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和記憶：你可見過多伊的宮殿？

文 / 大恂

內戰時的賴比瑞亞與《戰爭之王》一樣的場景

在去非洲以前看過尼古拉斯凱奇主演的電影《戰爭之王》，到了非洲以後重溫過幾次這部電影，每次看都能發現畫面中的很多鏡頭就好像出現在我現實的生活中場景，或者說我似乎已完全融入電影裡面的那種生活，這讓我感到無比莫名的興奮，比看3D電影的感覺更加真實。

人性中存在著相互殺戮和暴力的基因，人性永遠經不起拷問，當沒有了社會道德的底線，被釋放出來的人性是可怕的，而武器僅僅只是放大人性的工具而已，手中沒有槍的時候人類會拿起棍棒和砍刀，但當手裡有了AK47，殺戮就完全不同。

賴比瑞亞內戰時的街頭青年

在賴比瑞亞維和時，有一次去當地的銀行兌換賴比瑞亞貨幣。有趣的是，這個仿造美國建立的西非小國政治制度、語言、國旗以及貨幣都與美國一致，當地的貨幣也叫Dollar，我們稱之為利刀，當本國貨幣貶值成廢紙的時候，而美元在這個國家才是真正的硬通貨，而這樣的金融體系，在非洲國家並不罕見。

當地銀行小小的營業廳裡面和外面擠滿了人，混合了當地人特殊體味以及汗味的空氣顯得渾濁不堪，三張中國人的面孔又在這當中顯得更加突兀。我找到了銀行保安想儘快結束這一個不愉快的過程。保安拿來了筆和紙，我寫下了我們需要兌換的利刀金額。他把我們直接帶到櫃檯，迅速的換好了錢。其中的20利刀零頭（相當於人民幣一元）我把錢卷到手心，跟那個保安握手的時候作為小費給了他。

出來的時候遇到了驚險的一幕，一群在街上遊手好閒的年輕人，看上去並不像大多數本地人一樣友好，對我們做出不是很友好的姿態，說"China , show me your pocket ! Give me your money! "（中國人！把你的口袋打開，把錢給我）。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可不是像平時那群找我要餅乾的小孩那種語氣，我也擺出同樣兇狠的表情："No money !" 然後迅速離開了，鑽進路邊等我的車裡。近日接到聯合國通報，一名孟加拉籍維和軍人被當地青年襲擊，就是因為他拒絕了當地青年向他索要物品的要求。

我想，如果是在十年前的這個國家，我遇到了同樣的這一群人，他們仍然會對我用同樣的語氣說出同樣的話，不同的是他們那時手裡會拿著AK47。如果聯合國撤出這個國家的話，任何國內的社會矛盾或者大國之間的政治博弈都有可能成為再次爆發戰爭的導火索，十幾年的和平重建，卻仍然難以回到戰前的平靜。

暴力和索取或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性，因為比起創造和勞動獲得來的，這要來得容易太多，如果社會和國家沒有正確的發展方向，那麼通過暴力去獲得就會像非洲的瘟疫一樣蔓延。平日里向我要餅乾的那群孩子，等他們長大後，有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成為今天向我要錢的那群孩子？

多伊的宮殿

宮殿入口

多伊是賴比瑞亞內戰爆發前的總統，綏德魯人，1980年通過政變成為賴比瑞亞第21任總統，現在的50利刀上仍然印著他的頭像。

成為總統後，多伊決定在綏德魯當地修建了自己的行宮，只可惜宮殿還未竣工，他本人就在反對他的內戰中，被其中一支頭領名為約翰遜的叛軍活捉並殘忍的處死。我在油管上搜索過當時的視頻，曾經萬人之上不可一世的總統多伊，被剝光衣服當街羞辱，在被割掉了所有能割去的器官後被處死，視頻中，他對著鏡頭承認自己輸掉了戰爭，一絲不掛傷痕纍纍的說，我宣布向約翰遜元帥投降，不再擔任賴比瑞亞總統。

嚴謹做過科研的我，又在油管上找到了1980年多伊通過政變上台時的視頻，政變第二天，多伊在蒙羅維亞海邊樹立起一個個高大的木樁，前政府的官員一個一個被赤身裸體的綁在木樁上，依次槍斃，現在看來多麼諷刺。而當地人則迷信將這座未完工的宮殿視為不祥之物，即使住在漏風漏雨的茅草屋也不進去住，慢慢的雜樹叢生，包裹了這座宮殿，於是也就荒廢至今。

因為聯合國的後勤基地就在它旁邊，每次開車去加油時我們都要從旁邊經過，每次我都會看上一眼這座廢棄的宮殿。也許這就是非洲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最好的註解，而我們生活的文明世界也是如此，雖然看不見流血和殺戮，然而更加殘酷，每個人都在為了生存以及更好的生存著而努力。

50利刀

即將被處決的多伊

被多伊處決的前政府官員

多伊的宮殿是以色列人修建，三十多年後，這座建築仍然十分堅固，地上地下設施都十分完備，也很豪華。站在二樓的大露台上可以看見花園裡的游泳池，游泳池底部還別出心裁的用馬賽克排出了賴比瑞亞國旗的圖案，斑駁的牆壁和瓷磚紀錄著它過去的輝煌，曾經的主人是否曾遙望過窗外的雨林，我不得而知。這座宮殿如今看起來就像一座空中樓閣，在原始的雨林中如此突兀。

如今我站在這間不知名的房間里，窗外的景色已與窗內別無二致。內部殘垣斷壁間已經長出了茂密的灌木，也許一千年以後，會被叢林慢慢吞噬，成為下一個吳哥窟。就像人類許多歷史上的人類文明一樣，曾經不可一世，而最終卻灰飛煙滅。

同樣在綏德魯當地有一個小型的遊樂園，有滑梯、蹺蹺板和鞦韆，遊樂園與我小時候玩耍過的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奇怪的是我從未見過有小孩在這個遊樂場玩耍，也許是已經廢棄了。鮮艷的色彩與周圍的荒草和雨林極不協調，空無一人的遊樂場散發出與多伊的宮殿一樣孤寂氣氛。不知幾年以後賴比瑞亞維和任務區撤銷，我們現在的營區會不會變成那個樣子，這裡發生過的事情，這裡住過的人，會不會都隨他們的故事永遠埋藏在這荒草叢生中。

最近的天氣十分潮熱，早晚都有霧氣，潮濕，到了夜裡溫度又漸漸轉涼。大霧裡的空氣就像凝固的一樣，有一股混雜了焚燒樹木和雜草產生的味道，生活的節奏也開始變得緩慢。我看見了宮殿附近當地人刀耕火種式的生產方式，一棵棵被焚燒過後的樹榦，依舊挺立，上半段樹榦保持了曾經的白色，靠近樹根處留有焚燒後碳化的痕迹。在它周圍的土地上已經種上了菠蘿，它更像是某種過去遺迹，殘缺的樹枝指向天空，似乎在做無力的抗訴。

傍晚，隨著最後一點餘暉消散，大地又重新被夜晚的寧靜覆蓋。周而復始，往複交替，每一天，這些生活中細小的事情看似一成不變，卻讓我感到生命在每一刻的瞬息萬變。今晚月朗星稀，涼爽的風吹過。非洲的夜晚呈現出一副與白天的狂躁和熾熱完全不同的樣子，像一隻巨大而柔軟的手安撫著平日里疲憊的大地，一切都將很快入眠，又將迎來新的一天。

大歷史：虛無與萬物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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