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產科：郎景和，狼大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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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人物：北京協和醫院婦產科 郎景和（系列報道1）

大醫生兵器譜 整理

編者按：

「醫學是我的職業，哲學是我的訓練，文學是我的愛好。」

北京協和醫院婦產科主任郎景和說。

所以，他是一位能用優美精鍊的文字寫出《一個醫生的哲學》、《從醫啟示錄》……這樣充滿哲學意味書籍的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最好的婦產科醫生。

相形之下，以我等貧乏的文字，淺弱的思想，一知半解的醫學知識，又如何能寫得清道得明他浩如海厚如山的成就？

只有聆聽。

能夠聆聽他的教誨，也是一種幸福，就好比他那些學生、後輩，那些在各領域尤其是醫學方面都頗有建樹的專家教授們常說的：「郎大夫說過……」

醫學是我的職業

臨床

臨床工作有三條基線，是：心路清晰，心地善良，心靈平靜。

看病

「看病就像上戰場「，可能你在家有什麼不愉快，可能你上班路上遇什麼小麻煩，可能你剛與同事發生什麼爭執……無論什麼，只要看病通通放下，全身心看病。臨床如戰場，都是要死人的地方，不能有半點馬虎或不專心。

解剖

有一次我在復興門地鐵站，看到那張地鐵線路圖與盆底解剖圖何其相似！立馬拍下，插入解剖學課件中，效果甚佳：解剖就是行車路線！

外科

一個外科醫生最好能根據自己的專業進行一階段局部解剖的訓練；一個外科醫生應該有經常研讀局部圖譜的習慣；一個外科醫生要善於在寫手術記錄時畫圖描繪手術情況，培養形象思維能力。

手術

手術是一場戰鬥，緊張激烈，要求指揮員機敏果斷。遲緩，優柔寡斷不是外科醫生的品格。因此外科醫生多少有些主觀武斷。

年輕的外科醫生總是想做大手術，年老的醫生卻又失去了做許多小手術的機會。但是：外科醫生都是從小手術開始；小手術不可忽視，「外（科）事無小事」；切口是外科醫生留給病人永久的紀念。

接生

一個產科大夫要接生100個以上的孩子，才能知道生產是怎麼回事。你背熟了產科三要素，產力、胎兒、骨盆，不行；在模型上模擬，也不行；看過接生，還不行。必須自己去接生！協和至今是全國唯一一個沒有助產士的醫院，包括我在內的所有大夫，都要親自接生。

婦產科男醫生

我們多幹活，少說話，全天候上班，不休例假，不休病假，不休產假，而且我們不會說「生孩子誰不會生，喊什麼，叫什麼！」

醫患

醫生對病人的同情不是用眼淚，而是用心血。

我一向只跟病人討論，從不跟病人爭論。

再年輕的醫生，在病人眼裡也是長者，他肯向你傾吐一切；再無能的醫生，在病人眼裡也是聖賢，他認為你可以解決一切。醫生之難也就在這裡。

醫生每天接觸的是：病人的痛苦、呻吟、各種各樣的難過和訴說。唯一能夠使醫生激動和慰藉的是：病人痊癒出院時那淡然的一笑。

你要讀得懂病人的眼神，知道他們是迷茫，還是憂鬱。前提是你一定要看他，不看怎麼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與其說醫生在病人面前是神聖的，毋寧說病人在醫生面前是神聖的。孩子再年少，醫生也要像對老人那樣尊重他；老人再年長，醫生也要像對孩子那樣關照他。

完成了手術，並沒有完成對病人治療的全部。治療，並不只是意味著治療某種疾病，而是幫助病人恢復她精神心理與身體生理的完整性；關心病人，也不意味著只注重疾病本身，更應該體察、尊重、理解病人的傷痛、意願和要求。

聽診器

前年我去美國，斯坦福大學一個朋友送了我一條他們的領帶，很平常的東西，但上面除了斯坦福的標識，還綉了一個聽診器。聽診器代表什麼？為什麼不綉心電圖，也不綉心動圖？因為聽診器是和病人最親密接觸的東西。林巧稚大夫的聽診器永遠掛在脖子上，我的聽診器就掛在那個床頭。

學習

有一次，我做腹股溝淋巴結請除，解剖股三角、沿股動脈向下遊離淋巴脂肪組織，見一分支，問助手和參觀者「這是什麼動脈?」無人回答，我亦未說話。翌日晨查房，我又問「昨天我說的那個動脈是什麼?」仍無動靜。卻有一位年輕大夫說他回去查了解剖書，結合術情況應該是股深動脈。至少可以說這是一位善於學習的年輕醫生。

專家

專家是令人尊敬的，他們對一般醫生所不知道的事情，知道的越來越多；專家有時也是令人惋惜的，他們對一般醫生所知道的事情，卻知道的越來越少。

科普

科普也是科學的前沿陣地，有良知和責任的醫生應該科普，應該學會講故事，否則偽科普就會大行其道，劣幣驅逐良幣。

有一次在商場。一對年輕夫婦在給孩子挑選玩具，孩子要買幾個玻璃球，丈夫剛要掏錢付費，妻子卻說：「記得一本書上說過，玩具不要比小孩的嘴巴小。」——這正是我寫給為人父母的、預防小兒異物誤入口腔引起窒息意外的「安全箴言」呀！

哲學是我的訓練

哲學

一個醫生在診治中要講哲學。比如說外科大夫，他的手術做的很好、skill很漂亮，而實際上決策更重要。完美的手術是決策佔75%，技巧佔25%。

原則

我是業內外、院內外有名的「和稀泥」，「高級泥瓦匠」。父親給我起的名字已經註定如此。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春和景明，波瀾不驚嘛。所以天生懦弱，不強勢嘛。日常生活中很難說什麼是原則性的事兒，非要分出個你對、他不對來。碰到具體的事兒，大家相互讓一步就行了，但這並不等於不掌握原則。

乾淨

人們說醫生的工作是最乾淨的：潔白的衣帽，嚴實的口罩、消毒的手套......但他卻要和血、膿、病菌、癌瘤......打交道。唯其如此，才需要最乾淨。

價值

做一名好醫生要有很多美德：克己、利人、同情、正直。醫生的價值應視為「人類價值」。如果醫生的價值不高，那麼人類的價值就不高。一個社會的價值體現有兩個底線，一個是醫生、一個是教師。如果破了這個底線，那這個社會肯定是有問題的。

懺悔

我們似乎生活在一個功利、浮躁和情緒化的社會裡，我們或許已經忘卻、無視或不屑古今中外經典的高貴自恃、信念堅守和真誠友善。在科技如此發達的當下，尤其需要一種人文的再教育。所以，我情有獨鍾於我的懺悔和故事，我希望我講的是有思想的故事，或者是有故事的思想。

良醫

一位醫界哲人說得好：「如果你僅僅是一位好醫生，就還不是一位好醫生。」

文學是我的愛好

理想

小時候母親多病，鎮上的郎中隨叫隨到，出診時腋下夾著一個黑皮包。先生準備打針時，一股清新的酒精味道瀰漫在空氣中，沁人心脾，很神秘，一針下去，母親的病情就緩解許多，這讓我覺得當大夫挺好的。

磨難

覺得自己像塊鐵，註定要經歷千錘百鍊，直至死去。命運會把我們丟進燃燃的烘爐中區，然後再提出來，投入冰水中淬火，噴出哭泣的蒸汽，接著在我們身上不斷的錘擊。然後又是重新冶煉，又是淬火，再不輕鬆地吐出一口氣，再翻來覆去地捶打……雖然不死，卻要經歷磨難。每一個人無論你是怎樣安逸，這個過程大概都是要經歷的。

童年

中午很熱，陣陣熏風，催人慾睡。母親會不時用蒲扇驅趕蠓蠅，帶來清涼；或者輕輕將薄被蓋在我的肚子上，說避免著涼「鬧肚子」；或是將書小心地從我手中抽出，折一頁書角，放在枕下。不會讓我睡很久，夏天睡的時間太長會頭暈頭痛。叫不醒，就用涼毛巾輕輕擦拭我的手，不是激靈頭部和臉上。有時眼睛睜不開，母親還會輕輕舔濕，讓我慢慢睜開，溫柔地說：「快去洗洗臉，吃西瓜。」

夏天

夏天經常下雨，幾聲雷過，雨便淅淅瀝瀝下起來。屋頂是用鐵皮鋪就的，雨點噼噼啪啪地敲打著。習慣了，彷彿是音樂。猶如白居易筆下的「大珠小珠落玉盤」，時而高昂，時而低抑，或此起彼伏，可以悟出節律，可以想像情景，真乃天籟！看一眼煙雨蒙蒙的菜園，翠綠一片。豆角葉低落又抬起，帶花的黃瓜好像在拉長，籬笆上的喇叭花格外鮮活，那平時到處飛舞的蜻蜓、蝴蝶此時都藏到哪裡去了呢？

父親

雨過天晴，天邊美麗的彩虹惹人生出許多美麗的遐想，似彎弓、像飄帶，希望它不散去，希望它落下來。屋前的玻璃瓶底在陽光下閃著光——這是父親為防止雨水從屋檐向下沖刷泥土自製的：先固定一條繩索，再把汽水瓶中部用繩索繞一周，來回拉動，在差不多的時間後，將瓶子放在冷水裡一激，便斷成兩半。將有瓶底的部分朝下埋起，便形成了一排玻璃防水槽。雨水沖落瓶底，就不至於打成水溝了。我曾幫助父親做過這活兒，煞是有趣。

「狼大夫」的傳說

記憶超群

郎大夫的記憶力好到不可思議。他對各種數字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有些病人，隔了好多年，甚至是幾十年，郎大夫一看到，就會說起這個病人當時是什麼情況，從哪兒來的，做什麼工作的。一天，一位好多年前救治過的老病人遇到郎大夫，郎大夫對這個病人情況如數家珍，說得清清楚楚，而病人卻想不起來大夫姓什麼，只記得他的姓跟動物有關，於是直呼：熊大夫，您好。郎大夫卻說，我比熊厲害，我是狼。

關照病人

一次早交班，從一床到三十幾床，多半會交代這是某某介紹的。到了一位70多歲的老太太那裡，郎大夫問：「這位是誰托的？」沒有人說話，郎大夫說，「寫上，郎大夫托。」都有人關照了，大家就公平了。

人生真相

有個婦科大夫對郎景和說：郎大夫，我做過很多婦科手術，我從來沒有一個病人死在我的手術台上。郎大夫說：儘管有些殘忍，還是要告訴你人生的真相。真相是，你手術做得還不夠多。

故意犯錯

有一個郎大夫的學生，他的畢業考題目是配合郎大夫做一個開腹的子宮切除手術。因為是畢業考，這個學生特別緊張，結果把一個結給打斷了。下一步換到郎大夫那邊打結，一個大家誰都意料不到的情況出現了，郎大夫把自己那個結也給打斷了。「故意的，我們都能看得出來。」郎大夫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讓大家知道，任何人都可能犯錯，即便我是個院士，是大教授。當時在旁觀摩手術的人心裡就在想，遇到這樣的老師真是非常非常的好，非常非常的幸運，他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了你一種支持，一種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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