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歲月善待所有的姐姐

今天我想通過這篇文章來跟大家分享的，乃是我的姐姐桃。

桃是我最小的一個姐姐，我平時人多處叫她五姐，獨處時叫她桃。她在我的電話通訊錄里的昵稱也是桃，但是這裡有歧義，因為我大姐的名字里也有一個桃字，而且我五姐的學名並沒有桃字，所以關於我通訊錄里的桃，你可以理解成這是我的五姐桃，而不是我的大姐桃。實際上桃是我五姐的小名，我大姐的學名叫愛桃，不是愛淘寶。

桃小時候脾氣比我還烈，而且比我勇敢很多，勇敢的桃上小學時，一直帶著我。我們家門口的小學當年是這樣的：一、二兩個年級共用一間教室，桃從一年級開始，上學就帶著我，一直帶到二年級結束。

桃上課時，就把我放在教室外面，有時候我會繞到桃座位的窗前，努力把自己掛在窗上找桃講話。當時的場景很滑稽，我有時候掛上去了但是很難下得去，於是掛著掛著我就哭了，要麼就是手一松，直接掉下去，哭得更凶。

有時候桃就任由我蹲在教室里，老師基本上不管，但我要在教室里胡來也不行，老師還是會叫我出去。冬天我基本不怎麼胡來，因為外面冷，夏天我則經常站在教室後面尿尿，於是我就會被趕出去。桃為我默默擔待了很多，回家也不怎麼敢言，因為其他姐姐上的學校靠近鎮上，離家遠，帶上我更不方便。

桃很堅強，堅強的桃有次放學，經過一株小桃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一個夏日的正午，天氣乾燥，陽光十分刺眼，用桃後來的話說，她的本意是想摘幾個桃子下來給她親愛的六弟品嘗。

但在摘桃過程中，桃不幸摔了下來，又不幸踩在了一根剛砍不久的新竹籤上，腳板差點都被戳穿了我感覺，桃當時只是尖叫了一聲，臉色煞白。

後來還是桃樹的主人幫忙，出來把桃背去了鎮上的合作醫療室，赤腳醫生給桃清洗完傷口後隨便包紮了一下，沒縫針也沒吃藥，然後由我攙扶著，慢慢往家去，我當時手裡緊緊攥著幾個桃，問桃吃不吃，桃說，給你吃，我名字裡面有桃，不能吃。

之後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桃走路都一瘸一瘸的，很快就有幾個壞同學聯合起來給桃起了一個外號，我有次乘那幾位下課出去玩的時候，拿小刀把他們的課本劃得一條一條的，後來他們發現了就衝過來打我，後來桃就跟他們打在一起，後來我用小刀劃傷了幾個，後來我鼻血都被他們給打出來了，後來鬧得好幾方家長都互相不愉快，後來的後來桃讓我在家呆幾天，別再跟她去學校，我偏不。

桃從小就很勤快，經常一個人拎了竹籃上山撿菇子，要麼就是上山砍茅柴。那時山上的菇子可真多啊，各種各樣的，有石灰菇、牛奶菇、牛屎菇、鱉瓜花，對了，還有雞腳爪，現在好像都沒有了，我植物學得差，故而不知什麼原因導致的，有人說是全球氣候變暖，有人說馬路修多了，來往的車輛驚了菇神，還有人說實際上所有的菇子都有毒，我小時候吃了無數個菇子，也沒被毒死。

實際上山上的菇子應該還有，儘管沒以前多，但終歸是沒有絕跡的，只是現在已經沒了撿菇子的小姑娘罷了。那些年，每次桃從山上撿回來的菇子，全家人能吃好幾天，我娘偶爾還會挑出來一些長得好看的菇子，第二天清晨拿去集市賣。

桃的茅柴砍得也很專業，尤其捆起來之後扎在那裡，無論你從哪個角度看，都很漂亮，條是條，線是線的，為此我很崇拜她。桃放學回家喜歡砍柴，不喜歡做作業，她說她寧願勞動也不願做作業，桃出門砍柴有時不願帶我，因為當她砍好兩捆時，我基本上半捆還沒砍好，桃就很生氣，就罵我，有時甚至動手打我，但不管她怎樣我，還得幫我砍足兩捆。

桃幫我砍柴的時候讓我編捆柴繩，編那玩意我更不行，不是編斷了就是捆不了柴禾，一捆就散架，桃對我的勞動技能感到很無語，多次揚言再也不帶我上山砍柴了，她因為受我拖累已被家長訓斥多次，訓斥後的結果是，必須把我帶上，而且要帶好。

桃後來把所有鬱悶直接撒到我頭上，以至於我從小連勞動都勞得很不開心，這讓我成年以後參加多種體力勞動（個別性質的勞動除外）都提不起什麼興緻。

桃後來認識了一位外鄉青少年，我二姐夫的親弟弟，也就是我五姐夫啦，一位性格非常內向的皖北青少年，當時的青少年中學剛畢業就離家出走兩個多月，據說跑去了嵩山少林寺，立志學武，後來被我二姐夫捉回家，順便帶到皖南來的。

青少年確實給我表演過一套拳腳，我看後表示可以拜他為師，但他並沒什麼耐心教我，只是讓我蹲了幾天馬步，蹲得我也不耐煩了，那時我白天要上學，晚上要去田裡找黃鱔，我也很忙。

後來我在少管所服刑時，青少年和桃一起去大蜀山探我的監，我問桃，你們結婚了沒有，桃說，等你出來後我們再結。我聽後有點茫然，青少年木頭木腦的，來看未來的小舅子，連包煙都不曉得帶，桃說抽什麼煙，老頭抽煙，咳起來我們都怕，你還是戒了吧，要不然以後年紀大了更不好戒。

我有點生氣，就說你們回去吧，以後不要你們再來看我。桃當時就給了我一爆栗，旁邊的管教說，哎哎哎，你怎麼打人呢，桃笑著說，我想打就打，這個人太壞了。

後來他們就真走了，但第二年探監時，桃給青少年使了個顏色，青少年趕緊笨拙地塞給我兩百塊錢，磕磕碰碰說，給你買煙吃，我欣喜地塞進了襪筒里，桃說她已在二姐夫開的雜貨店站店，青少年買了一輛農運車，兩人加一起一個月能掙好幾千。

等你出來了，我就把店讓給你站，桃說。那麼美好的事我真是都不敢想，別說一個店，狠起來我能把一萬個小店都站倒。後來等我出去，英明神武的二姐夫果然沒讓我站店，而是讓我跟在他後面幹了為期半年的刑釋犯工頭，我幹得很不開心，半年不到，就又舞槍弄棒上街巡邏去了。

我結婚時父母都已過世，桃她們幾個就在娘家全天候幫忙張羅，里里外外都是她們操勞，什麼喜宴呀車馬呀新房布置呀等等等等，都是姐姐們親力親為，我反而像是打雜的，更像是甩手掌柜。

村裡別的男的結完婚，基本上外債累累，我結婚沒掏一分錢，第二天大姐給我一本賬單，一個信封，賬單是親友的禮金記錄，信封里裝的幾萬禮金，大姐原封不動交給我，沒多久就被我做生意虧了。

又沒多久，電視里我居然混成了一名野雞作家，桃她們看過首播看重播，臉上特別高興。我當野雞作家的那些年，桃和青少年在縣上菜市做蔬菜批發，那段時間他們真辛苦，每天凌晨三四點開始卸貨，卸完貨青少年回家睡覺，桃需要一個人批完所有菜蔬，有時候青少年出去進貨，桃就一個人卸完一車貨，旁人都叫她花錢僱人卸貨，桃說工人不知道輕重，把菜摔壞了更划不來，我有次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帶了幾個小弟去幫忙，小弟們亂鬨哄地卸貨，毛手毛腳的，還沒下幾包，就被桃板著臉把我們都攆走了。

那段時間我喜歡在夜裡寫東西，白天睡覺，大清早的，桃經常抱了一兩歲的慧慧來我家，把慧慧往我被子里塞，有時候一塞就是一個上午，她要忙到中午才能回家給慧慧餵奶，慧慧小時候最喜歡哭，還經常在我床上撒尿，搞得我一屋子都是小孩的奶香和尿味，我很煩躁，有時真想動手打她，又怕打壞了她娘回來要跟我發飆。好在沒多久，桃就不做蔬菜生意了，而是去市場當了一名茶葉販子，整天把慧慧打包背在身上，就這樣給了我一條生路。

前幾年我高利貸跑路，回家後的一個下午，桃跟青少年一道拿給我十五萬，他倆能有多少錢我當然清楚，於是硬撐著不要，青少年說，錢沒了我們再慢慢掙唄，你以後爭氣就行。

今年大環境不好，青少年的農運車幾乎沒活，桃隻身一人去了上海的一家醫院做護工，當時我剛接了一個重活，忙得昏天暗地，桃去上海一個多月後我才知道，趕緊給她打電話，桃很開朗地笑，桃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做事渾身就不舒服，就是醫院裡的活不重，我有點煩。

我聽後內心很凄然，就問她在上海哪裡，我說我想來上海看看你，桃說別了別了，你好好做事，多寫點書，沒幾天就過年了，過年我不就回家了嘛。我說……那天我電話還沒掛，感覺眼睛就濕了。

作者；馬老六

來源；馬太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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