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承德講給世界聽丨萬樹園：乾隆爺的露天會客廳

文史 08-02

心懶意倦時，總喜歡到山莊里走一走，瞧瞧山、看看水、凝望一下古建築。

每次都到萬樹園，無論冬夏。綠的它，能讓人把一股輕鬆沁涼呼吸到心底；黃的它，能讓人心生一種遼遠豁達的釋懷。

漫步在萬樹園中的木棧道上，被樹海、草毯由上至下全方位包裹著，你就閉目聆聽吧！嘰嘰喳喳，啁啁啾啾，或長或短，或急或徐，好多種鳥叫聲。

圖片來源於網路

「好想在這兒打個滾兒啊！」有一次，我這麼對自己說。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遙想當年，乾隆爺處理政事乏累之時，是否也曾如我現在這般，在林中閉上眼、張開雙臂、伸個懶腰、呼吸吐納一番呢？

咳，我又瞎想了。這萬樹園不僅曾是乾隆爺的休閑地，也是他辦正經事兒的露天會客廳呢！

草木間辦公，乾隆爺是認真的

東至宮牆，南臨澄湖，西接西湖，北依山麓。在「有山有水有樹林」的避暑山莊中，地處東北部的廣闊平原區擔負著「有樹林」的重要角色。

山莊平原區佔地828 畝，約為山莊面積的9.8%。清朝時，這裡綠樹廣植、碧草如茵，鹿、兔、野雞跑飛其間，蒙古包點綴其上，極富原始野趣和民族特色。

萬樹園是山莊平原區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是澄湖以北的一片廣闊平原，為山莊平原區中面積最大的一處自然苑景。在乾隆三十六景中，它名列第二十景，乾隆十九年（1754 年）御筆親題的「萬樹園」石碣就立在園中。

「萬樹」的意思，一是說此處樹木數量眾多，難以計數；另外，也指此處之樹品目繁多，有松、柏、榆、槐等多種。

「山莊嘉樹繁，雨露栽培久。永承培植恩，盤根遍平阜。一百餘年周，土脈滋潤厚。凌雲皆老松，近水少楊柳。」關於萬樹園的美景，從嘉慶皇帝的御詩《萬樹園即景》中可窺見一斑。

除了樹，萬樹園中風吹草低之處（永佑寺西側），還立著28 個蒙古包和兩座西洋房。

因為是御用的，這28 個蒙古包與牧民日常住的不同，是「Plus」級別的，個兒更大，規格也更高。其中，最大的御幄蒙古包直徑達七丈二尺，最小的備差蒙古包直徑為二丈五尺。

據《熱河園庭則例》卷十記載，萬樹園中有「御幄蒙古包七丈二尺一份，又五丈九尺五合蒙古包一份，又四丈二尺西洋屋二座，又五丈二尺花頂蒙古包二架，又二丈五尺備差蒙古包二十四架」。

御幄蒙古包又稱黃幄殿，是乾隆爺的臨時「辦公室」，被其他蒙古包捧在最中心位置。乾隆爺在裡面處理軍政事務，接見少數民族首領及外國使節。它四周有窗，前蓋平頂遮陽篷，裡面設寶座。

御幄蒙古包後面是五合蒙古包，它是乾隆爺的臨時休息室。裡面有一張床，皇帝累了就進去躺躺。

眾人覲見，皇上未宣其入黃幄殿時，他們都會根據各自的身份，在不同的地方候著。東西兩側西洋房裡的，是候旨的外國使節與引見大臣；內圍花頂蒙古包里的，是候旨的后妃、王公大臣；至於外圍的24 個備差蒙古包，則供各部官員和護衛人員使用。

皇上請你看煙火，其實是「寓教於樂」

除了辦公，乾隆爺還常常在萬樹園「請客」。萬樹園夜宴後的燈火，據說是最美的，有內閣大學士汪由敦的《山莊燈詞》為證：

萬樹天花燦遠空，燈筵例比禁園中。

仙庄夏景過元夜，大地歡聲內外同。

那些年，在萬樹園和乾隆爺一起看煙火，一定是許多人終生難忘的事兒。

這些人中，不少都是響噹噹的「大腕兒」，包括厄魯特蒙古杜爾伯特部首領「三車凌」、輝特部台吉阿睦爾撒納、土爾扈特部台吉渥巴錫、西藏宗教領袖六世班禪，還有英國使者馬戛爾尼……

他們都在萬樹園中受過乾隆爺的盛情款待。筵席之上，看煙火、觀火戲、賞馬術……歌舞昇平，一片祥和。

蒙古包前，皇帝坐在龍椅上，由16人抬著出來；文武百官、少數民族首領跪在地上，恭敬迎接；空地上立著木架，專供藝人表演雜技……這樣的一幅《萬樹園賜宴圖》，是乾隆御用洋畫師郎世寧畫的，還原的是乾隆爺在萬樹園接待「三車凌」的情景。

厄魯特蒙古是清代對漠西蒙古的稱呼。所謂的「三車凌」，指的是厄魯特蒙古四大部族之一杜爾伯特部的三位首領——車凌、車凌烏巴什、車凌孟克。

乾隆十年（1745 年），部落貴族為爭奪汗位，明爭暗鬥，互相討伐，杜爾伯特部被迫捲入鬥爭，出兵丁、繳糧草……苦不堪言。乾隆十八年（1753 年），準噶爾部達瓦齊搶得汗位後，聯合哈薩克騎兵攻擊杜爾伯特部，搶牲畜、財物，掠婦女、兒童，杜爾伯特部遭遇空前浩劫。

「依準噶爾，非計也，不如歸天朝為永聚計。」乾隆十八年冬，「三車凌」召開全部族會議，提出歸清號召，得到了族人的一致同意。嚴寒冬季，「三車凌」毅然帶領3000 多戶（1 萬多位）族人離開世代居住的額爾齊斯河，衝破達瓦齊的圍追堵截，長途跋涉遷至內地。

如此有利於民族團結之事，天子哪有不高興的道理？次年5 月13 日，乾隆爺在避暑山莊接見了「三車凌」。除進行封賞外，還從5 月17 日起連續4 天在萬樹園設大宴款待，馬術、摔跤、火戲等節目輪番上演，這是萬樹園第一次舉行大型活動。

同年11 月，乾隆爺又特地從北京趕到避暑山莊，接見厄魯特蒙古另一前來歸附的首領——輝特部台吉阿睦爾撒納。也是在萬樹園，乾隆爺設宴招待，還安排了精彩的馬術表演。彼次接待規模和接待「三車凌」的相同，更是山莊內唯一一次冬季盛會。

一匹匹飛馳的駿馬上，馴馬師或抓鞍倒立，或引弓於空，或雙手舉人；乾隆皇帝身騎花馬，駐於王公大臣站成的錐形隊列前，靜靜觀看……這次的情景，郎世寧用另一幅畫——《馬術圖》記錄了下來。

郎世寧筆下的《馬術圖》（圖片來源於網路）

乾隆三十六年（1771 年），厄魯特蒙古土爾扈特部衝破沙俄的重重阻截東歸回國，乾隆爺也在萬樹園設宴安撫，火戲等節目仍在安排項目之中。

乾隆爺過七十大壽那年（1780 年），六世班禪專程來賀，歷時13 個月到達避暑山莊。除享受乘轎進麗正門、參觀皇帝寢宮、坐御用黃蓋肩輿游山莊等特殊禮遇外，乾隆爺還專門為其在萬樹園擺了野宴，連續4 天，夜夜煙火。

此外，著名的「塞宴四事」也是在萬樹園進行的。每次木蘭秋獮後，乾隆爺都會在園中舉行詐馬（賽馬）、什榜（蒙古音樂）、布庫（相撲）、教駣（馴馬）四事，招待參與木蘭秋獮的蒙古各部上層及八旗將士。

郎世寧筆下的《塞宴四事圖》（圖片來源於網路）

以上種種盛宴，看似樂遣，其實都是「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的教化活動，有利於多民族國家的統一和團結。

漂洋過海來看你，萬樹園中跪單膝

「寄生蟲住在偉人有小傷口的地方。」從某種角度來說，哲學家尼採的這句話挺適合乾隆爺。這位自詡身懷「十全武功」的盛世皇帝，在位期間一直沉醉於一種「一覽眾山小」的自得情緒中，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其實，當時看似盛世，實則已是清王朝走下坡路的起點了。

1793 年（乾隆五十八年）9 月14 日，乾隆爺在萬樹園接見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以馬戛爾尼為特使、斯當東為副使的英國使團。

上一年八九月從本國乘軍艦出發，這支約100 人的英國使團歷經多半年時間才到達中國。

這大老遠的，漂洋過海，一路風塵，他們到底幹啥來了？真如表面上說的，是給乾隆爺補賀八十大壽來了嗎？

當然不是。他們心裡揣著「幺蛾子」——想探探中國的底兒，以期打開中國市場。

在萬樹園御幄蒙古包內，馬戛爾尼等人單膝下跪，向乾隆爺行了禮。

其實，來避暑山莊之前，就如何向皇帝行禮問題，清朝吏部官員和馬戛爾尼不止一次爭執過。一方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英國使者應雙膝跪地，向中國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禮；另一方則堅稱英國是獨立國家，使者行單膝下跪禮即可，不必叩頭。幾經「拉鋸」，終是清方妥協。

孫樹峰/攝

據說，因這件事兒，馬戛爾尼對中國文明的敬意與好感蕩然無存，回國後主張用武力「教訓」清廷。

單膝跪地禮畢，致辭畢，馬戛爾尼奉上英王的信。之後提出簽訂條約的請求，想讓乾隆爺開金口，開放貿易口岸、在北京設立使館、在舟山附近一島嶼存貨……

「此與天朝體制不合，斷不可行。」「皆不可行。」「必不可行。」「此事尤不可行。」……七項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乾隆爺統統一口拒絕之。還用居高臨下的口氣給英王回了信，名曰《賜英吉利過往敕書》。信中說：「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貨物以通有無…… 」洋洋洒洒2600 多字，得意之情流露於字裡行間。

拒絕歸拒絕，乾隆爺還是豪氣地招待了馬戛爾尼一行人，除賞賜禮物外，還當場在御幄蒙古包中設宴款待。宴會持續5 個小時，御幄外的雜技、武術、戲劇表演也跟著進行了5 個小時。

乾隆爺慷慨地盡了地主之誼，卻不知招待了一群心懷鬼胎的「白眼狼」。通過這次中國之旅，馬戛爾尼等人雖然在開拓市場方面一無所獲，卻改變了以往對中國強大、文明的看法，看到了當時中國工業、科技等方面的落後。僅僅48 年後，英國人就用洋槍利炮轟開了中國的大門。

當然，這些後話，都是乾隆爺萬萬沒想到也沒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