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村子幾乎沒了！」文縣泥石流抗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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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甘肅省隴南市文縣發生特大暴洪泥石流災害，造成8人遇難、1人失聯，直接經濟損失近2億元，對這個年財政收入僅4億多元的貧困縣而言，可謂「不能承受之重」。回溯歷史，文縣經歷的泥石流災害之多令人唏噓。高頻次的泥石流災害對當地百姓產生了哪些影響？在與泥石流抗爭過程中，官方和民間又積累了哪些防災智慧？記者赴文縣進行實地探訪。

村民看著倒塌的房屋，仍然不願離開自己的家。

肖忠雄茫然地望著被滾石毀壞殆盡的自家庭院。

「整個村子幾乎沒了」

肖忠雄坐在乳白色的巨石上，右手托著下頜，兩道劍眉擰成了疙瘩，茫然地望著被滾石毀壞殆盡的自家庭院。正午的日頭火辣辣的，灼燒著他黝黑的面龐，臉上殘留的泥巴被曬得乾裂。

「沒了，全沒了。」望著山溝里鋪滿的石塊，肖忠雄喃喃自語道。肖忠雄是文縣天池鎮白馬村村民，此次文縣「8·7」特大暴洪泥石流中，天池鎮、梨坪鎮以及舍書鄉受災最為嚴重。

白馬村由4個自然村組成，其中3個分布在兩山之間的山溝里，肖忠雄所在的村子位於溝口，傾瀉而下的石塊都堆積於此，因此是3個村中受災最重的。「整個村子幾乎沒了。」肖忠雄說。

肖忠雄告訴記者，災害發生前，民房都是順著溝道兩側一字排開，中間則是修葺的河堤，山谷中的小溪匯聚於此，形成一條小河。暴雨前，這裡已近兩個月滴雨未下，涓涓細流在河道中涌動。

「雨是從6號晚上9點多開始下的。」肖忠雄的父親肖興平回憶說。當天上午，肖興平夫婦把回家探親的兒子送走；下午，女兒便帶著2歲的外孫女和僅3個月的外孫回到了娘家。

夜幕愈發深邃，雨也越下越大。已過午夜，肖興平一家卻沒有絲毫睡意。「村裡這幾天通知可能有大暴雨和泥石流，讓大家都小心。」肖興平說。

轟隆隆，轟隆隆，山谷里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巨響。聲音不對！從小在此長大的肖興平掀起門帘，用手電筒向外照去。順著光柱，他驚訝地發現，水已沒過院門口，湧上了院內的台階。

雨勢兇猛。「就像往下潑水似的，把天都遮住了，什麼也看不清。」肖興平說，就在他回屋準備叫上妻子和女兒撤離時，渾濁的雨水便沒過了近半米高的台階，湧進屋中。

肖興平連忙招呼妻女，沒有雨具，甚至來不及穿鞋，他一把抱起尚在襁褓中的外孫，順著後門向山上爬去。那是緊靠他家後院的一座小山包，被當地人稱作炮台梁。除了靠近溝口的幾戶人家被村幹部及時喚醒轉移到安全地帶，其餘大部分人都在山上躲了一晚。

隨著天色放亮，雨勢漸緩。滾落的巨石和暴漲的河水已把村口堵住，救援隊用鏟車把村民轉移到安全地帶。

災後村裡的慘狀讓聞訊趕回的肖忠雄驚詫不已。「我們村以前的路面硬化是幾個村裡最好的。」肖忠雄邊走邊如數家珍，「這兒，以前是個籃球場；這兒，是村民休閑的小廣場」。此時，這些都已被巨石狠狠地壓在下面。

工程改造實施難度大

「相比地震，面對泥石流，人類發揮主觀能動性的空間更大。」徒步跋涉近8個小時，對災區的災害隱患點進行了仔細排查的甘肅省地質災害防治工程勘查設計院副院長楊三順說。

他表示，全國範圍內的泥石流預警系統建設是在2010年舟曲特大泥石流災害之後。也正是從2010年起，隴南市建立雨情汛情監測預警機制，每當有強降雨來臨，省、市、縣發布的雨情汛情簡訊就向村幹部、預警員群發信息，省級、國家級預警點也都在文縣設立站點。

「民間也有很多土辦法。」余永傑說，比如在房頂放置畫有刻度的「水量監測器」，一旦超標，村幹部便通過鳴鑼或高音喇叭通知村民。「這次泥石流來勢兇猛，之所以沒有造成更大傷亡，與這些土辦法也有一定關係。」梨坪鎮黨委書記杜雪生說。

但余永傑坦言，這些土辦法效果有限。比如泥石流發生時，山谷的轟鳴聲導致只有溝口的部分村民能聽到鑼聲，靠近山腰的居民根本聽不到，肖興平一家就是這種情況。

「工程改造也是防止泥石流災害的重要途徑之一。」楊三順坦言，但在文縣實施難度較大，「這裡山溝眾多，而改造一個溝少則100萬元，多則要上千萬元，當地政府難以負擔，還需政府的頂層設計」。

「泥石流每次發生的原因都有變化，可以說，每一次勘察都在顛覆以往的認知。」從事地質勘測和災害預防工作已22年的楊三順說，我國對泥石流災害的研究起步較晚，還處在初級水平。更為重要的是，泥石流的研究要因地制宜，「拿來主義」未必適用。「目前甘肅省正在進行中小型流域泥石流發生機制研究，相信會助力當地的防災工作。」

提升應急救援能力也是當地的頭等大事。天池鎮衛生院院長孫乾武說，衛生院在泥石流中基本被沖毀，殘餘部分也變成了危房，少數村民被滾石砸傷，但大部分是輕微的皮外傷和骨折，傷情比較穩定。

孫乾武說，文縣衛生計生局多方籌措經費，為每一個鄉鎮衛生院配備了救護車，以便能第一時間趕赴災區。此外，還定期舉辦培訓班，著重提升村醫的應急救援能力。「尤其是傷口包紮和骨折固定，這些在泥石流災害中非常實用的救援技能。」

甘肅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專家在安置點為受災群眾講解災後注意事項。

在文縣土生土長的孫乾武坦言，從小的經歷讓他對暴雨等天氣特別敏感，成為醫生後，每當出現暴雨，他都一邊觀察雨情，一邊備好藥箱，將止血紗布、酒精一一碼放整齊，以備不時之需。

當地在進行抗洪救災的同時，

開展災後消毒防疫等工作，

保障受災群眾的食品及飲用水安全。

黑色的八月

近十年中，2008年、2010年、2013年文縣分別遭受過3次特大暴洪泥石流，而餘下年份里則是小型泥石流災害不斷。

「文縣每年的降雨都集中在夏秋季節，8月最為集中。」文縣國土資源局橋頭國土所所長余永傑說，而夏秋多夜雨，災害性泥石流，尤其是特大規模的災害性泥石流大多數發生在夜間，此次特大暴洪泥石流就發生在深夜兩點左右。

文縣有歷史記錄的泥石流災害可上溯至清朝。道光年間的詩人張臨在其所著《麻關水災》中記錄了文縣遭受的部分泥石流災害。1780年，文縣發生泥石流，「乾隆庚子間，水患從茲始。於今四十年，此災旋復起。疾雷破空行，聲震兩城裡，歲月曾幾何，陵谷已遷矣」。1852年，文縣暴發了更大規模的泥石流，「蛟龍徙窟宅，虎豹皆股慄，濤夾萬山崩，麻關谷山溢，昏熱嗟居民，宅廬百無一」。

「泥石流的形成有3個基本條件：陡峭便於集水集物的地形，上游堆積豐富的鬆散固體物質，短期內突然性的強降水。」余永傑說，「這三點，文縣占齊了」。

余永傑苦笑道，文縣地處秦嶺褶皺山地南部，境內高山重疊，峰谷交錯，溝谷與山頂高差常在1000米以上。而山坡坡度在40度～60度以上，局部地區至80度，形成懸崖峭壁，地形起伏強烈，地質災害極為發育。此外，地處隴南的文縣，山體以岩石為主，一旦發生泥石流，滾落的往往是巨大的石塊，人員傷亡也更慘重。

「文縣當地的降雨特點是面積小、水量大，非常集中。」余永傑說，以此次災害為例，降水幾乎就限於鋼廠梁這一座山，受災最重的3個村子就分別位於鋼廠梁的東側和西側，而與天池鎮直線距離僅數百米的橋頭鎮則雨勢甚緩，有些地方甚至滴雨未下。

山體植被遭到破壞，往往被認為是泥石流頻發的人為因素。余永傑說，天池鎮既有國家級森林公園，也有國內四大天池之一的文縣天池。該地植被茂盛，森林覆蓋率高，政府非常重視環境保護。

相關專家表示，植被好不等於沒有泥石流，在生態環境良好、植被覆蓋率高的山區，甚至在原始森林地區都多次發生泥石流災害，並造成重大財產損失和人員傷亡。

村民齊心合力為每家每戶清除淤泥等雜物。

「我想要個安穩的家」

趕回家後，肖忠雄和同村的年輕人自發組織起來，幫助老幼病殘清理碎石和淤泥。他告訴記者，災害給當地村民的身心造成了一定影響。「村裡人現在一聽到下雨聲，尤其是大雨，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雨不停就不敢睡。」

擺在眼前的另一個現實問題是，就地重建還是異地安置。雖然當地政府尚未給出明確方案，但對災區地質情況進行仔細勘察後，楊三順認為，就地重建的可能性很小。一方面初步估算，此次災害後的淤積物總體方量在100萬立方米以上，處理難度較大；另一方面，該地目前存在地質災害隱患，不宜居住。

但異地安置也面臨困難。文縣雖然地域面積達到4994平方公里，但2/3以上是山川，河谷地域狹小，土地稀缺。「勘察發現，目前有兩個安全係數相對較高的地方，可作為異地安置點。」楊三順指著山頂方向說。

「恐怕不容易。」在了解了楊三順所說的安置點位置後，熟悉當地情況的余永傑說，主要還是村民的意願。「現在通了公路，大家都願意住在山下，方便出入，不願往山上搬。」此外，故土難離、落葉歸根的想法在老人中也非常普遍。

肖忠雄告訴記者，汶川地震後，白馬村同樣損失慘重。為此，政府給予了無息貸款，重建房屋。「去年才把貸款還完。」大學畢業後，肖忠雄在內蒙古自治區的油田工作，每月5000多元的收入讓家裡的日子好了許多，被毀的房子是為了娶親今年剛蓋好的，「走時我還把瓷磚又擦了好幾遍」。肖忠雄說，無論重建還是異地安置，村民們都希望未來能有個安穩的家。

記者了解到，文縣近年來經歷了多次暴洪泥石流災害，儘管當地進行了災害隱患點的排查和治理工作，但受到技術、資金制約，該縣仍有未治理的地質災害隱患點近千處，滑坡體300餘處，其中急需治理的隱患點346處、滑坡體205處。

「你聽過潘美辰的歌嗎？」採訪結束時，肖忠雄突然抬起頭，黑黑的眸子凝望著記者，「就是那首《我想有個家》」。豆大的淚珠順著這個七尺男兒的面龐滑落。

文/健康報記者 張磊

圖/健康報記者 張丹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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