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這裡是上海，這裡是無法回望的

知識 08-19

本文作者「老王子」，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2014年，我終於把自己的人生路走到了溝里。也終於有勇氣，在溝里躺了兩個月。這之前的10年，我一直在上班，毫無斷檔，從沒休過2周以上的假期。

我1982年出生，2000年在南京讀大學，2004年2月大學沒畢業就來上海實習。此地米貴，居大不易，我拼盡全力，苦苦掙扎。我的業餘愛好是寫作。然而我不認為作家有「專業」和「業餘」之分。我堅定的認為，如果在文本上我是專業的，那我就是一個專業的作家，作家應該是靠作品的品質來說話的。為此我很努力，我什麼都寫，也不求發表只為自己高興，小說，詩歌，隨筆，影評……起初我擔心這些東西會互相衝突：寫多了一種會不會變得不會寫另一種？後來我發現那不過是我內心的自我設限。

讓我變得更好的還有我的工作，廣告文案。（學文的那時能做的行業不多，學校不好進不了官辦的媒體和出版社，所幸廣告業接納了我這樣的怪青年。）

在廣告公司，我需要寫大批量的，按照別人的意圖去完成的文字。而且我天天被各種人挑戰，謾罵，在四五個大佬的意見之間騰挪，改到凌晨三點是家常便飯……就這麼過了很多年，在我漸漸地做過很多職位以後，才消化了這些經歷帶給我的東西。它們沒有打垮我，卻讓我清晰的發現，我在寫作上確實有著極大的生命力和能量，我比周圍人強太多了，寫得好的沒我快，比我快的沒我好，我就應該寫這個，不論是文案還是文學。我也要一直寫下去。這讓我非常驕傲，卻又有一絲恐懼。

我是從一個多麼黑暗的世界裡走出來的啊。曾經每個工作日的晚上我都害怕睡著，工作到再晚，也要熬夜寫下一首又一首悲傷的詩句，一篇又一篇曖昧不明的小說，直到心力交瘁。因為我知道，只有睡覺前那一點點時間是「完全屬於我的。」剩下的部分，我需要交給這個世界，換回沉甸甸的錢。並且我不敢，也從來沒有讓自己失去過工作。因為我覺得自己的背後只有萬丈深淵，一旦停下來，我就萬劫不復。我給遠方的朋友打電話，常說的一句話是，「我的生活建立在流沙之上。」

2014年初，我的健康，工作和生活都遭遇了重大的挫折。自己的心理狀態終於到達一個極限，或者承認吧，就是崩潰了。我算了筆賬，發現自己的積蓄可以承受兩個月的假期。於是第一次鬆了口氣，在南中國的一些小城市裡遊盪了一番。我拜會朋友，瞻仰古迹，同時也想搞清楚自己接下來如果不死，應該走去哪裡。

（當然事後生活還是教育了我，我因為從來沒有休息過，不知道要補繳社保，導致自己社保斷了兩個月，直接導致我後來遭遇被取消滬牌拍牌資格等一大堆麻煩。我得說，生活對我實在是太不友好了，這真是太好笑了。）

在那倆月里，我想了很多切實的問題：我要從事什麼職業？我要如何平衡工作和寫作？我要不要繼續生活在上海？如果不生活在上海，我能去哪裡？我要不要結婚？我應該怎麼面對父母？我是否需要朋友？或者說我究竟有沒有朋友？為什麼有人恨我？為什麼有人喜歡我我又不喜歡她？為什麼我喜歡她了她又不喜歡我？我到底是怎麼了……簡而言之，我在重估自己生活里的一切價值。我是一個非常感性、非常情緒化的人，在那段時間之後，我好像變得硬質了一點點。

兩個月很快過去，這些問題根本想不清楚。我沒錢了，必須繼續回去工作。但工作以後的一段時間裡，一些情緒，一些往事，在我的內心裡反覆撕扯，常常讓我悲傷的不能自已。最難受的時分往往是清晨，我出門上班，開著車在上海明亮而喧鬧的馬路上，然後某個轉彎之後，我突然覺得悲傷襲來無法自持，只有靠邊停下，喘息片刻——也只有片刻而已，因為這裡是上海，這裡是無法回望的，是不給回望者生存機會的，最多3分鐘5分鐘，我就得收拾情緒，繼續前進了，等待我的是非常切實的會議通知、時間表、項目報價……在這種真正的殘缺里，在生命中遭遇巨大的，不可挽回的缺陷時，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反覆確認自己的無能為力。

對，這所有的一切問題，我都無能為力。現在已經是2017年了，我常常在恍惚間覺得，時間並未過去，現在也許是2007，2008……然而卻也只有時間在給我回答：我還是在廣告業工作，這個行業還是那麼累，那麼不好做，我還是在寫一些完全沒有人看的詩，和看的人不那麼多的小說，我喜歡的人還是不那麼喜歡我，我討厭的人還是那麼討厭，走了的人沒有回來，在身邊的大約也不會再走，我爹媽依舊覺得我在瞎混，我也依舊覺得他們對我沒有理解……我和世界的關係依舊緊張，依舊經不起追問……但我不急，也不再回望了。

我慢慢地意識到，我痛苦的根源是希望能快速擺脫這些問題，然而所有這些讓我痛苦的問題，都並不會有一個快速的解決。如果居然有了，後面就一定會有更大的痛苦在等我。

我並不是要接受和享受痛苦。我得說這十三年來，我不曾受惠於任何敵人，任何苦難，壞的就是壞的，沒有任何正面意義。但它們都過去了。而且我由此確信，我心中有的那些可稱之為美好的情感，也非來自他人賜予，而是我自己認為人本該如此，並且這些美好的部分，被苦難不斷反證，越磨越亮。還是要做好人，做好事，我相信好人好報，相信必有迴響。

我知道不止是我，可能很多人對世界都很失望。但現在我覺得我們不用失望，要穩住自己的心，要要擺脫凡事都想「畢其功於一役」的想法了。

這裡可是上海，是中國最經濟的城市，這裡房子很貴，要生存就得拚命飛奔，這裡的同事離職後都很少聯繫，這裡的任何事情都火不過三天，這裡每分每秒都有巨大的變化，這裡的人心碎了沒有一點點聲音。我曾在悲傷和失望中寫下詩句：「我們數著新賺來的鈔票，漸漸變成無情的泡沫。「我也一直記得多多在《里程》的最後寫：「頭也不回的旅行者啊，你所蔑視的一切，都是不會消逝的「。

是的，那些苦難都是不會消逝的，事情沒有辦法快速向我們想像的那個方向改善的。我們這些旅人過客，只有坐下來，動腦筋想清楚，開闊心胸調整呼吸，不辜負自己的曾經，一步步踏踏實實往下走。不論前方是吉是凶。

我不再害怕了。希望你們也能勇敢。

新書長篇小說《上海灘的賈斯汀·比伯》，8月15日上市：

上海灘的賈斯汀·比伯

8.3

作者：老王子

出版社：四川文藝出版社

類型：小說/都市/老王子/愛情/人性/中國/One/one/廣告行業相關/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