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經：不必讀

出門經

文 炯

一．

想到出門我總是異常興奮，而讓我最興奮的卻往往不是某段旅途，或某個目的地；或可能遇到的某個人，或某些可能發生的事情。最令我興奮的是出門前的準備階段， 所謂紙上談兵，其樂無窮。不管出門三天還是三月，我都會化大量的時間不厭其煩地研究地圖，尋找最節省時間，包羅最多景點的路徑，以及最合適的季節。

有些人人皆知的景點，欲達到如期的欣賞效果，到達的日期非常重要。想像一下在炎熱的夏天裡，和成千上萬的遊客前胸貼後背地走在威尼斯的小石板橋吧，再濃的詩意也會蕩然無存。再想像一下泰姬陵前，黑壓壓的人群散發出的狐臭味道，或者在自由女神像腳下烏龜挪步般緩慢的長隊吧，再神聖的體驗也會頓失神聖性。所以避開高峰，尋找合適時機接近一個景點很重要，我把這叫做「和景物談戀愛的適時性「，早與晚差一點點，都可能相見兩生厭。

制定計劃時， 我還愛包括一些不著名的景點，因為誰也不知道它們落寞的真實原因。到底是因為它們姿色平庸無人問津，還是地點偏僻無人能及，或者，也可能僅僅因為大多數人有眼不識泰山。因此，我抱著可遇不可求的心態，不刻意化功夫去找尋，但在可行的前提下，總是儘可能將這些被忽略的地方包括進行程。

交通方便與否非常重要。 否則花了大量時間在各種交通工具中奔波，反而沒看到什麼。現代交通，製造了不少飛機中轉站，像去南部非洲，幾乎所有飛機都在約翰斯堡轉機。地中海的郵輪，中轉站在巴塞羅那。而北京和上海，這幾年已取代香港，成為去東南亞各國的中轉站。 以中轉站為軸心計劃會使行程有效，涵蓋面廣。 如果邊境容易跨越，或簽證方便，我會按照地域，而不是國家安排行程。兩個城市，坐落在不同的國家，可能在交通上，挨得比同國家的城市還近。 譬如，可以把越南的河內，塞班和雲南的紅河，昆明在一次行程中一起走了。而有些邊境，即使由兩國共享，卻是無法跨越的，好比南非和莫三比克之間隔著野獸出沒的克魯格國家公園，再近都無法跨越。

如果自己開車，需要具備超越導航地圖的想像力和靈活性。同樣的距離，在有的地方走二小時，在另一些地方卻要走四小時。記得有一次在非洲的Switzerland開車，谷歌說從城鎮M到國家公園N只需要三小時， 期間的公路地面卻布滿地雷大小的深坑，時速無法超過30公里/時， 加之路過大大小小的村莊，猴子，野狗和人在路上隨意行走，結果開了將近7個小時才到目的地。還有一次在玻利維亞，其中一條路中間隔著並不寬的河，河上沒有橋，必須用渡輪載送，我們不知道河兩邊的居民為宿敵，很少往來，錯過了早晨的渡輪，等了三小時到下午，才過了伸手可及的對岸。 每天開車的時間最好不要超過四小時，否則沒有足夠的時間在景點遊逛。當然，最好的交通工具是自己的雙腳。在行走中，我們沉思或遐想，也很容易被一些細小的東西打動。

出門住在哪裡影響人對景點的整體印象，這點在旅館選擇眾多的城市特別重要。 出門前，我對旅館和旅館所在地總是精挑細選。網站上有很多對旅館的評語，但很多評語到底是誰寫的呢？我看旅館評語總是從最惡毒的看起。如果抱怨服務或臭蟲，可能是對手旅館找人寫的。如果讚美得很肉麻，可能旅館自己找槍手寫的。但不難從中性的評語中得到有關對旅館的中肯評價。挑選旅館要配合其它指數，譬如，實際下榻時間，在當地逗留的時間，等等。從北美洲到歐洲的飛機多數降落在凌晨，所以第一天訂的旅館最好是那種離機場不遠，巨大無比，毫無特色的商業旅館。 這種旅館標準化作業，往往有空房，凌晨及時入住可以倒時差。又如，在一地只能逗留一天的話，就要住在重要的旅遊景點旁。而任何城市，凡呆三天以上，我就一定選擇在公園綠地或海濱幽靜的風情旅館。出門前，在網上狂掃旅館照片一直是我樂此不疲的嗜好。

另一件另我高興得發狂的事情就是整理辦公桌和行李。要出遠門了，當然要把生活工作安排整齊。突然桌上成堆的案卷都以超人的效率處理掉了。該收的帳，以一種堅定地立場收來。該付的賬，在所不辭付清。該打的電話打了。遺囑寫了。財產列成清單。車子加滿了油，舊衣服爛盆栽扔掉，鍋碗瓢盆洗乾淨，該縫的縫了，該補的補了，連地板都刷過三遍。然後放下窗帘，告訴所有人，我要出門了，有事別找我。好像我去的是火星，而且需要走很多年。一切興奮均來源於對習慣生活的總結和短暫的放棄。而每一次總結，總會減少一些無意中累積的身外之物。從1988年第一次出發從中國到美國，我走得越來越遠，行李卻越來越少，這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二．

一個不喜歡變動的人是不可能從心裡真正喜歡旅行的。人在旅途，是一片狂風中的葉子，經歷的無非是變動。

現代交通以飛機為主於，因此飛機延誤不可避免。全世界最不可信的就是航空公司的誤點通告。航空公司習慣性報喜不報憂。如果他們說晚點二小時，恐怕要加倍。如果天氣極度惡劣，就要整個航班被取消的心理準備。假如趕時間，排隊，被動等待航空公司為你解決問題絕對不是上策。應該做的是馬上找個安靜的角落，上網購買其它航班，或者尋找其它交通工具。如果不趕時間，首先要做的就是在機場附近找家旅館睡覺。為了逃避金錢賠償的責任，航空公司的系統會自動提供取代航班，但取代的航班往往在極不理想的時間。大多數人的心理，不喜歡解決問題，而是在潛意識中希望事情沒有那麼糟糕。結果反而錯失良機。

一次，我在希臘的聖托里尼島等飛機回雅典，天氣晴朗，不知什麼原因，飛機遲遲不出現。 機場里擠滿了人。第二天晚上，我必須從雅典搭國際航班回紐約。所以三小時後，決定去碼頭坐凌晨的船回雅典。當時，心裡很猶豫，害怕轉身離開機場後飛機又出現了，何必浪費一張機票加船票的錢呢，總想再等等，再等等。 經驗告訴我，對航空抱有的任何希望往往以落空收場。 等我們幸運得到船票後，因為航班取消，整個機場的人最終都到達碼頭排隊搶船票。

轉機製造了無數膽戰心驚的危機。前一班飛機晚到，出機艙一看，下一班飛機的登機口在不同候機廳里，還有30分鐘，那麼狂奔便免不了。最糟糕的是在不同機場轉機，沒有經驗的人往往低估從一個機場另一個機場的距離。很多大城市有兩三家機場，譬如，在伊斯坦布爾，土耳其國內飛機降落在當地小機場，而國際飛機卻在國際大機場， 並且在亞洲和歐洲兩大不同的區域里，兩個機場中間除了計程車沒有任何其它交通工具。無論你在一天中的任何時間，伊斯坦布爾亞歐兩大陸間聯通的橋總是堵得水泄不通。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巴黎，倫敦，曼谷等城市。

機場往往有自己的個性。 有些機場有獨特的行李危機，譬如法蘭克富機場是到歐盟的檢查關口，行李出的特別慢，轉機時人上了後一班時，行李往往滯留在機場。羅馬機場以效率慢，混亂出名，行李遺失是家常便飯。有些機場，如洛杉磯國際機場，倫敦霍桑國際機場，安檢極度緩慢。安檢最繁複的機場往往是很小的地方機場，不僅要脫鞋摘除項鏈，一小罐洗髮水就可能被搖晃老半天。最省事的就是把所有東西塞進託運行李，口袋裡除了錢和護照，空空如也。

有些國家的邊境官員收賄賂為家常便飯，譬如宏都拉斯，巴西等，進關時就得塞點小費。第一次遇到此類經驗是在柬埔寨的暹粒機場。過境時，海關官員是個黑臉上掛滿汗珠的中年男人。我注意到他肥胖的無名指上套著個粗大的綠翡翠戒子， 一般在東南亞，只有女人才戴戒子。 在我的護照上敲了章後，他沒有將護照遞出窗口，反而用那隻戴戒子的手指將我招近。我還以為簽證出了問題。 他只會一句英文，「Money（錢）」。我翻出支付簽證費的收據，湊近玻璃說，」Paid（付過了）「。他對我這腦袋僵死的美國佬開始不耐煩起來，先敲了一下玻璃，後又指著自己的鼻子強調說，「Money， Money」。我這才明白是他自己要錢， 手忙腳亂翻錢包，只見一百元的大票子，當然捨不得給這種無恥的。幸虧同行的兒子手頭有20元美金，給了錢才得以進入柬埔寨。

三．

旅行經常使人陷入無比焦慮，不少人因此一輩子都沒出過門。旅途中，我們常常處在被擱置的狀態。擱置在陌生的地方，就像雙腳懸空吊在窗外，只有一雙手扣住屋檐的邊緣。身處這種狀態，我們會本能的感到無比恐慌。但是，如果你的視線不是看著腳下，不斷計算掉下去粉身碎骨的可能性，而是望著藍天，那麼你又會看到什麼？我敢肯定你會看到一隻鳥在天空飛翔，它比你自由。旅途中的擱置是人生的分號，而不是句號；是變動中的短暫停頓，而不是毫無希望的滯留。這樣的擱置充滿了可能性。只有在擱置的片刻，我們才有時間重新檢驗原本的目的和動機，才會有機會發現一些原本沒有發現的問題。

如果擱置在機場，我會走遍了機場，也許無意中發現機場的走廊設計富有新意，或者發現某種鮮花啤酒很好喝。 如果擱置在碼頭，我會研究花哨的船名和桅杆上吊著的各國彩旗。當然，我最希望被擱置在一個有趣的地方，可惜，這樣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因此，我仍然不斷期待著下一次出門，期待下一次出門時發生什麼意外事件讓我像魯濱遜一樣擱置在荒無人煙的小島，先發現個山洞，後來又打了野兔，捉到魚， 甚至釀了酒，還有一個叫Friday的野人為伴。

一個喜歡旅行的人，是因為喜歡變動才喜歡旅行呢？還是因為不斷的旅行，而成為一個喜歡變動的人？我不清楚自己屬於哪種，唯一敢肯定的就是我這一生總是行走在途中。

（攝影：炯）

半世紀旅途為炯個人原創作品平台。謝炯, 60年代出生在上海。80年代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管理系，曾一度活躍在80年代的校園文學圈，以筆名發表過詩歌和散文。1988年留學美國，後取得企業管理MBA碩士和法律博士JD學位。2000年在紐約創辦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為美國知名移民法和聯邦法律師， 創業事迹屢次被北美各大媒體報道。2014年底恢複寫作，以雙語寫作詩歌，散文，微型小說，並從事詩歌翻譯工作 。曾在美出版詩畫集《半世紀的旅途》，散文詩集《驀然回首》。中文詩作散見於國內網路平台，英文詩作入選92Y詩歌中心，Lips等詩刊。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