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唐的公開信：致 來拍《搜神記》的十三位大神

來拍《搜神記》的十三位大神：

見信好。

二零一五年底，我看到了人類信息傳播上一個不可逆轉的大趨勢：技術上的瓶頸已經被突破，視頻將迅速超越文字，成為人類信息交流的主要載體。智能手機越來越普及，帶寬越來越便宜，人類越來越懶。

在不久的未來，「讀萬卷書」又會變成對人類個體的極高要求，在讀書這點上人類再次回到古代，讀過萬卷書的人如鳳毛麟角。不是人類不行了，是技術進步了。我在任何一個有電視的房間，只要電視開著，就會流著口水瞪著眼睛看，直到天荒地老。如果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普及了智能手機和電視，我才不會看那些經史子集。作為一個碼字半生的手藝人，我苦苦思考，在這個大趨勢下，應該如何困獸猶鬥。

寫作的過程無法視頻化。我寫作不挑時間和地點，只要有點空餘時間，打開電腦，我就能寫，最好周圍沒人，我能穿個大褲衩子和 T 恤衫，最好能有瓶好紅酒或是威士忌，一邊喝一邊寫。我想像那個鏡頭畫面，毫無美感，一個穿著大褲衩子、駝著背的瘦子在手提電腦前手舞足蹈，以為電腦是鋼琴，以為自己喝高了就是李白。

但是收集寫作素材的過程倒是可以視頻化：我走訪小說的原型，看看他們生活的環境，和他們好好聊聊天、逗逗逼、喝喝酒，探討一下他們心靈深處的人生困擾。

搜：搜尋，找尋，探尋，挖一挖人性中最深的無盡藏。

神：神奇，神聖，神經，神秘，那些有一些非人類特質的人類。

記：我穿著大褲衩子，就著酒把搜羅的神跡寫下來。

我把馮唐《搜神記》這個創意和幾個視頻平台說了，經過幾輪溝通，騰訊視頻決定做，馬自達決定總冠名。

二零一六年前四個月，我請了你們這十三位大神來做這個視頻節目的嘉賓。我犧牲了所有周末的休息時間，周一到周五繼續全職工作，周六和周日拍攝，每周工作超過一百小時。騰訊視頻一邊錄一邊播，十三集，十三個神人，十三個人生困擾，這檔無法歸類的節目收穫了過億次收看。

二零一七年一月，春節前後，像往年一樣，我休年假，像往年一樣，我用年假集中寫作，完成這本小說集。我在香港中環的四季匯租了個小房子，面朝大海，北望家鄉。我買了兩箱好紅酒和一些老岩茶，天氣有些涼了，大褲衩子外面我套了一件舊睡衣，脊柱太僵硬的時候就沿著樓下的海邊跑十公里，腦子太累的時候就攤開宣紙臨半小時《禮器碑》，肚子太餓的時候就去樓下隨便找個便當吃，其他時候，我就寫寫寫，渴了喝紅酒和茶，憋不住了就去撒尿。

上次這麼拼的時候還是二零零零年，兩周時間寫完了《萬物生長》的大部分。和往年不一樣的是，我已經不是寫《萬物生長》時的少年了，脊椎似乎硬了很多，下面似乎軟了很多。和往年不一樣的是，我老爸已經不在了，我瘋狂碼字的時候，沒人給我隨手做口吃的了。

寫完一本書的興奮過後，我又冷靜地、客觀地、完整地看了一遍我這第二本短篇小說集，個人覺得比我第一本短篇小說集寫得好，啦啦啦。

一年一度的寫作假期過去了，我還沒寫夠，我想，將來不一定再拍視頻了，我超級內向，一點不想在幕前招搖，管它視頻大趨勢不大趨勢，我不想做導演、不想做編劇、不想做製片、不想做演員，我還是想寫小說，穿越、盜墓、童話、偵探、驚悚、武俠、性虐，各種沒涉及的領域和類型都想去耍一耍。

二零一七年六月，《搜神記》小說集出版前夕，其中一篇《二十來歲的你》被東海麒麟買下，明年會變成電影和電視劇。《搜神記》從視頻開始，經過書寫、出版，再以視頻呈現，形成一個閉環。我希望真神不散，在這個閉環里長久遊盪。

再次真心感謝十三位大神的時間，紙書印出後第一時間安排快遞。余不一一。

馮唐

撰文：馮唐

插畫：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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