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他是戚將軍的兵

聲樾 三軍演義

大明隆慶二年的一天，小奇直挺挺地站立在大軍之中，如山嶽般紋絲不動。

傍晚的冷雨從臉上無止無盡地淌下來，冷、累，肚子里咕嚕咕嚕直響，說好的北國風光、草原勝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呢？

不過，除了腦子，小奇依然像尊雕像般冷峻肅立。一閃而過的思緒之後，他下意識的將脖梗挺了挺，不高卻分外結實的個子，稜角分明的面龐，把個軍姿站得挺拔威武。他的眼神堅毅，更透著驕傲。

1

是的，驕傲與榮光！

能站在這支隊伍中，可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這裡，可不是誰想來就來的。跟他同旗的大山和二鐵，就沒那麼好命，留在浙江軍營，遠遠地羨慕著他。

上頓飯，還是昨天夜幕前，在京郊急火火吃的乾糧。昨晚一夜的急行軍，讓他們在卯時準時到達，遠望著巍峨的長城，從沒來過北方的他，終於停了下來四處望望。這半個多月來，他們除了不定時地吃飯睡覺，就只有馬不停蹄地行軍。

終於到了。

沒來得及喝上馬奶酒、羊肉湯，啃上大白饃，就一道軍令飛來：前方練兵場集合，立即操練！

習慣了服從命令的他，立即在千戶、百戶的指揮下，行動起來。

2

一番操練，直到中午，他以為午飯該來了。可等來的命令，是繼續步戰科目的操練。小奇略有遲疑，但並不言語。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自己能來到這裡，多麼不容易，哪會在乎這些。況且，他相信這自有道理。

午後，天下起了大雨，雨非傾盆而下，卻也不似江南的淅淅瀝瀝。初秋時節，北國的天有些涼，他穿的單衣濕透了，竟隱隱地冷了起來。

申時三刻，他隱約看到一群人從城樓上出現，走在前面的，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那一身標誌性的白盔白甲，讓他立時喊道：戚將軍！

一下子，所有的軍士們，立即面向城樓，舉起手中兵器，不約而同喊起來：戚將軍！戚將軍！戚將軍！

一如江南的每一次勝利之後，戰勝的勇士們高舉著武器山呼：戚將軍。

小奇眼裡濕潤，這就是他千里迢迢，忍飢挨凍的全部動力所在：追隨戚將軍建立功業！

3

小奇是義烏人，沒錯，正是朝野皆知的「戚家軍」的最純的軍力來源。但小奇今年剛滿20歲。如此說來，他並不是嘉靖三十七年那支最早的「戚家軍」老人。

那一年小奇才10歲，自然入不了年輕的戚參將的法眼！但，命運垂青了小奇，或者說，垂青了他的哥哥，那是個粗黑雄壯肌肉結實的浙江漢子！

戚參將選兵，有個著名的四要四不要：不要城裡人；不要官府任過職的；不要四十歲以上和長得白的；不要膽子特別小和特別大的；要標準農民；要粗黑雄壯結實的；要目光有神的；要見了官府人等害怕的。這八條標準，頗為有趣。

恰恰他的哥哥全部符合，畢竟像他哥哥這樣粗朴的礦工，時常在不同礦井、村落、宗族間參加毆鬥的主力後生，能被挑中，本不出奇。前提是公平公正，嚴格按標準選兵。

好在，年輕的戚參將，嚴格標準，還當場懲治了借選兵謀利的紹興師爺。戚參將那一身白盔白甲，深深地留在了小奇的腦海之中。

從此，哥哥成為了最早的「戚家軍」的一員，隨著戚家軍的橫空出世，他的哥哥縱橫東南數省，征剿倭寇，屢獲提拔。

時隔兩年，當從軍的哥哥在家鄉附近駐紮時，騎著高頭大馬來看他時，無父無母的小奇，才知道這時的哥哥早已經憑藉戰功由小旗而總旗，升至百戶，可謂光宗耀祖。

哥哥勉勵著小奇：練好武藝，將來投軍！跟我一樣，成為戚家軍的一員！

放下不少財物衣帛後，哥哥騎著高頭大馬離開。小奇遙望背影，攥緊了拳頭。

4

又是三年，聽說哥哥升了千戶。

小奇也長高了許多，半大小子，早已開始在附近的礦井裡出力。閑來舞槍弄棒，也有了一身功夫。

再一年後的某個午後，一小隊人馬呼嘯而來。一個大包袱，一些銀兩，還有絹制的官府嘉獎文書，攤開在滿臉污泥的小奇面前。

哥哥在掃平倭寇的最後一戰中，戰死在仙游。仙游，小奇痛苦流涕地念叨著。

那一天，小奇跪在那隊人馬之前，請求來人帶自己投軍。

一番躊躇，兩個領頭的軍官咬了陣耳朵，才帶著他絕塵而去。從此，他告別了家鄉，告別了礦井，告別了自己的平民歲月。

5

小奇繼承了哥哥的衣缽。優秀子弟繼承父兄軍功，確也是那年代的成制。

但小奇的戰士生涯，並非開始於衝鋒陷陣，就是整日里做些搬搬運運，清掃收拾的活計。在隨後的平滅吳平起義中，他只是負責運送糧草的輜重兵，遠遠地看著前方將士浴血奮戰。

那一天，他再一次望見白盔白甲的戚將軍，已然有了長須，風一般騎著白馬沖入敵陣，風采依舊。

他是小奇心中的戰神。

小奇一直練功不輟，但只在輜重隊里稍有聲名。

又過了兩年，戚將軍進京，成為天子身邊禁軍神機營的副將。小奇想，此生，恐與戚將軍無緣了，只是待在不再有戚將軍的「戚家軍」了。

6

不曾想，一年以後的新天子隆慶元年，軍伍里傳說戚將軍已調往薊州戍邊，總理薊州、昌平、保定、遼東之軍務。聽聞戚將軍不滿意邊兵散惰，想調我們戚家軍去抵禦蒙古。這下子全軍上下樂開了花。

再後來，又聽說，只是急調三千，不日就要出發。

軍營里的選拔開始了。

按道理，這些年，雖然小奇有了一定的武功底子，是個好苗子。可自剿滅吳平起義之後，戚家軍久疏戰陣，而像他這樣未上過疆場的輜重兵，更是輪不到的。

他想起了哥哥，還有曾經的馳騁疆場的雄心，讓他不得不想辦法。怎麼辦？

絞盡腦汁之際，旗里的老軍頭點撥到：找常千戶。他眼前一亮，當年帶他投軍的常大哥。

他入營後才知道，那是他哥哥的結拜兄弟，這些年不時來看一下他，常大哥也常傳授些武藝於他，也了解他的能力。

最重要的，此行的軍官中，就有早已升為千戶的常大哥。

常大哥在帳篷中的燭火前踱來踱去，之前他把小奇放在輜重營，也是為了保護他這根獨苗啊。又是一番躊躇，忽然停下來，定睛望向他：像你哥了！

正在小奇不知所措之時，常大哥把拳頭砸在他胸口：去準備吧，別給你哥和我丟臉。

……

7

思緒飛渡，神遊萬仞。

小奇看到閱兵城樓上的戚將軍，抽出寶劍，指向蒼穹！

山呼的三千將士接到了新的軍令，集合整隊。大家站著，就這麼靜靜地站著。

這時練兵場外也快速集合起越來越多的薊州兵，他們一樣受命肅立大雨中，他們在這一整天的時光里，除了操練、吃飯、再操練外，就是在用眼用耳用心，去感受著這練兵場上的三千遠道而來的「戚家軍」，原來這就是戚家軍！

只半個時辰，雨中的薊州邊兵，一開始發出這樣那樣的嘁嘁喳喳聲，再後來聲音小了，但接著有幾次凌亂，一些外圍的甲士跑進人群，陸續抬出幾個暈倒的士兵……

8

雨一直下，天更涼了，夜幕也逐漸籠罩起這長城腳下的練兵場。

小奇卻站得更直了，餘光里看到了這一幕幕薊州兵的表現，他明白了，明白了戚將軍的良苦用心。

他望向城樓，大雨如織中，戚將軍如山嶽般站立。跟他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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