔘價格飆漲,是女真入關以後的清代特別是乾隆年間的事情,據說此時連小康之家,服用人蔘二三兩,就已經耗盡家產,清代名醫徐大椿寫了一篇《人蔘論》批判這一惡劣風氣,指出動輒開人蔘害病人家庭破產的醫生罪狀甚於盜賊,其實說到底,還是蕭峰遇到的王通治醫生的啰里啰嗦冷言冷語說得好:


老兄,人蔘得不來易,糟蹋了甚是可惜。人蔘又不是靈芝仙草,若連死人也救得活,有錢之人就永運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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