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秋月》訴宮斗：曲調這般焦灼，人心這般狠毒

「不愛宮牆柳，只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金枝欲孽》 如妃

「本宮昨夜聽到雪化的聲音，滴答答響了一夜。」

——《甄嬛傳》 皇后

「你知道嗎？我宮裡一共有三百二十六塊磚石，可是這每一塊，我都撫摸過無數遍了，其中還有三十一塊已經出現了細碎的裂紋，否則我將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呢？」

——《甄嬛傳》 敬妃

大概就是從《金枝欲孽》開始，宮斗劇的風颳了一輪又一輪。十幾年過去了，人們一提到「後宮」，就是一個「斗」字。

這部宮斗戲的開山鼻祖《金枝欲孽》，不僅提供了一個「斗」的故事樣板，還留下一首煽情的配樂。聽上去十分深邃，還有些毛骨悚然：漏夜，深宮，花盆底踏著青苔，「嘟嘟」得響。凝視，算計，真真假假，爾虞我詐，情痴換情深……侯佳玉瑩、爾淳、安茜、如玥，現在年紀小的90後、00後估計都不知道這幾個名字了，可暴露年齡的我，每每聽到這首曲子，都會想起她們。

就從這部電視劇開始吧，「宮」和「斗」水乳交融地結合在了一起。就像這首詠嘆調，實在是太絕，一部後宮戲，配樂的調子卻是越走越高的。開篇是淡淡的慨嘆，彷彿在說哪個宮房冤死了哪個宮女，哪個侍衛又被冤枉挨了打；可曲子的高潮卻十分焦灼，斗得不可開交。曲子里的五聲音階，串聯得那麼嫻熟，幾乎讓人忘了，這詠嘆的形式十分現代。即便偶爾冒出兩聲7（xi）和4（fa），有些詭譎的音色，陡然增添的也是一絲異樣可怖的情愫。畢竟，曲調變化有如深宮人心，猜是猜不透的。

昔日《金枝》，乃至今朝《甄嬛》，宮斗劇都成了體系，這就是我們這些數百年之後、紅牆綠瓦之外的人，想像中的後宮。我也總是想，我們想像的清宮，斗得這般狠，可清朝人想像的唐朝，唐朝人想像的漢朝，漢朝人想像的秦朝，又是什麼樣呢？他們眼中的宮廷，也是圍繞著一個斗字嗎？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這是古人眼中的後宮，基調有些不一樣，「怨」的成分明顯多於「斗」。如果這些詩句有背景音樂，很可能是另一首：《漢宮秋月》。

本來，這是一首琵琶曲，但現在流傳有很多種譜本，古箏、二胡都有演奏。都說《漢宮秋月》的主題不是很清楚，但聽上幾句就能發現，基調也是相當幽怨，勾勾挑挑，細細訴訴，都在心頭。同樣是五聲變幻，同樣是一唱三嘆，速度卻緩慢得多，音樂細膩多變，營造出來的氛圍哀婉凄絕。

有人說《漢宮秋月》與元雜劇《漢宮秋》有一定關係，這就把它和王昭君的故事聯繫在一起。拋開其中的家國隱喻，《漢宮秋》講的其實是「生離」的故事。在呼韓邪求娶之前，漢元帝就已見過並愛上了王昭君，還封她為明妃。而後呼韓邪的求娶，則有毛延壽從中挑撥的緣故，這才上演了一場「您將那一曲陽關休輕放，俺咫尺如天樣」的悲情大戲。雜劇中的漢元帝是痴情悲傷的，當然，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漢元帝對王昭君的真愛，不過也就是基於昭君那菱花鏡里的「風流相」和動人的琵琶技藝而已。

可《後漢書·南匈奴傳》的故事又與此不同。史書中載，王昭君「以良家子選入掖庭」，等到呼韓邪來朝，昭君已入宮數年，「不得見御」。因始終不被元帝寵幸，昭君「積悲怨」，這才自請求行。於是，「不得見御」成為詩人筆下最常見的昭君形象，而「積悲怨」後來也成為宮怨詩中最普遍的場景。想想杜牧的《阿房宮賦》：「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

這樣想來就很有趣了，在那麼多傳說故事和傳統曲目中，「怨」都是宮廷戲的主題，可在現代的後宮戲中，「斗」反而唱了主角。緣何如此？胡適曾說「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其實反過來也是一樣，一時代的作品，反應的不過也是一時代的心理。

昔日那些有心身居廟堂的文人們，仕途一旦阻滯，便生出「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的情緒，自比香草美人，不見天顏，自多怨懟。而如今真到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時代，紅男綠女皆可步入社會，卻有人發現職場如戰場，何止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更有舟楫破碎的危險。危機感中，便有人萌生了「斗」的心態，古人遠托的香草美人，就變成了我們想像出的「九王奪嫡」。看著是在說前朝的縹緲舊事，可關了電視總要感嘆一句：「要是我在宮斗劇中，肯定活不過半集。」瞧啊，說到最後，還是說到了自己。

所以說，有人說這「斗」是迎頭猛進，也有人說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就是求而不得的人，心中的無限慰藉罷了。所謂圍城，不過如是。就像《金枝欲孽》里，安茜那一句話還是對的：「很多外面的人見紫禁城紅牆巍峨，一定以為裡面的人生活得很自在，但他們豈會知道，原來想跳出這幅牆的人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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