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政府還沒道歉，見證歷史的導演說「慰安婦」的傷痛不必曝光它

娛樂 08-19

相信在這段時間，你的朋友圈正在被一部充滿溫情的紀錄片刷著屏：《二十二》。8月14日，在第5個世界「慰安婦」紀念日，國內首部的「慰安婦」題材紀錄片《二十二》進入院線。

它溫柔又克制地展現了「慰安婦」老人們平靜的晚年生活，也輕輕觸動了每個觀眾的柔軟內心。憑藉口碑傳播，這部最初並不被看好的小眾片，卻在上映後屢創紀錄片票房紀錄。本刊連線導演郭柯、明星贊助人張歆藝，聊聊「慰安婦」題材的艱難拍攝經歷，以及主創面對商業湧入的惶恐與堅守。

片子火了，導演很苦惱

和《二十二》導演郭柯的電話採訪定在了深夜11:30，他剛剛結束了一天路演以及掐掉了許多慕名而來的陌生電話，「我今天確實電話太多，都不接電話了。」《二十二》的火爆，讓郭柯第一感覺是受寵若驚，「以前沒受過這種待遇，微信都炸了每天，微博三天都不敢看了。」對於我們，最直觀的感受莫過於朋友圈被這部「慰安婦」題材的紀錄片安利刷屏，微博上是馮小剛、吳京、張歆藝等明星的在轉發力挺，輿論朝著好的方向挺進。

院線公映也迎來喜訊：公映第四天，到截稿前，票房已到達5160萬，上座率27.5%。貓眼給出的票房總預測為2.01億，有望打破之前陸川參與執導的《我們誕生在中國》6658.9萬票房紀錄。（據貓眼實時票房統計，8月18日晚，《二十二》總票房已接近8000萬，成為了國內院線紀錄片票房冠軍。）

而在它上映之初，它並未被外界看好，連導演都在暗自祈禱「不要半日游，一日游，能堅持個幾天就好了」。郭柯最初預計能有1%排片、600萬票房就知足了，「當時想的是20萬人觀影就可以了。因為受害女性也是20萬+。」而現在累計觀看人數83.8萬，這個數字還在不停地上升。

一向被視為小眾的紀錄片居然跑出了一個「爆款」，顯然大大超出了郭柯的預期。排片量從上映首日的1.5%躍升為11.2%，郭柯說自己什麼都沒做。「發行公司肯定跟影城院線做了市場的工作。」之所以會帶動起口碑傳播，郭柯認為是張歆藝給馮小剛的那封信起了很大的作用。張歆藝覺得不管在業內還是普通觀眾心裡，馮小剛導演的聲音是非常有分量的，於是「和馮導交流了《二十二》的境況後，他很乾脆地就答應了。」

儘管《二十二》勢頭良好，三百萬的成本早已回本，但郭柯覺得考驗才剛剛開始，「它票房高了，就意味著它來的資源就不一樣了。」在這幾天郭柯接到眾多陌生電話中，有來求報道的媒體，也有找上門的合作。對於前者，他儘力配合，「畢竟是好事。」對於後者，他只能好言婉拒。「《二十二》熱度還在，所以現在很多資源進來想要合作。比如要合作辦活動呀，要冠名呀，包括這部片子以後的網路版權，怎麼購買，這些都是很商業的行為。」面對這些，郭柯在言語中透露更多的是惶恐和謹慎，「因為我不是這條路上的人，拍的時候我們也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我的態度還是走自己的路，太商業的東西還是不要進來，會改變這個片子的味道。」

拍到一半沒錢了？

演員張歆藝仗義相救

郭柯第一次接觸慰安婦的題材是在2012年，當時在劇組做副導演的他看到媒體對韋紹蘭老人的報道——前國內已知的唯一一位慰安婦在慰安所懷上了日本人的孩子，他隱約覺得這背後有很多故事。「當時網大、微電影剛剛流行起來，我戲也拍的少了。」正好有空檔的郭柯找到了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主任蘇智良教授要到了韋紹蘭母子的地址，在年底動身奔赴了廣西，花了3周時間紀錄下這對母子的故事。也就是《三十二》的故事。

拍攝完個人後，郭柯覺得有必要紀錄這個群體。2014年大年初四，郭柯自己掏了路費和租機器的錢，組建了二三十人的團隊開始了《二十二》的拍攝。而就在「所有的事情都準備好了，所有的老人我都找到了，葬禮也拍完了」的時候，錢沒了。3月底，他在朋友圈發文：「我媽剛才電話我，說可以把老家的房子賣了來支持《二十二》的拍攝。」對於「賣房子」拍電影這事兒，郭柯的想法是必須要去賣，「這個是毫無疑問。做一件事情不把自己逼到絕路，我覺得就不是在做一件事情。」這頗有點走投無路的內容正好被演員張歆藝看到，她仗義出手：「怎麼了？差多少？我有。」

「他為了拍片，都要賣房子了，這得多嚴重啊，我能幫就幫幫。」張歆藝說。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5月初，「見面的時候他特緊張，挺不好意思的，臉憋得通紅，跟我說他要拍一部關於慰安婦的紀錄片，要真實記錄最後這22位老人的生存狀態。」聽完這些，張歆藝第一感覺就是你行嗎？你怎麼知道還剩下22個啊，你怎麼知道他們的生存狀態什麼樣啊？郭柯緊忙從包里拿出各種歷史文獻、採訪對象的資料、工作人員名單等等。「從他的準備中你就能看出來，他萬事俱備了。」當問郭柯為什麼要拍這個，張歆藝感覺到他的狀態立馬就不一樣了，「他兩眼放光，滔滔不絕地跟我說，這些老人正在老去，可能昨天還有32個，今天就剩29個了，他說他不想讓別人忘記他們，他想記錄她們最後的時光。我一聽就受不了了，這太有意義了，生命在消逝，但歷史不能被遺忘啊。」

拿到100萬借款後，郭柯忐忑地告訴張歆藝，這部片子還沒拿到拍攝許可證。張歆藝怔了一下，想了想跟他說：「你膽子夠大的，許可證沒下來就敢拍，不過我膽子更大，這樣我都敢把錢借你。」對郭柯來說，拍攝許可證並不是最重要的，更迫在眉睫的是，「32」到「22」這個不斷減少的數字，趕在「0」之前是他想要和時間賽跑的焦慮。郭柯的另一個考慮是氣候，當時正好是夏天，等到7、8月份，馬上天就涼了，老人就不願意出屋了。「那她的生活不就是單調了嗎，對吧。我還是想拍夏天，她們活動多的時候，生動一點。」

錢到位後，郭柯開始建組拍攝，他每去一個地方都會發老人的照片給張歆藝，告訴她老人多大年紀了，過得怎麼樣。「他很仔細地記錄那些細節，我就更堅信他是一個好人，如果最後錢沒了也沒關係，他在記錄這件事情，我在幫他記錄這件事情，多有意義啊。」張歆藝說。

鏡頭平淡無聊，沒有增加對慰安婦更多理解？

「70多年前的傷痛，你曝光它幹嘛。」

從《三十二》到《二十二》，郭柯覺得最大的區別就是自己的心變了。「《三十二》里還有一些擺拍啊，音樂啊，還有一些輔助器材包括電子炮，運動的鏡頭，其實還是在表達。」那時候郭柯剛開始接觸紀錄片，特別想表達一些東西。在慢慢與老人們的接觸中，郭柯團隊從一個採訪者變成了一個陪伴者。在這《二十二》里，幾位70年前的受害者，幾乎沒有太多去提起那段經歷，影片也弱化了煽情和苦難。因為太多空鏡頭以及平淡生活的展示，不少觀眾在走齣電影院時忍不住嘟囔一句：「這完全沒有增加我對慰安婦的更多了解。」「讓他們百度百科，」郭柯回應說，「百度百科上面寫的很清楚，她們受到了什麼迫害，他們就知道慰安婦的事情了，這部片子沒有這個功能。」這也是郭柯在拍攝之初就設立下的三「不用」原則：不用史料、不用旁白、不用配樂。對於受害者的敘述，他也是輕輕地、點到即止、欲說還休地展現，「70多年前的傷痛，你曝光它幹嘛，大家只要看到這些受過傷害的女性，她們在晚年是什麼樣，就夠了，其他都不重要。」

「今天韋紹蘭老人家裡還打電話來，老人身體還挺好的。他們知道這部電影，現在反響比較好，他們都挺高興。」郭柯的聲音輕鬆了許多。郭柯把片子給幾位老人的家人看了，但他沒敢給老人們看，怕消耗她們經歷。「李美金老人看了，因為她比較開朗，天天在外面走來走去，所以就給她看了，就一個片段，她就笑呵呵地看。」拍攝完這部片子，郭柯覺得自己最好的地方是溫柔地對待了老人，沒有挖她們的痛，所以每個家人給他打電話，都能非常坦然地接。「把老人的痛挖出來給全國人民看，頂多就是變成一個大導演，拍得很牛，沒必要。」

「我沒有想把她們從愁大苦深的印象中解救出來」

南都娛樂 X 郭柯

南都娛樂：這麼多合作找上門，不考慮了嗎？

郭柯：我覺得商業的東西先不碰吧，因為這部片子花這麼多年做出來，你一定要明白，為什麼做它，你在拍的時候是為了什麼？現在這個味道，你要是不堅持住，它就是要變味了。現在大家都在說它好，但這個東西一旦控制不好，變味了，就立刻變成了反面的東西。合作的事情已經婉拒了很多了。

南都娛樂：在拍《二十二》時面對老人是什麼樣的心態？

郭柯：我不是導演，在她們面前我就是一個晚輩。導演是搞創作的，對吧，導演是要對社會有敏銳的洞察力，有判斷、有看法的。我是沒有的，所以我不是導演，我就是她們的晚輩，把這件事情做出來。

南都娛樂：但我覺得沒有想法也很困難

郭柯：其實把機器架起來，然後去做一件沒有想法的事情，好像也不可能。但是跟她們相處以後，你會發現，不太重要。說實話，我也沒什麼壓力，張歆藝借我100萬，拿去拍就行了。其實我是想按我真實的想法來拍。我借張歆藝她拿來資助我的錢，我不是說我將來要掙多少錢，去遷就誰遷就市場，我不做這件事。我只是想去做一件覺得是對的事情。每個人的理解都是不一樣的，我覺得我就是做一件舒服的事情。

南都娛樂：有人說你是想把她們從愁大苦深的刻板印象中解救出來？

郭柯：我沒有在做這件事，我不知道為什麼一些報道把它報道成這樣。她們就是可愛善良的普通老人。

南都娛樂：有業內編劇評價說即便說記錄片，也需要矛盾和衝突，也需要有情節，你怎麼看？

郭柯：紀錄片不一定都要有衝突對吧。現在拍戲都愛找一些衝突來製作，我覺得這部片子不用，它特殊。她們就是這麼平靜這麼無聊的生活，你就告訴觀眾，你為什麼要怕呢？

「不能說這是一部刻意販賣傷痛的電影」

南都娛樂X 張歆藝

南都娛樂：你對這部電影本身的態度是怎樣的，看過之後自己的感受如何？如果讓你做推薦的話，會怎樣推薦給身邊的人？

張歆藝：成片出來後，郭柯導演請我去看過一次。兩個多小時，我認看完第一感覺就是很心疼。在紀錄片里，我能很真切地感受到導演的隱忍和剋制，非常客觀不帶任何強烈情緒的記錄。每個老人講述自己的時候幾乎都泣不成聲，甚至有時在換場前，我聽到對講機里說，「等一會，等一會，等她冷靜一下」「冷靜冷靜，等一等。」這些聲音還沒來得及抹去。我和郭柯導演說，你可以保留這些聲音，因為影像和表達已經非常克制，如果傳遞當事人更多真實的情緒，那就可以讓更多人感同身受。歷史本來就是客觀存在的，永遠無法抹去。

南都娛樂：因為現在也有一些對電影的質疑，比如「販賣傷痛」，像是在揭傷疤之類的，你對這種評價怎麼看？

張歆藝：外界怎麼評價是不受我們控制的，我們避免不了這種觀點，有人支持，同樣也會有人質疑。但我們做的只是想把這群老人的現狀真實呈現出來。導演全片都在客觀冷靜的講述，包括老人對生活樂觀和拋開仇恨的態度，都讓人動容。而導演也在片中對老人做了最大的程度的保護，所以並不能說這是一部刻意販賣傷痛的電影。

南都娛樂：你說過「見不得人卑微的樣子」，很多節目上感覺你本身就是喜歡幫助人的性格，但其實也要分人，什麼情況下你覺得這個人是需要幫助的，你會不遺餘力地去幫忙？

張歆藝：因為郭柯導演真的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兒，而且，如果這個人不是非常窘迫，或者說非常想做一件事，他是不會讓自己置於這樣一個低姿態的…這麼說吧，我確實是見不得別人卑微，做演員很卑微的，我們都曾卑微過，所以我格外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