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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義和團」的勝利——評何新《希臘偽史考》

內容提要

在序言第一頁,作者就激動地宣告,古希臘歷史完全是西方人憑空捏造出來的,古希臘的一切典籍都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偽高手一手炮製的。

《希臘偽史考》的作者豪氣干雲,雖缺乏專業知識,卻準備赤手空拳,推翻西方古典學問的大廈,打一個學術上的翻身仗。

把西方古典傳統批倒批臭,再踏上一萬隻腳,這就是《希臘偽史考》的主題;不拿證據,不講道理,這就是這本書的方法。

何新先生堅定地認為,西方偽造希臘歷史的幕後黑手是共濟會,而且這個「境外勢力」已早早干預了我國內政。……可惜我們的作者永遠在指控,卻永遠不能舉證。

新近出版的《希臘偽史考》是何新先生的博客文章彙編。博客是自家的後花園,栽花,種草,吊嗓子,發牢騷,總歸是個直抒胸臆的地方。學術型、研究型的博客偶然能見到,但大多人是不會以嚴謹的態度來經之營之的。這部「博文」集也不例外。書中到處可見飽滿的情緒和昂揚的鬥志,所缺的是細密的分析和連貫的論證。標題中空懸一個「考」字,像一道障眼法,讓人誤以為作者下了考辨、考證的真功夫。但稍讀幾頁,就會發現,作者的「研究」,大約不出上網、查維基百科、摘抄百科全書的範圍。把道聽途說來的零星資訊塑成令人駭怪的觀點,把幾十篇單薄的博文粘貼成一個超長的文檔,然後再找人印出來,一本書就這樣誕生了。

書的寫成,是很輕易的,但書中所涉及的話題卻極其重大。按市價估算,養活四五個社科重大項目,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在序言第一頁,作者就激動地宣告,古希臘歷史完全是西方人憑空捏造出來的,古希臘的一切典籍都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偽高手一手炮製的。也就是說,西方文明的根基不僅是虛浮的,而且壓根兒就不存在。這個驚人的發現,足以讓義和團情結尚存的人們心馳神醉、血脈賁張。

按常理,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如此大膽的假設,再小心的論證也不為過。很多擅長經營宏大敘事者,在拋出高見之時,多少也要忸怩作態,拼湊些材料,完成學界幾套規定動作,好交差了事。但《希臘偽史考》的作者卻十分的特立獨行,他連面子工程都不做(其實也是無力做),只負責把聳人聽聞的觀點,怒吼給我們聽。比如,作者說彼得拉克、薄伽丘等人「杜撰或再創作了荷馬史詩」(第23頁),而且背後的黑手是共濟會。但是證據何在?杜撰就是生編硬造,彼得拉克可有這樣大的本事?1354年,拜占庭帝國派駐天主教教廷的特使,將一部希臘文的《伊利亞特》贈給彼得拉克。得到渴慕已久的荷馬史詩,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詩人在欣喜之餘,卻又感覺無比沮喪——因為他不通希臘文。在當年的書信中,彼得拉克說,自己雖然熱切盼望能聽到荷馬的原聲,但可惜手中的荷馬「喑啞不能言」(mutus)。寶藏近在咫尺,但是卻沒有解鎖的鑰匙,這一幕已然定格在古典學術史上。一個讀不懂希臘文、手捧荷馬史詩而望洋興嘆的人,如何能「杜撰」出兩萬多行的希臘文詩句?

再看所謂「再創作」。作者提到皮拉圖(Leonzio Pilato,?-1366)接受彼得拉克的建議,將兩部荷馬史詩譯成拉丁文,再由薄伽丘潤色。作者說皮拉圖和薄伽丘「不僅是重要的抄本發掘及收藏者,也是再創作者」(第23頁)。但是「再創作」究竟指的是什麼,始終不清楚。揣摩作者之意,似乎是說二人在翻譯過程中對荷馬的原文上下其手,夾帶私貨,用自編的新故事代替了荷馬的舊傳說。按說這算是一個重大指控,等於說,原本成型於周代的古書,一下子降格成了元明之際的偽作。可是證據何在呢?翻遍這本印得非常疏朗的書,也找不到一絲證據。但一無證據,二無分析,這些都不能阻止作者判定皮圖拉和薄伽丘作偽。而他所能依據的,自然還是充沛的情感和超人的膽識。

沒有受過專門學術訓練,稍微一碰具體細節,就不免出錯。比如,作者要證明皮拉圖和薄伽丘篡改、偽造了荷馬史詩,使得劣幣驅逐了良幣,於是便極力抬高這個拉丁譯本的地位:「以後這個拉丁譯本就被作為荷馬史詩的基本文本,被西方大量轉譯成英文、法文、德文本。至於現在中國人頂禮膜拜的荷馬史詩則已經是經過第四道的中文翻譯……」(第31頁)這個相當粗糙的拉丁文翻譯,竟被作者當成了一座獨木橋,好像後世歐洲各國的譯者舍此便沒有其他出路一般。但如果我們看看西方近代幾個著名的譯本,比如查普曼和蒲柏的英譯本,達西埃夫人(Madame Dacier,1654-1720)的法文本,哪一個譯者還會捧著這個十四世紀的拉丁譯本不放呢?至於說中譯本是「第四道」,也不明何義,難道作者竟會以為羅念生、王煥生的譯本是從英文本轉譯的?

這部三百多頁的灌水書,僅憑個人好惡和臆測,便隨意給彼得拉克、薄伽丘安上各種罪名。古人已死,不會從地底下爬上來,和活人對簿公堂。這時誣枉古人,毫無壓力,也毫無風險。作者在書中像念咒一樣,反覆高喊這樣的指控,把自己的心情和嗓子都喊痛快了。但是謬誤重複一千次,並不自動蛻變成真理。作者處理問題的隨意和輕慢,也並不說明他的觀點不值一駁。看在書名中「考」字的分上,和作者較一較真兒,還是多少有些必要的。

荷馬史詩是偽造的嗎?

作者和荷馬史詩最過不去,車軲轆話說了一大摞,反覆說這兩部口傳史詩不是信史,還搬來十九世紀德國和英國史學家以為佐證。可問題是,誰說過《伊利亞特》和《奧德賽》是「信史」呢?誰會相信《伊利亞特》卷十四中,宙斯和赫拉真的在山頂上豪放地男歡女愛?誰又相信《奧德賽》卷十一中,奧德修斯真的沉入地下,作冥府一日游?不要說十八世紀之後,就是未受啟蒙洗禮的古人,都你追我趕、忙不迭地質疑這些神話。前蘇格拉底派的哲人和後來的柏拉圖,雖都對荷馬作道德鞭撻,但共同的前提是,均不以這些故事為實錄。早期基督教就更不用提了,希臘教父對荷馬的詛咒和詈罵還言猶在耳(試讀一下Tatian)。作者先把無人相信的理論扣在所有人身上,說西方人和中國人都把夸誕的史詩當作了上古史,然後再義正詞嚴地予以駁斥,這樣的勝利也未免太過輕巧了吧。

荷馬史詩是否偽造,只要讀讀版本流傳、校勘的簡史,就不難弄明白。如果嫌這些文獻學的書太過專業,還有一種省事的辦法,就是看看考古發現。作者忿然道:「有誰來給我說一說?」我倒是可以請出一位證人,那就是在埃及發現的古代紙草文獻(papyri)。這些文物從十九世紀開始陸續出土,既有殘篇斷簡,也有篇幅較長的紙草卷子。其中有平頭百姓過日子需要寫的借條、契約、往來書信,有學生的習字帖,也有識文斷字的人抄錄的高雅文學。單單在著名的奧克西林克斯(Oxyrhynchus)一地,紙草殘片和卷子就出土了數千件之多。這些外觀破爛不堪的歷史遺物,足以給作者上一課了。

《阿喀琉斯的憤怒》

目前出土的古代典籍的紙草寫本中(區別於公文、文書類),以荷馬史詩的殘片數量為最多。我們先用數字來說話。紙草學領域,過去有一部常用的工具書,是Roger A. Pack編輯的《希臘-羅馬時代埃及的希臘文、拉丁文典籍寫本編目》(The Greek and Latin Literary Texts from Greco-Roman Egypt,第二版,1965年,以下簡稱《編目》)。編者將謄抄有古代典籍的所有已知的紙草寫本,按照古典作家的姓名和所抄寫文本的章節數,全部羅列出來,並加以編號。所以學者提到某件紙草殘篇,往往會注出Pack這部書中的序號。《編目》中著錄的有名有姓的希臘作家,共佔七十五頁(16-90頁),著錄的寫本共計一千五百六十六件。這其中,抄錄有荷馬史詩的寫本就佔了二十一頁(49-69頁),共計六百零五件(編號552-1156),佔到寫本總數的五分之二。這還只是截止到1965年的情況。英國古文書學專家特納在《希臘紙草》一書中(E. G. Turner, Greek Papyri,第二版,牛津,1980年),說當時已經編輯過的荷馬史詩古抄本和殘篇已有六百五十件之多,這個數字肯定在持續增長。這些紙草寫本的年代,最早的被學者定在公元二世紀,最晚的定在六七世紀。這可以說明在古代晚期,荷馬史詩在埃及一地是廣受歡迎的。

《朱庇特與西提斯》

這些古代寫本,大多是殘篇,只保留下幾行、甚至幾個字。但是古文獻的專家憑藉哪怕幾個字母,都可以確定書手抄錄的是荷馬史詩哪幾行。另外,也有保存相對完整、抄有大段詩行的寫本。比如,英國人佩特里(William Flinders Petrie)於1888年在埃及哈瓦拉(Hawara)一處墓穴中,發現了荷馬史詩的紙草殘卷,現保存於牛津的「飽蠹樓」。在Pack《編目》中,殘卷的編號為616,抄寫的年代定在二世紀,學界有時簡稱為「Hawara Homer」。雖是殘卷,但從保存較完好的部分,不難看出原本抄錄在卷子上的,是《伊利亞特》第二卷全文。這個殘卷的最後一頁,止於史詩卷二最後一行(第877行),書手在卷末還寫有「《伊利亞特》卷二」字樣,甚至還有校對者校讀過後所加的記號。

《慕尼黑的狄俄墨得斯》

另有幾件保存相對完好的荷馬史詩寫本,值得介紹。我們只需翻翻一部出版於1891年的老書,就會有更詳細的了解。之所以引這本老書,是因為如今網上下載非常容易,讀者可自行查對。這本書標題是《大英博物館藏古代典籍紙草寫本》(Classical Texts from Papyri in the British Museum),編輯者是凱尼恩(Frederic G. Kenyon,1863-1952)。凱尼恩於1909年擔任大英博物館館長,是二十世紀上半葉最知名的英國古文字學家。所著《古希臘羅馬的圖書與讀者》一書,已有極好的中譯本,譯者蘇傑對他的生平有詳細的介紹。編輯這本書時,凱尼恩還是寫本部的助理,他將當時尚未披露的幾部館藏紙草寫本做了詳細的介紹,其中就列出了四件荷馬史詩寫本。比如,當時所知最長的荷馬史詩寫本(大英博物館編號為126,Pack編號為634),是由英國人A. C. Harris於1854年在埃及發現的。這個寫本的形制不是卷子(roll),而是冊子(codex),共九頁,每頁對摺,左上角裝訂的穿孔仍在。書手謄抄的是《伊利亞特》,始於第二卷101行,終於第四卷第40行。雖然卷二中,希臘和特洛伊英雄登台亮相的部分(Catalogue)省略了三百行,但只看抄在紙草頁面上的,也有多半部第二卷和整部第三卷,加起來超過一千行。肯尼恩將這個寫本的年代定在公元四五世紀之間(詳第81-92頁),但後來也有學者定在更早的三世紀。肯尼恩討論的最後一部寫本(大英博物館編號128, Pack《編目》中編號為 998)是《伊利亞特》最後兩卷,共保留了第二十三卷中的五百六十多行,以及第二十四卷中五百二十餘行。就是說,這個寫本為我們提供了古代晚期在民間傳抄的一千多行的荷馬史詩。

《海倫與帕里斯》

《希臘偽史考》的作者不是高呼「荷馬史詩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偽作」嗎?在立說之前,最好能先做初步的調研。如果想腳踏實地,甚至可以到現今的大英圖書館訪一訪這些卷子。若不明紙草文獻的貢獻,便沒有資格對荷馬史詩的傳抄說三道四。當然,作者還可以祭出「陰謀論」這件法寶,誰也無權阻止他作下面的推測:由共濟會資助的造偽高手,先僱人、雇船遠赴埃及,購得生產紙草的原材料;再依老普林尼《自然史》中給出的步驟,加工出從十一世紀以來就已不見於歐洲的紙草;然後,將編造出的史詩文本秘密抄錄於其上,並製造文字漫漶的假象;此後,再花錢僱人、雇船,千里迢迢,重返埃及,覓得幾處窮鄉僻壤,選擇月黑風高夜,將整批贗品深埋於地下,並巧設標記,以為誘餌,吸引四百年後一群頭腦簡單的英國人來發掘整理。這就如同當年康有為所論,劉歆為輔佐王莽篡漢,不僅於古書多所羼亂,還私鑄鐘鼎彝器,偷偷埋藏各地,以欺後世。作者若能以康南海為榜樣,揪出共濟會裡的劉歆,以自圓其說,倒是一個更加新穎、更加刺激的假說。

亞里士多德也是偽造的?

《希臘偽史考》的作者豪氣干雲,雖缺乏專業知識,卻準備赤手空拳,推翻西方古典學問的大廈,打一個學術上的翻身仗。他不是質疑某部古代典籍,而是想一窩端,將全部希臘古書斥為偽作。按說這樣的全稱判斷最容易推翻,只要隨便找出一個特例,作者驚悚的論斷就不攻自破了。上一節中,我找來紙草寫本這樣一位啞巴證人,證明荷馬史詩的傳抄淵源有自。但作者除了荷馬之後,對亞里士多德也是揪著不放,所以這裡只好再費些唇舌,在紙草文獻之外,說說亞氏著作的流傳。

為證明亞里士多德「只是一個子虛烏有的傳疑人物」(125頁),作者引用了中文版《亞里士多德全集》主編苗力田的綜述。苗力田撮述西方學者的論點,介紹了亞氏著作在早期的傳抄和編輯。這個過程一波三折,很有些撲朔迷離,但苗教授並未遽然下判斷,將亞氏所有撰述均斥為偽造(否則翻譯中文版全集,意義何在?)。《希臘偽史考》的作者卻拿著雞毛當令箭,從苗教授存疑的口吻,一下子飛躍到取消亞里士多德的歷史存在。為更好說明,我先簡要追述一下這件事的原委。由於其中涉及的人物眾多,所以無關緊要的人名我就先略去。這段故事的來源,是希臘地理學家斯特雷波(Strabo,約公元前63-21年)。在其《地理志》一書中(13. 1. 54),提到亞氏辭世時,將其藏書(應當包括自己的撰述和札記)和主持的學園託付給弟子泰奧弗拉斯托斯(Theophrastus)繼承。此人死後,亞氏的藏書就被人帶到小亞細亞的Troad。由於接手這批藏書的人不事學問,所以只胡亂散放在家中。後來,帕伽瑪(Pergamum)國王為建圖書館,廣搜天下圖籍,這家的後人怕藏書被官家征走,就把這批書埋於地下。這樣一來,書籍不免受潮,又被蟲蛀,所以嚴重受損。再後來,這家後人將書高價賣給雅典的藏書家Apellion。此人試圖修補,將稿本謄抄在新卷之上,但傳寫中間,文字上不免又增了更多的訛誤。後來,羅馬執政官蘇拉(Sulla,就是平定斯巴達克斯起義的主將)於公元前86年攻克雅典,將這批藏書據為己有,並運至羅馬。普魯塔克在《希臘羅馬名人傳·蘇拉列傳》中又記,最後是逍遙派一位學者安德羅尼庫斯(Andronicus of Rhodes)得到抄本,編定目錄,並公之於眾。以上就是這段故事的梗概。

討論如此專業的問題,需要求助於專業人士。專治亞里士多德的學者喬納森·巴恩斯(Jonathan Barnes)曾撰一篇長文,題為「Roman Aristotle」(載於他主編的論文集Philosophia Togata II,牛津,1997年)。巴恩斯對於上面這一段古代記載,做了窮盡的考證。學界一般認為,最後在羅馬編定亞氏著作的安德羅尼庫斯,做了大量校勘、編輯的工作,在歷史上首次推出亞氏著作的定本,並直接導致了逍遙派學說在羅馬的全面復興。巴恩斯卻證明,這位亞里士多德的大功臣,其實遠稱不上亞氏著述校勘整理的鼻祖。他的工作很可能只是簡單的修修補補(加標題、分章節、疏通文句),而不是對勘不同抄本,然後完成真正意義上的校讎。和我們眼前這個話題相關的是,巴恩斯在文中梳理了西塞羅的全部作品,確定了西塞羅對亞里士多德哲學究竟有何了解、熟悉到何種程度(46-59頁),從而證明了在安德羅尼庫斯開始著手整理亞氏著作之前,亞里士多德的重要著作已經通過其他渠道流傳於學者中間,大家不必非要等到羅馬版的《亞里士多德全集》問世。

如果《希臘偽史考》的作者想證明亞氏作品全是偽造,那麼他也需要同時證明,現存拉丁文一切典籍中對亞氏的引用、總結、撮述也全是被西方的「劉歆」們陰謀羼入的。希臘和羅馬血肉相連,牽一髮而動全身。誰要想將希臘梟首,也必須要砍羅馬的頭。所以,我建議作者為證成己說,不妨採用更簡單、更兇猛的做法,就是乾脆宣布所有拉丁文獻也是偽作。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到斬盡殺絕,從而將西方古代所有載籍夷為平地,變成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到那時,再妄誕的理論都不愁沒有立足的空間。

「學術義和團」的焦慮

這本書拉拉雜雜,啰里啰嗦,但其獨到之處可歸納為兩點:把西方古典傳統批倒批臭,再踏上一萬隻腳,這就是《希臘偽史考》的主題;不拿證據,不講道理,這就是這本書的方法。

書中有一篇一頁半的博文,題為「疑古不要只疑中國」,可算是對作者的創作心理最好的詮釋。作者以為,既然顧頡剛可以懷疑中國古史和古籍,那我們為何不能懷疑西洋古史和古籍呢?「無腦一族的不少中國精英只會懷疑中國古史的一切,對矛盾百出千奇百怪的希臘偽史則始終深信不疑」(79頁)。因為不滿國人對自家歷史的懷疑,於是在缺少任何知識儲備的情況下,就硬要去懷疑西人的古史,這多少有點像是小孩子賭氣。作者彷彿說:你們自甘墮落,抬高西方,那我就要把西方毀給你們看!這樣可愛的憤怒好像是作者主要的精神動力。所以,作者要「通過疑洋人之古而顛覆西化精英們創造的迷信,是老頑童閑暇之一樂」(97頁)。作此書的目的,「不為其他,只為找尋真相,戲弄西化精英並博智者一笑。也讓西人知道中國人還並非皆屬無腦一族」(101頁)。這「一笑」和「一樂」,說明作者很戲謔、很歡樂,但是要真想讓西人知道國人並非「無腦」,這本書只能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

對西方學術宣告勝利,有兩法。一種是深入西方學術腹地,然後以嚴謹的學術、充足的證據、理性的語言,將人家批駁得體無完膚,啞口無言,讓老外輸得心服口服,不得再藐視我天朝上國。這件工作,若假以時日,不見得就沒人能完成。這是笨辦法,也是講理的辦法。還有一種巧勝法,便是作者的招式:不看書,不學習,不和人家真正過招,將臆造的理論如同符咒般念動上千次,然後直接宣布自己的勝利。這樣的勝利來得太容易,自然也很廉價,它拼的不是學識和學力,而是膽量和張狂。指望畢其功於一役,又沒有練得硬功夫,便只有在新時代活學活用精神勝利法了。

何新先生堅定地認為,西方偽造希臘歷史的幕後黑手是共濟會,而且這個「境外勢力」已早早干預了我國內政。可憐的胡適,被作者冊封為「共濟會的中國門徒」(96頁)。據作者稱,這位胡骨幹發展了他的下線顧頡剛,策劃並製造了「古史辨」運動,否定了中國的上古史,沉重打擊了國人的自尊自信。如此精彩的故事,想必會引來小說家的注意。但是,我還是執拗地想再問一句:證據何在?如何證明胡適是共濟會中國分舵的堂主呢?共濟會給他的委任狀也罷,派遣證也罷,密電碼也罷,好歹也應舉出一兩樣證據,以作為呈堂證供。可惜我們的作者永遠在指控,卻永遠不能舉證。

《希臘偽史考》的論點,因為沒有任何論證,所以連荒謬都說不上。書中暴露出的,不僅僅是無知,還有更驚人的狂妄和虛矯。面對這樣一部蠻不講理的書,其中數不清的車軲轆話、專業知識的硬傷、西文拼寫錯誤、邏輯不通、排印錯誤等等,都可以忽略不計了。但有一處,最後還是想提出來說一說。從正文第一頁開始,一直到最後一頁,所有「印度」、「印歐」之「印」字,都被一神秘記號取代。這個字,字典中不收,連「字」都稱不上,恐怕只能稱為「符」。它是左右結構,左邊是一小橫,右邊是偏旁「卩」。這個「符」反覆出現,貫穿全書,賦予這部毫無結構可言的隨感集一種獨特的連貫性。連「印刷」的「印」字都印錯了上百次的書,居然還能印行,這實在令人稱奇。不知道這又是哪個秘密幫會在作怪。

附1

給被灌水的偽希臘史放水

《希臘偽史考》序

何新

國內出版的幾乎所有關於希臘歷史的書上無不這樣說:

「希臘文化是西方(歐美)文化的源頭。希臘文化開始於愛琴文化,愛琴文化包括克里特文化和邁錫尼文化。希臘文化一產生,就顯示出自己的獨特性質……」云云。

殊不知,這些說法完全違背考古實證,也沒有任何可資考證的可信史料作為支持。古代希臘文明至今並沒有任何可信的文獻學或者考古學的可信的系統歷史作為證明。長期以來,西方歷史,世界歷史,仍然是中國人的一個巨大盲區。

例如希臘問題,這裡必須指出多數國人、包括許多希臘史專家尚都不知道的一個基本事實就是——在西羅馬帝國滅亡後(公元5世紀)到文藝復興(15世紀)的1000年所謂「黑暗世紀」(中世紀)里,多數的歐洲人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曾經存在什麼希臘文明,也幾乎沒有人懂古希臘文。

史學家都知道,研究歷史,講述歷史,首先應當考訂和證信史料。而關於希臘史,令人震驚的事實就是,所有描述希臘歷史的西方史料,既不是來自希臘,也不是第一手的直接史料,甚至也不是用希臘文寫成的。所謂的希臘史是一個完全沒有原始史料的傳說故事。希臘史只有神話,所謂的先史希臘,完全是一個無信史的幽靈國度。

有人說何新你何以敢妄論希臘史?——你讀得懂古希臘文嗎?

殊不知,研究古希臘問題並不需要懂得古希臘文!為什麼?因為凡人們所知道的現存的所有「希臘名著和歷史著作」——實際上沒有一部是用古代希臘文字寫成的!

實際上,那些所謂的古希臘原著現今也沒有一部還存在!所謂的古希臘文,連同其全部著作,在1453年亞歐交界處那個「東羅馬」帝國(西方詭異地將其改名為所謂「拜占庭帝國」,這是歐洲人捏造出來的假名字)滅亡後,就也隨之一起消失了。現在西方流傳的所謂希臘名著——包括荷馬、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著作,都早已不是古希臘文的原件。而且更為諷刺的是,事實上也沒有人真正知道歷史上到底有沒有這種原件存在過。

其實西方人知道希臘很晚,而且是通過西部亞洲地區的東羅馬人才知道希臘的。

偽造古希臘是一個運動。這個運動是從文藝復興時期開始的。可以說所謂的歐洲「文藝復興」,就是再創造一個古希臘的文化運動。當時主要是義大利托斯卡納——包括佛羅倫薩和威尼斯地區的銀行家和共和國政客們為了反對教皇和天主教的獨斷統治,而需要尋找和建立一種新的文化體系和傳統來對抗。而古羅馬文化與天主教文化結合太過緊密,所以不合需要。因此共濟會的思想家們才重新發現和創作了一套關於美麗「古希臘理想城邦文明和藝術」的故事。許多人們耳熟能詳的希臘藝術作品,其實也是文藝復興那些大師們冒名頂替的作品。

文藝復興時期拉斐爾的名作:柏拉圖和雅典學院

在文藝復興前,歐洲文化界是通過十字軍、東羅馬人和阿拉伯學者的媒介,才知道古代似乎曾經有一個所謂的「希臘文明」存在,並且才有學者開始通過希伯來文和阿拉伯文間接地學習希臘文(如詩人薄伽丘Giovanni Boccàccio),開始了解希臘,也開始利用和炒作希臘這個話題。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了對於希臘文獻和文化的大規模而且有意識地偽造活動。這種偽造的目的,就是要為義大利新興的資本主義城邦文明製造一個冒牌的老祖宗。

17世紀以後發生的啟蒙運動中出現了批判的學術思潮,有人開始發現和揭露文藝復興時代義大利人的這種偽造。於是19世紀又發生了第二次的再度偽造運動,這次是考古學的偽造。偽造的方法,就是把荷馬著作中的神話考古化和歷史化,用荷馬神話來解釋考古挖掘的東西——例如出現在亞洲土耳其安納托利亞(Anatolia)的數十個特洛伊遺址,就是這種神話歷史化的產物。西方人甚至為此而不惜偽造一些考古發掘出來的東西。

20世紀以後西方學界繼續進行這種偽造。這一方面是仍要給過去製造的希臘謊言圓謊,另一方面則是現實政治的需要,有必要論證「偉大的希臘民主傳統」是近代西方民主的淵源,證明西方文明的源遠流長,從而維護西方白色種族主義的「神聖」價值道統。

近代西方歷史學在希臘問題上發展了一整套系統的作偽手法,包括:

(1)捏造一個希臘人的「海外大殖民運動「,從而製造了希臘人在小亞細亞和義大利南岸建立」大希臘殖民地、大希臘帝國」的詭說。聲稱在公元前8世紀前後,希臘諸城邦因人口飽和而向外擴張建立海外殖民地。這種說法其實是把16世紀以後西方的大航海和海外殖民地開拓的歷史複製到古希臘歷史中,既沒有任何可信史料為根據,更沒有任何考古實證作為為支持,是典型的異想天開的胡說八道。但是竟然流傳極廣,聞者皆信。竟然無人考證這種說法在人力上、技術上和軍事上是否具有任何可能性。

西方在希臘學中製造這一偽說的真正目的,是以偽造的地理和民族概念,模糊在古代歷史上莫須有的希臘國家和希臘民族本身,以便把小亞細亞地區、埃及地區以及腓尼基人和早期義大利半島南部的文明都籠統地包裝到所謂的「泛希臘文明」中去。

(2)模糊本土希臘和希臘民族的概念。實際上,西方學術從來不敢對希臘人、希臘地理概念和古希臘文字語言作出概念明確的界定。

究竟希臘人是誰?是有色人種還是白色人種?古希臘人究竟講什麼語言?所謂的古希臘文與今天的希臘文是否一回事?二者有連續演變關係嗎?歷史上區區不過1——2萬人口的小小雅典城邦人,難道是所謂的「大希臘」或者「泛希臘」範圍中上億複雜的種族、民族和人類的祖先嗎???

(3)憑空製造一個「希臘化」或者「大希臘」的偽概念,從而把諸如馬其頓人這種原不屬於希臘人的種族與希臘民族混為一談,等等。總之,全部可以搞成一鍋粥,一勺雜燴,以便於掩飾各種學術謊言和偽造。

(4)憑空製造一個歷史上從未存在過的「拜占廷帝國」的偽概念,來模糊化或者直接抹掉建立於亞洲歐洲結合部主要領土在亞洲(包括土耳其和敘利亞)地區的東羅馬帝國對於歐洲文明的重大影響。

我最近查閱了許多中國人翻譯的希臘題材書籍——我驚訝地發現,這些書籍其實都是第三手貨色——也就是說完全是轉譯自英文的。

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除了已故著名翻譯家苗力田先生在翻譯《亞里士多德全集》時客觀誠實地告訴讀者——他所翻譯的所謂亞里士多德的著作,目前還並不能證明它們確實是出自亞里士多德之手的原作,而是文藝復興前後義大利人和西班牙人從阿拉伯的亞里士多德學派的著作轉譯而來,然後再轉譯成英文——再變成中文就已經是第三手的轉譯了。

至於其他那些什麼希臘學的名著譯作,基本都有故意隱瞞真身的冒牌貨之嫌——因為多數譯者並沒有向讀者表明貨物的原產地並不是出自希臘的原作,也不是能夠核查其身份和原文的直譯,而只是來自第二手、甚至第三手的間接翻譯。這些譯者很少認真考證一下這些著作的真正出處(原產地)究竟是不是希臘。

其實,坊間所謂的希臘名著,基本上有一本算一本——全部都是出自文藝復興以後,從各種複雜渠道來到義大利威尼斯或者佛羅倫薩的轉手貨,包括希羅多德、休昔底德、荷馬、柏拉圖、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等等所有那些耳熟能詳的希臘學名著。

所以,也許你已經翻譯過、或者閱讀過無數關於荷馬、休昔底德、希羅多德、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書——但只要此前你並不知道這些書中的許多內容是靠不住的灌水貨色,那你譯了也是瞎譯,讀了也是白讀。

希臘是一個問題!——就連古希臘人到底屬於什麼人種,究竟是亞非移民還是歐洲移民,是純白種人還是地中海蒙古種(有色人種)目前都還難以弄清——那麼侈談什麼希臘文化是西方文明的源頭,豈非扯淡?!

因此,對於希臘問題一切討論的要點,首先就必須證明目前關於希臘所知的所有那些書籍文獻——包括荷馬、休昔底德、希羅多德、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等的著作,確實是來自希臘人和作者本人的著作,也就是必須先為其驗明正身。其次還需要證明這些作品在內容上,未曾被文藝復興時期那些翻譯者和編譯者注水,證明它們不是在義大利的佛羅倫薩、威尼斯出籠而用來托古改制的贗品、冒牌貨和偽造品。

事實上,關於希臘的許多歷史文獻的確存在被偽造或者後期加工的可疑性。希臘古代根本不成其為國家,希臘本身從來沒有古代中國那種國家修史的傳統,沒有留存下任何真實可信一而貫之的古代文獻和歷史,能夠像中國的二十四史等歷史文獻那樣世世代代不中斷地傳世。

因之,這些二手、三手文獻中關於古代希臘的種種記載描述都是高度不可信的——例如關於大希臘的殖民地問題,關於亞里士多德的大哲學體系問題等等。對此,我們在本書中會有初步的揭示和討論。

那麼,任何人要反駁我,要證明那些關於古希臘的傳說、神話和記載確實可信,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請先提供這些著作的原作和「出生證」,請審核查明這些文件的始末出處,從而證明這些文獻本身確定沒有被灌水。

而我卻發現,這其實是很難做到的——事實上,西方學術界幾百年來都未能做到這一點。西方人至今無法證明關於荷馬、修昔底德、希羅多德、亞里士多德著作的原始可信性。連《大不列顛百科全書》這樣權威的集體著作也不能不承認確實存在一個「荷馬問題」——荷馬究竟是誰?是否真實存在過?這仍然是問題——那麼,憑什麼要我們相信關於希臘的那些歷史和文化傳說是可信的?

實際上本書中列舉一系列連鎖證據,足以證明西方近代關於希臘的史書甚至包括考古內容中,有大量的偽造、贗品和水分。這也就是我近期之所以敢於開博設論——對全部希臘偽史問題提出一系列重大質疑、否證和批判的根據。

有人問,你對希臘歷史做這種質疑究竟是什麼目的?

很簡單,當我研究中國古史時發現,我們中國的歷史在百年之間曾被以胡適為代表的西化疑古派,用各种放大鏡和顯微鏡吹毛求疵地審了一個遍,目的就是把曾經偉大輝煌的中華古文明論證成垃圾和虛無——那麼為什麼,現在我們不能用同樣的據實考證方法來考問一下他們西方的歷史呢?

本書是一個嘗試,就是要看看能否打破某些人長期以來不斷鼓吹和灌輸的對希臘文化的崇拜以及對西方史學意識形態的迷信!是否可以由這裡開始,讓中國人知道,我們在西方歷史面前並不必那麼自卑和鞠躬頂禮——過去一些年(包括早年的筆者本人)曾經做過的那些什麼東、西方文化比較,現在看來多數是扯淡!以往人們心目中高不可攀、神奇無比的那個偉大古希臘確實只是一種「神話」而已。真正的希臘地區文化,其實不過是竊取或者說承襲了小亞細亞地區(主要是安納托利亞地區和腓尼基人)的文明成果的二手貨,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類如雅典城邦文明的東西,多數則是假冒偽劣的灌水貨。

近代西方史學及所謂希臘學的許多「考古」挖掘也是可疑的,不乏偽造、造假、吹牛、撒謊、詭辯,甚至包括著名的、被許多公知認為是無上「權威」的《劍橋希臘史》、《牛津希臘史》——其中許多東西也都是為某種宗教和神話需要服務的,是為政治需要服務的,有不少是為幕後財團或者利益集團的需要服務而訂製或者編製的。總之,歷史學的確不是一座純凈、透明、聖潔的什麼象牙之塔。

英國詩人雪萊曾經講過一句著名的名言:「我們都是希臘人,我們的文明,我們的法律,我們的宗教。」(這個說法其實嚴格說是個錯誤,因為西方的宗教不是來自希臘人而是來自希伯來——猶太人。)

也許傳說中的希臘的確很美好。可惜歷史上真正的希臘並非其然。美麗的傳說希臘並非一個真實的歷史存在,而只是文藝復興以後出現的一個虛擬的海市蜃樓而已,如同那個斷臂美人維納斯——也是一位出身本末不明而被整容過的人造美女,是被包裝出來甚或冒名頂替的。

這本書中的多數文論出自筆者的博客,有些文章是一時即興的隨筆之作,甚至未脫火氣和土氣。但我想就有意保持其原生態吧。這本書只是對於希臘偽史的一個初論,而只要精力允許,我以後還會陸續發表其續論和三論——這也是我對西方歷史學的一次挑戰。如同我過去的所有著作一樣,本書的論證不可能沒有某種失誤——但是對這個問題的多年思考也足以使我確信,我所挑戰的主要方向是正確無誤的。

那麼,正如小亞細亞的寓言家伊索的名言——「這裡就是羅德斯,就在這裡跳吧!」

就讓我們從希臘開始,來重新尋求世界歷史幕後那些一直被掩蓋了的真相吧!

何新

2012年10月5日記於北京

附2

《希臘偽史續考》序言

何新

選自「何新老傢伙」的博客

1

兩年前我出版《希臘偽史考》,其實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成心下戰書,向已經堆積如山的中外希臘偽史叫板和挑戰。

出版以後,我感到頗為寂寞——除了有個叫高峰楓的博士在一個小報上發出一篇自命不凡的謗文,竟沒有見到像樣的反駁和回應。

其實,我的這兩部書《希臘偽史考》及本書,以及包括我近年的一些共濟會探討(《統治世界》三卷)都是成編於我近年在網路的「何新博客」中隨感而發的一些隨筆和散記,算不上很嚴謹的學術考訂和論文。發表及出版之,不過是欲以愚者一得之見,引起討論,從而探討學術界的未知或鮮知之境,期待的只是拋磚引玉而已。

令我感慨的是,對於世界歷史,國人特別是知識界基本無知。我說的知識界包括一些專業的歷史研究者。所以空谷足音,竟少餘響。而坊間諸多有關西方歷史的史著,不過是對西人著作翻譯及東施效顰的低水平解讀而已。

50 年代後曾以「五階段論」描述世界歷史進程及規律,據以構造世界歷史體系而謬說殊多。90 年代後的主流歷史體系,則是模仿劍橋模版而構築的另一套偽史體系。例如目前大學中講授關於早期希臘、羅馬的歷史,以及關於歐洲中世紀以及文藝復興以後的歷史,基本都是不可信的偽史。中國史學界至今缺乏對西方歷史文明獨立思考、批判及尋求實證的能力。

2

其實西方主流說法也承認:伯利克里之前,所謂希臘文明其實是環地中海文明,地域包括西亞、北非和南歐,希臘半島本身並不突出。

但是據說自伯利克里之後,雅典建立城邦民主制度而進入全盛期。以希臘語言文字彙集了亞非歐各地文明,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文化高峰。由於馬其頓人亞歷山大的亞洲遠征,以雅典為代表的希臘文明遂向東方擴散而形成所謂希臘化時代。這是一段頗令「雅利安人」自豪的西方文明的早期歷史。許多言必稱希臘的國人也頂禮膜拜之。

而我的觀點則認為,上述說法全不可信,原因是既沒有可信第一手史料為證,也缺乏考古實際證據。

關於希臘歷史之妄說,余之《希臘偽史考》已有討論。我所質疑的基本問題是:

——所謂希臘文明,究竟是哪裡的文明?是雅典為中心的希臘半島的文明嗎?

我的結論是:實際上,多山貧瘠的希臘半島並不存在發育輝煌古代文明的條件。其殘存的少量建築與文物都不是本地原生態的首創文明,而是東方埃及以及小亞細亞文明的邊緣傳播次生態文明。

語言學證據表明:希臘本非國家或民族之名,而是一泛地域之名,其中心不在愛琴海西之雅典,而在地中海東岸之小亞細亞。

而在泛小亞細亞以及希臘半島以及巴爾幹地區,歷史中沒有存在過統一的希臘國家(所謂希臘殖民帝國),在希臘半島上,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具有文化純一性的什麼「希臘民族」——這就是全部希臘歷史問題之所以可疑的要害所在。

因此,所謂古希臘文化,以及所謂荷馬史詩的考古發現地域,實際都是泛指小亞細亞地區而不是希臘半島的古代文明。以至於荷馬、泰勒斯等眾多所謂「希臘賢人」,都既不是希臘半島人更不是雅典人,而是地中海東方的小亞細亞地區人。大名鼎鼎的亞歷山大、亞里士多德以及巴爾幹半島北麓的馬其頓民族(來源至今說不清),也不是什麼希臘人。

此論貌似石破天驚,但是有一系列鐵的事實為證而支撐,雖然令許多崇信希臘「神話」的精英氣憤怒罵,但卻顛撲不破,無法否證!

3

本書是《希臘偽史考》的續編。此書所討論的是,不僅關於希臘古史問題,其實國人想像之古羅馬史也多為誤解與謬說。

國人很少有人知道,歷史上存在至少兩個羅馬帝國(實際歷史中的羅馬帝國還遠遠不止兩個)。一個在歐洲的義大利羅馬,即舊羅馬。舊羅馬被蠻族和匈奴所滅。一個在亞洲(小亞細亞,今日屬於土耳其)的君士坦丁堡(即東方羅馬帝國),史稱「新羅馬」。而後者(亞洲羅馬)是一個千年帝國,比前者的存在更悠久,影響更深遠。這個羅馬被十字軍破城掠奪,後來滅於穆斯林突厥人之手,建立奧斯曼帝國及近代土耳其。

但是因為這個羅馬是東方亞洲的羅馬,西方近代冒名羅馬的神聖羅馬帝國(僭偽的羅馬)史學家,就憑空(根據神話傳說)編造一個「拜占庭」的名字為之改名,把歷史上從來未出現過的所謂「拜占庭」帝國作為新羅馬或者東方羅馬的正式學術名稱。手段之卑劣可笑,殊為驚人而不可思議也!

4

西方主流史書大談特談義大利的文藝復興,卻普遍諱言文藝復興的文化資源完全來自東方羅馬。

1204 年4 月,來自威尼斯、法蘭西和日耳曼的第四次十字軍騎士們,對於東方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進行了一場瘋狂血腥的屠殺,隨後對這裡的東方文化、藝術品和圖書進行大劫掠,這是無數東方財富和文化瑰寶向義大利半島的大搬運。由此之後,才有所謂——「重新認知希臘羅馬」,即席捲數個世紀的義大利、法蘭西文藝復興運動。

文藝復興時期統治義大利威尼斯、佛羅倫薩等新興城市共和國的梅蒂奇等銀行家族為宗教和政治的原因,僱傭學者大規模偽造古希臘主要是雅典共和國的歷史、神話和藝術。但19 世紀以後新的考古實證越來多,被諸多謊言虛構包裝起來的希臘雅典故事,日益找不到可信文獻和實證支點,謊言要露餡。

以故19 世紀西方歷史家就編造出一系列什麼「泛希臘文明」、什麼「環地中海希臘文明」什麼「希臘化」一類莫須有的以希臘為中心的名詞,模模糊糊地憑空製造出好像曾經存在一個文明燦爛、輝煌,以雅典城為中心,幅員覆蓋亞歐席捲小亞細亞的「大希臘」的印象和概念,似乎歷史上曾存在一個若有若無、似是而非的大希臘國家——從而把莫須有的希臘雅典的偽文明史與古代文化哲學的確十分發達的小亞細亞(今日中東及土耳其)地區的歷史相聯繫和接軌,以便圓這個謊。可惜這樣一個子虛烏有的大希臘國在歷史上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問題的核心要害是四點:

1. 歷史上雅典人從來沒有實際佔領或控制過小亞細亞,憑什麼把小亞細亞地區說成希臘殖民地?

2. 有說法說伊奧尼亞人有些(據說有一個多利安部落?)到過雅典——是希臘複雜人種民族的一支(?)。但這種說法只是推測傳聞並沒有可靠史實根據。就算此說可以成立,那也應當說雅典是伊奧尼亞人(生活在小亞細亞中近東地區的古民族)的殖民地,而非相反。

3. 伊奧尼亞人並非起源在希臘地區更不是雅典,他們可能是來自小亞細亞地區的腓尼基民族?硬要把伊奧尼亞人的歷史、傳說與雅典人的歷史傳說扯到一起,就猶如韓國人把高句麗人的歷史與華夏族人的歷史扯到一起,然後說韓人祖宗是中國人的祖宗一樣荒謬!

4. 把古希臘時期的雕塑與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相比較,會發現這兩個時期的雕塑題材幾乎完全相同或相似,雕塑的手法也是幾乎完全相同,雕塑選用的石材彷彿出自同一個地區,感覺不到這兩個時期相隔近2000 年。有些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作品同古希臘時期的雕塑驚人相似,這些作品彷彿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5. 最重要的是:希臘及雅典並沒有遺存下中國24史這種國家系統保存數千年一以貫之的成文歷史。希臘的幾乎全部所謂歷史、神話、文論包括哲學、藝術作品,都並非原物原貌,而是文藝復興時期據說從中東地區被十字軍重新「發現」、抄錄和經過複雜語言輾轉編譯的。其中絕大部分資料據說來自當時已經被毀滅的埃及「亞歷山大圖書館」和君士坦丁堡圖書館。這就為一系列作偽、偽造、偽托和改編,提供了非常寬大的空間。

5

20 世紀初胡適及顧頡剛搞出一個古史辨學派,七考八考,把中國的史前傳說包括三皇五帝夏商周都幾乎考成虛無。可是標榜科學實證的西方卻從來沒有出現一個專業考據古書、古史和神話真偽的「古史辯」派。所以諸多神話傳聞都成為希臘羅馬的信史,「層層疊疊的謬說、神話被不斷累積」起來。中國的無腦精英則對之頂禮膜拜,奉為神聖。

我本來有志深入史料,然後予以一一揭露。我自30 歲(1980 年)闖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如同一頭莽撞之牛,在人文社會學領域橫衝直撞30 多年,摧枯拉朽,大破大立,立新論多多。一路走來,我遭遇到許多罵我的侏儒,但是,卻一直沒有遇到能擊敗我的對手,以至連正面交手的對手都很少。30 多年來,在學術上正面論戰過而數得出名字的不過斯維至、矢吹晉、高峰楓等區區數人。但交手也不過僅一個回合,我意猶未盡,對方卻已經啞炮,沉默而消遁。於是戰場中只留下我,荷戟傍徨,好不寂寞。我本來想再治學20 年,因為還有一系列研究未得完成。但是可惜已經力不從心。

近年我連續遭遇重病,不得不屈服於天意和命運。現在只能認輸,主動退出,不是因為戰敗,而是由於身體原因,我已無力完善舊論,補充考證。

我甚至難以親自編撰本書,只能主要委之助手。這個短短的序言,也寫了半個月。此書及以上所論都是不完備的。我寄望於後人,還會有那種學貫中西而敢於破除迷信的思想銳士,把我所初步理出頭緒但未能做完的學業繼續推進,使歷史真相大白於人間。是為序。

何新

2014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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