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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乘風乘月乘憂去

本文作者「關漓」,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一、劉錚說:要不,我們去找許黎文吧。

1.

何飛遙說:「我真的不要再去了,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我都吃不消了。」

何飛遙整理五年的病曆本、b超圖、化驗單……裝了兩個透明文件袋。放進卧室衣櫥里的抽屜。

結婚六年,有五年的時間,她幾乎是泡在醫院裡的,大部分時候,在候診廳里,跟一群想生孩子的成年已婚女性,討論這個月促排的結果,有幾個卵泡,卵泡大小,還有子宮內膜的厚度,丈夫精子的成活率,交換看彩超的圖片……每隔一段日子,會有人懷上孩子,離開這個小群體,成為一個令人艷羨的孕婦。

何飛遙倒不是厭惡這樣的環境,她只是覺得很荒唐。一旦跟其中的某個人說上話,立刻就會融入這個群體,最終被希望和失望的交替折磨到麻木。

劉錚對孩子的渴望沒有何飛遙那麼強烈,如果不是何飛遙堅持,他早早就放棄了有一個自己孩子的念頭。要麼領養一個,要麼乾脆不要,兩個人自由自在地生活也沒什麼不好。至於父母那裡怎麼交代——劉錚想,看來只能讓他們失望了。

第二次試管失敗,對何飛遙打擊很大,如果連試管都懷不上,也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劉錚靠在床頭的抱枕上,看著何飛遙在卧室里收拾個沒完沒了,把疊好的衣服從衣櫃里拿出來,重新疊一次,按照顏色重新分類放好。他有些不忍心,對何飛遙說:「要不,我們放棄吧。」

話音未落,何飛遙的眼淚已經滴下來了,她不服氣地說:「憑什麼呢。我又不比別人差。

劉錚把何飛遙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你還是小孩子脾氣,這有什麼好比的呢。你啊,就是太好勝,什麼都要比一比。又不是考試,有孩子就是第一名,沒孩子就是倒數……」

何飛遙搖頭:「你不懂的。」

劉錚的確不懂,何飛遙並沒有和其他人比較,她始終只有一個想要競爭的對象——許黎文。

許黎文是個男人,不可能懷孕,但是他有一個2歲大的兒子。是他和姜嵐的孩子。

2.

何飛遙只想和許黎文爭。

上小學時,何飛遙和許黎文在一個班,剛懂事兒的小孩,就知道跟許黎文爭分數,每次只要許黎文考得比她好,哪怕只是高0.5分,回家她都會撲在媽媽懷裡大哭。媽媽問她為啥哭,何飛遙哭得鼻子通紅的,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我討厭許黎文,討厭他!憑什麼他考得比我好!!我不服氣!」

她一門心思想比他好,處處跟許黎文過不去,撕掉他的作業本,讓許黎文完成不了作業,被老師罵;許黎文念初中有了初戀女朋友,何飛遙第二天就答應了一個混混頭子的表白,成了遠近聞名「老大的女人」。

這個「老大」被何飛遙折騰得很慘,何飛遙仗著自己漂亮,飛揚跋扈,兩個禮拜都難得答應一次約會,因為她還要念書,要考試超過許黎文。好不容易約會一次,也是何飛遙定的地方——不是麥當勞就是肯德基,「老大」捧著大杯可樂,滋滋地吸著。何飛遙一臉嚴肅地坐在他對面刷奧數題。

誰讓何飛遙好看呢,這個「老大」追了何飛遙整整兩年,期間揍了15個給何飛遙遞情書的男生,何飛遙答應做他女朋友那天,傾盆大雨,「老大」激動地在大雨里跑了十公里,才足以平息內心的澎湃。所以,哪怕是刷奧數的何飛遙,也讓「老大」覺得,美到不可方物。

「老大」經常在何飛遙口中,聽到許黎文的名字——

許黎文,這次我一定要考死你!

許黎文,哈哈哈哈哈,比我少了三分!!太好了!就是要氣死你!!

許黎文,女朋友又跟你吵架了吧!我男朋友從來不跟我吵架!!哈哈哈哈,你女朋友根本沒我男朋友一半好!!

「老大」不了解她跟許黎文之間的淵源,問那個小子到底哪裡得罪她了,要不要找幾個兄弟揍他一頓。

何飛遙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敢帶人揍他,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有他挨揍的那一天,但動手的人只能是我!!!」

「老大」好心地建議:「要不,我讓人把他綁起來,你去揍!」

何飛遙重重地拍了一下麥當勞的桌子:「這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不用你管!」

「老大」嚇得趕緊扶穩自己的可樂。

3.

上了高中,何飛遙才意識上,跟許黎文之間的戰爭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再也不拿自己的前途和愛情開玩笑。跟「老大」說分就分,乾乾脆脆。畢竟是心愛的女人,「老大」也沒有死纏著何飛遙,豪氣雲天地說:「飛遙,雖然你不喜歡我了,但是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以後你要遇到什麼事,跟哥吱一聲,上刀山下火海,哥萬死不辭!」

何飛遙被感動了,眼睛濕濕的,走到「老大」跟前,踮起腳,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微笑著說:「謝謝你。」

高二的「老大」,長到195公分,被何飛遙這一親,蹲在路邊,哭得像個傻逼。

高考,許黎文選擇學醫,何飛遙學法律,兩個人不在同一座城市,只是放假回家能見面——兩家住一個單元樓對面兩套房子,抬頭不見低頭見,誰新交了男朋友,誰拿了幾等獎學金,誰先考過的六級…… 這些小道消息,在兩扇門間傳來傳去。

一如既往,何飛遙處處都要壓倒許黎文。許黎文本科5年,何飛遙先考的研,但是下一局,許黎文先結了婚。何飛遙本想先生個孩子,扳回一局。無奈造化捉弄,許黎文和姜嵐的兒子都兩歲了,何飛遙的7次促排、2次試管,均以失敗告終。

怎麼能算了呢?雖然口口聲聲說算了,吃不消了,不要孩子了。可是這口氣如何能咽得下去?

劉錚看著懷裡的何飛遙,眼淚已經幹了,臉上全是憤憤不平的不甘心。他小心地提議:「要不,我們去找許黎文吧?」

如今的許黎文,是這座城市有名的婦產科醫生、不孕不育聖手、送子男觀音、不孕男性女性心中的真.男神。

二、「沒問題,交給我。」

1.

「要不,我們去找許黎文吧。」

這句話,讓何飛遙認定,劉錚就是個神經病。她問劉錚:「你確定?」

「嗯。既然你這麼想要一個孩子。」劉錚誠懇地回答。

「你讓我去找許黎文治療我的不孕不育?」

「是咱們倆去找。」

「劉錚,你腦子沒毛病吧?我們見了許黎文怎麼說——許黎文,我們生不出孩子!然後呢?你讓許黎文怎麼說——放心吧,劉錚不行我行?再然後呢?讓許黎文看我的卵泡?子宮?我的天哪,你真是瘋了。。。」

劉錚安撫激動的何飛遙:「你冷靜一下,先聽我說。許黎文是我們市最好的婦科醫生對吧?周邊城市你也都去遍了是不是?已經五年了,放棄你不甘心,繼續你沒勇氣,現在除了許黎文,你還有其它辦法嗎?如果你介意許黎文是男醫生,但是飛遙,你又不是沒看過男醫生,既然是醫患關係,你何必計較那麼多呢?」

何飛遙眼淚汪汪的:「可是,我不想許黎文看到我過得沒他好。」

「我們也挺好的。如果你能再開心點,我們就沒什麼不好了。」劉錚握住一把何飛遙的捲髮,在手心裡揉來搓去。

「可是…… 」

「你可以再考慮考慮,反正不我著急。」

「如果許黎文嘲笑我們怎麼辦?」何飛遙汪著一眼眶的淚水,楚楚可憐地問。

「放心吧,他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劉錚好像很了解許黎文似的。

何飛遙嘆氣:「那我再想想。」

2.

何飛遙沒有考慮很久,第二天凌晨兩點,何飛遙偷偷摸摸起床洗漱,穿衣服時不小心吵醒了劉錚。劉錚從被窩裡坐起來,揉揉眼睛問:「飛遙,你要幹嘛?」

何飛遙正在穿外套,她悄聲說:「我去醫院挂號呀。」

「你不用這麼小聲,家裡就兩個人,你怕吵到誰呀。」劉錚已經清醒了。「去掛什麼號?」

「許黎文的。他的號特別難掛,有人在醫院排隊排一夜的。」

「現在幾點?」

「兩點半。」

劉錚聽何飛遙這麼說,掀開被子也開始穿衣服。

「不用你去。」何飛遙已經系好了圍巾,拿上包打算走了。

「飛遙等我一會,我跟你一起。」

「真不用,這一大早的,你白天還得上班呢。」

「請假。」劉錚言簡意賅地說。

十五分鐘後,劉錚開車,何飛遙坐在副駕駛,系好安全帶,車子發動30秒後,何飛遙已經耷拉著腦袋睡著了。

凌晨3點半,劉錚和何飛遙站在醫院門口,走進去一看,排隊的人已經從挂號窗口排到門邊了。

「是這樣啦。」何飛遙不知在跟誰解釋,「市婦幼一直都這麼誇張的。」

他們排在一個大媽的身後。劉錚勸何飛遙:「你去車裡睡會吧,我排著就行。」

「那太不公平了。要排就一起嘛。」

大媽轉過身問他們:「你們來看哪一個醫生?」

劉錚客氣地回答:「許黎文。」

「我也是。我幫我媳婦兒排隊的。你們是第一次來吧?以前沒看見你們呀。」

「對,第一次。」

飛遙不想說話,都是劉錚在應付大媽,聽他說許黎文是多麼好的醫生,耐心溫和細緻。上個星期有個媽媽懷了三胞胎,上上個星期有個媽媽試管成功……

儘管都是振奮人心的消息,何飛遙卻提不起一點力氣。她滿腦子都在想,許黎文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

何飛遙,怎麼是你?

何飛遙,你也有今天啊。

何飛遙,總算落我手裡了。

……

3.

早晨7點半開始挂號,輪到何飛遙和劉錚,已經是許黎文專家門診最後一張號。看著後面長長的隊伍,何飛遙又慶幸又有點難過。

何飛遙的號估計要等到中午11點左右了,何飛遙在候診室等,劉錚出去買點吃的喝的。她坐在角落的位置,戴著一副大墨鏡。8點整,透過鏡片,何飛遙看到了一個棕色的許黎文。

他從電梯里走出來,身後跟著兩個研究生,他一邊走,一邊戴好口罩,他沒有看候診室這邊,目不斜視推門走進診室。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許多人,涌到診室門口,七嘴八舌地嚷嚷:「許醫生,我今天沒有掛到號,能給我加個號嗎?」

「許醫生,我特地坐飛機趕來的,麻煩幫我加個號吧! 」

護士過來維持秩序,給她們發加號單。

何飛遙側過頭,問身邊的病友:「要是直接就能加號,咱們幹嘛起個大早挂號啊?」

病友斜眼看了看何飛遙:「第一次來吧?這個只是加號的排號,要是今天許醫生看得早,會再加5個號,到時候,她們拿著這個單子,才能去掛到下午的加號呢。你以為誰都能加到啊?你沒看就發了5張嘛。」

「哈~」何飛遙怪怪地哈了一聲。

劉錚買了一大袋東西,坐到何飛遙身邊,打開袋子讓何飛遙自己挑,何飛遙沒什麼胃口,挑了一瓶酸奶拿在手裡,也不喝。目光藏在鏡片後,所以可以放心地望向診室。

門還沒來得及關,許黎文在牆邊的洗手池洗了手,擦乾,背對著門坐下,一個研究生關上門。5分鐘後,護士送來第一批五個患者的病歷卡。候診室牆上的大屏幕也開始閃動,8點10分,叫號開始。

4.

上午11點10分,候診的人越來越少,何飛遙不知睡了幾覺,有時靠著劉錚的肩膀睡著,有時直接垂著頭睡著,有時靠在椅背上睡著,嘴巴微張,並不怎麼雅觀,她始終沒有拿下她的墨鏡。

「飛遙,到你了!」劉錚推了推何飛遙。

何飛遙驚醒,她的心臟瞬間脹大好幾倍,一個胸腔里好像裝了三、四顆心,此起彼伏噗通噗通,一個賽一個地跳得快。

「飛遙,快去。」劉錚把資料帶塞到何飛遙手裡。

「劉錚,你陪我。」何飛遙抓緊劉錚的手,拽他起來,一起走向診室。

在門口,劉錚被護士攔住了,「家屬先不要進,有需要我們會喊你的。」

劉錚留在門外,何飛遙摘下墨鏡,踏進許黎文的診室。許黎文穿白大褂的背影浮在她的淚光里,她聽到了此生最熟悉的人,用最熟悉的聲音說出了一個字:「坐。」

何飛遙坐到許黎文辦公桌邊的凳子上,許黎文這才抬頭看她:「飛遙,真的是你呀。我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沒想到這麼巧。」

她只顧著看他的樣子,時光的軟刀在他眼角刻下皺紋,鬢髮夾雜著許多根白髮,她想數清楚究竟有多少根,數恍了神,數花了眼。

許黎文沒有打擾她,也沒有迴避她的眼光,安靜地等待她審視結束。

「呵……」何飛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喊 :「許醫生。」

許黎文笑 ,他笑起來的嘴角,讓何飛遙看到了他少年時的神情。

「飛遙。」他試圖喚回她神遊的思想。

「許醫生。」她的回應有點慌亂。

他還是笑:「第一次聽你喊我許醫生啊。」

「哈,是啊。」她尷尬地說。

「是怎麼回事兒?」許黎文開始翻看她的病歷。何飛遙把手中的資料袋打開,拿出一大疊過去的檢查單放到許黎文手邊。

許黎文微皺著眉:「看了這麼久?怎麼不早來找我?」

「你忙嘛。」何飛遙找了個毫無說服力的借口。

許黎文問:「劉錚呢?來了嗎?」

「嗯。」

「讓他進來吧。」

許黎文跟坐他身後的一個研究生說:「出去喊一下這位患者的家屬,叫劉錚。」

劉錚就站在門邊,門一打開,他說了句:「我就是家屬,我是劉錚。」

許黎文回過頭,見他進來,站起來朝著劉錚伸出手,兩人客氣地握手,許黎文說:「不錯嘛,過得挺好,看起來還像20來歲的大小夥子。」

劉錚笑得不太自然:「我沒你這麼忙,不操心。」

許黎文撥了撥耳鬢邊的頭髮,低下頭給劉錚看:「你看,我這頭髮,我都快成老頭子了。」

他們寒暄幾句,徐崢也坐下來。他和許飛遙並排坐著,像是兩個做錯事的小朋友,等待許黎文的責罰。許黎文果然沒留情:「你們是有多不相信我?東看西看看了五年才想到我,要是早找到我,現在小孩上幼兒園了!沒什麼大問題,多囊、一側輸卵管不通。你們在我這兒,先把該做的檢查都做了,每個醫院用的設備不一樣,我需要更確定的數據。」

許黎文吩咐研究生開單子:血液常規、激素六項、卵巢b超……還有劉錚的精子檢查……

他在所有的檢查單上籤上自己的名字,蓋上名章。一大疊交給何飛遙。他對何飛遙說:「放心吧,沒問題的,都交給我。」

何飛遙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胸口起伏著,再沒有閘門能擋住她的眼淚,那些淚水,流了滿臉,滴到許黎文的辦公桌上。沒等劉錚勸慰,許黎文直接抬起右手,用柔軟的手掌,擦她的眼淚。他沒想太多,只是,不希望看見她哭。

三、「我的男朋友,我來心疼就可以了。」

1.

何飛遙沒有立刻推開許黎文,直到他將自己的眼淚擦乾。

所有人看著這一幕都沒有說話,甚至劉錚,也縱容他們有這樣溫情的瞬間。

「別哭了。能治好的。」許黎文以為何飛遙的眼淚,是為了總也不來的那個孩子而流,貼心地安慰她。

何飛遙笑得有些勉強,很多話想說,最後只是淡淡地提醒許黎文:「別告訴姜嵐。」

許黎文抿著嘴點點頭。

劉錚附和了一句:「對,不能告訴姜嵐。」

他們都很怕姜嵐。

許黎文和何飛遙之間的關係有過一段緩和期,因為劉錚從中周旋。當年劉錚好不容易追到何飛遙,上門拜訪何飛遙的父母,那天,許黎文和他的父母也在場。何飛遙用兩個字介紹了許黎文一家:「鄰居。」

許黎文補充:「就住對門。」

他們都是來看小飛遙的男朋友是不是可靠、帥氣,有沒有能力對飛遙好。

劉錚給大家留下了很完美的印象,一起吃飯時,劉錚照顧周全,每個人都如沐春風。何飛遙得意地看著許黎文,給他發了一條微信:「不錯吧?」

許黎文回:挺好的。

何飛遙:反正比你好!

許黎文回了一個白眼。

認識了之後,劉錚常常約著許黎文出來玩,何飛遙習慣性地跟許黎文爭長爭短,劉錚跟許黎文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何飛遙不過是小孩子脾氣,大家愛護她,不跟她計較。

許黎文不久也有了女朋友,叫做姜嵐。

2.

姜嵐可不是劉錚。

他們第一次四人約會,鬧得十分不愉快。

那次是在羽毛球館,劉錚何飛遙一組,姜嵐許黎文一組。許黎文接球的時候不小心摔倒,劉錚跟何飛遙跑過去,何飛遙可能是太著急了,不小心踩到了許黎文的手,許黎文疼得齜牙咧嘴,但是沒有大叫出聲。何飛遙蹲下身抓起許黎文的手查看,手背被她踩出血。

姜嵐冷冰冰地推開何飛遙,她說:「許黎文是我的男朋友。我來心疼他就可以了。」

姜嵐並沒有說錯,只是這句話,讓剩下的三個人尷尬極了。

飛遙還試圖解釋:「我沒有——」

劉錚拉住她,對她搖搖頭,示意飛遙不要跟姜嵐吵。他牽著飛遙的手走到場邊,在她耳邊說:「給黎文留點面子。」

大家不歡而散,晚上許黎文直接去何飛遙的家,何飛遙在卧室里怎麼也不肯開門。飛遙媽媽看到許黎文手上貼著創可貼,問他:「哎喲,黎文你的手怎麼了?」

何飛遙豎起耳朵聽許黎文怎麼回答,不出她意料,許黎文果然告狀了:「飛遙不小心踩的。」

「怪不得不敢出來見你!」飛遙媽媽有點生氣,把門拍得砰砰響:「何飛遙!出來,做錯事都不道歉嗎!這麼大人了,還是不肯承擔一點責任,你就道歉了,黎文能把你怎麼樣!」

許黎文勸飛遙媽媽:「我的手沒事,我就是想來看看飛遙。她今天心情不太好。」

「她就是太任性了!」媽媽說完,給劉錚打電話問情況。

許黎文靠在門框邊的牆上,卧室里的飛遙靠在門背上,她的腦子裡,反反覆復迴旋著一句話:「我來心疼他就可以了。」

我來心疼他就可以了。

誰說何飛遙是心疼他?她只是不好意思,只是看到許黎文受傷很自責,只是本能抓起他的手。

小時候,他們常常伸出各自的右手,手心對手心,手指對手指,比比看誰的手大,誰的手指長。何飛遙從來比不過他。長大一點,不再對著手掌比大小,許黎文把手放在紙上,用鉛筆描出手的輪廓,然後,輪到何飛遙。

飛遙的手,在許黎文的掌心之中,小小的一隻。

四、「我很幸福,真的幸福,卻渴望得到你的祝福。」

1.

從此,劉錚很少再找許黎文和姜嵐出來玩。

過了兩年,許黎文搬去了婚房那邊住,再見面更難了。聽媽媽說許黎文要結婚了,媽媽拿出來請柬,封面上印著兩個人的婚紗照。

何飛遙問:「他們什麼時候去拍的婚紗照呀?我都不知道。」何飛遙掃了一眼照片,一瞬間認不出來他了,想他的名字都想了30秒。心裡才冒出來一句:呀,許黎文。

媽媽撇撇嘴:「反正沒通知我們。飛遙,我聽說啊,許黎文這麼快跟姜嵐結婚,是因為姜嵐的爸爸是他們醫院的——」

何飛遙打斷媽媽的話,生氣地說:「瞎說什麼吶!」

何飛遙難以理解這股怒氣的來源,她覺得這些話全是誹謗!誹謗!誹謗!!許黎文再不好,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以後不要再這樣講了。在外面更不要亂傳話。」她丟下這句,躲回房間。

何飛遙想找一些小時候的照片看,把抽屜柜子翻了個底朝天,只找到寥寥幾張。她盤腿坐在地上,咬著嘴唇,想起來小時候照片大部分是許黎文保管,此刻又沒有什麼借口找他要。她的手機放在身邊,不時看一眼,思索怎麼跟許黎文說照片的事兒才自然,不會讓他有丁點兒的誤會。

她打開微信,點了許黎文的頭像,刷新,不出所料,果然換成了跟姜嵐的婚紗照,看大圖,姜嵐挽著許黎文的胳膊,笑容和婚紗都熠熠生輝。這時,何飛遙才肯仔細地看許黎文的臉,的確是他,而且看起來是幸福的。她在對話框里輸入了很多字又刪除。何飛遙哪裡能想得到,同一時刻,許黎文也開著微信,看著屏幕上不時閃現的:對方正在輸入……

2.

何飛遙沒有發送任何一個字,因為她想到一個問題:許黎文怎麼會把這些東西帶去婚房呢?所以何飛遙跑到對面敲門,許黎文爸爸開門,見是飛遙,熱情地招呼她進來。何飛遙問:「許黎文不在家吧?」

「嗯,現在回來得少。小飛遙快坐,我去給你拿點好吃的。」

「不用不用。我來看看許黎文東西是不是都帶走了,我有一套漫畫被他借走,一直沒還我。」何飛遙說謊臉一點沒紅。

「我不知道啊,他自己收拾的,你去他房間找找。」

「好咧!」何飛遙就等著這句話呢,她推開許黎文的房門,隨後關上,有些不適應,她站在原地,翹起穿著棉襪子的大腳趾,四下張望。

許黎文的書架一如既往整潔,以前一直擺在書架上何飛遙和許黎文小時候的照片,被換成了姜嵐和許黎文的。書桌上他的筆筒還在,何飛遙走過去扒拉裡面的各種筆,上大學那年,飛遙送他的那一支鋼筆還在。檯燈燈罩上,是飛遙一時調皮,貼上去的一張大頭貼。

她坐許黎文的椅子,拉開書桌抽屜。

第一格里,只有一枚紙飛機。飛遙好奇地拆開——她回想起初中時跟許黎文打架,撕掉他的英文書本,許黎文乾脆把撕下來的紙,疊了很多紙飛機,在教室里亂飛,害她和許黎文兩個人都被罰打掃一個禮拜教室,回家許黎文又告了飛遙一狀,何飛遙挨了媽媽一頓痛打。

「太記仇了,這個還留著。」何飛遙不以為然地皺皺鼻子。

最底下的抽屜,放著舊相冊,何飛遙打開看,差點沒氣瘋,所有的合影上,何飛遙的臉上都被畫上了貓鬍子,包括念大學前,兩家人在一起的合影。何飛遙的臉也未能倖免……

「啪」地一聲合上相冊,何飛遙氣呼呼地用力關上抽屜,衝出房間,對許黎文爸爸說:「叔叔我回家了!」

「找到了嗎?」

「沒有!但是總有一天我要找他算賬!!」

回到家,何飛遙抓起茶几上的請柬,瞪圓眼睛,媽媽好奇地問:「飛遙,你怎麼了?」

何飛遙拿了一支筆,在許黎文的左臉和右臉上,分別畫了三根貓鬍鬚,這才解恨!

媽媽感慨:「多大人了,還這麼幼稚!」

3.

看在兩家大人的面子上,何飛遙勉強同意去參加婚禮。劉錚開車,載著飛遙一家人去酒店,收音機里播放點歌節目,有人點了一首《祝我幸福》。何飛遙聽得直搖頭:「這什麼三觀啊,結婚就好好結婚啊,既然還想著前任,就去嫁給前任!幹嘛跑出來禍害人!」

劉錚安靜穩當地開車,偶爾側臉看看何飛遙,那天何飛遙聽什麼歌都不順耳,心裡憋著氣。爸爸媽媽沒把何飛遙的小脾氣放在眼裡,兩個人開開心心地聊天。

到了婚禮現場,一下車,何飛遙瞬間換了笑臉。姜嵐挽著許黎文站在酒店大堂內迎接賓客,陪客人拍照。輪到何飛遙,按照慣例,應該是女生站在新郎那邊,男生站在新娘這邊,可是姜嵐客氣地拽過何飛遙,她貼著何飛遙的耳朵小聲說:「從今天起,你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何飛遙納悶地問:「什麼機會?」

姜嵐抿嘴一笑。

何飛遙的婚禮,許黎文卻沒能來參加,因為那段時間他正好去美國參加會議。那天,何飛遙盛裝,比任何人都美麗,婚紗的裙擺撒開,拖尾很長,兩個花童拎著花籃,把花瓣撒在何飛遙走過的紅毯上。《婚禮進行曲》還沒有響起,何飛遙的腦海里莫名浮現起一首三觀極不正的歌。

滿天星星在眨眼 他陪在我身邊

輕聲細語溫柔的眼 看著我的臉

一枚戒指在我眼前

是他的諾言 愛我永遠

山頂上的微風吹 心跟著四處飛

我為了什麼掉眼淚 夜色那麼美

一段回憶翻箱倒櫃

跟著我在追 想的是誰

我很幸福 真的幸福

卻渴望得到你的祝福

從今以後 牽他的手 心為何逗留

我很快樂 真的快樂

卻還是覺得依依不捨

他的肩膀 給我力量 才能將你放

好想聽到你說 祝你幸福

只想聽到你說 祝你幸福

「我很幸福,真的幸福,卻渴望得到你的祝福。」

這樣一句,在何飛遙心裡循環播放。多少,有點不明所以的遺憾啊。

五、這到底只是一時衝動,還是蓄謀已久的陰謀

1.

姜嵐並不認為自己可怕,她只是捍衛愛情。

許黎文下班回家,姜嵐正在喂寶寶吃飯,寶寶外公和外婆在廚房準備大人們的晚飯。許黎文在玄關處換鞋子,說了聲:「我回來了。」

小朋友已經會叫爸爸了,對許黎文揮著小手,喊「爸爸下班班」。

姜嵐糾正他:「是爸爸下班,不是下班班!」

許黎文洗好手,先去廚房,跟岳父岳母打招呼:「我回來了。」

「餓了吧,飯一會就好。」

「不餓。」許黎文去飯廳,想要抱起兒子。

姜嵐阻止:「等他吃完了再抱啊。正吃飯呢!」

許黎文抱歉地笑笑。

深夜,小朋友跟外公外婆睡。

主卧的床上,姜嵐枕著許黎文的胳膊。姜嵐體貼地問:「你看上去有點不開心啊,有心事嗎?」

許黎文搖頭:「沒有。」

但是這兩個字沒能撫慰姜嵐,她不太高興,追問:「我們一家人都在為你一個人服務,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許黎文耐心解釋:「我沒有不開心,你想多了。」

「那你為什麼嘆氣?」姜嵐坐起來開始哭,抱怨許黎文:「每天回家都冷著臉,誰欠你的呢!孩子不要你照顧,家務不要你做……」

許黎文沒來得及安慰她,岳母推門進來,教育姜嵐:「小許工作忙,你就消停點吧。」

姜嵐又跟媽媽吵起來:「說了多少次,進來之前要敲門!你們所有的人都不聽我的!」

許黎文摟住姜嵐,輕輕拍著她:「已經1點多了,大家都睡吧。」

岳母沒有再吭聲,關門出去了。

姜嵐滿臉眼淚,抬起頭問:「你愛不愛我?」

許黎文說:「愛。」

姜嵐不確定:「可是我覺得你說得不太誠懇。」

許黎文親吻姜嵐的額頭,重新說了一遍:「愛。姜嵐,我愛你。」

姜嵐開始解許黎文睡衣的扣子,許黎文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配合著姜嵐,完成一次夫妻生活。

2.

婚姻並不能讓人真正懂得愛情。

他當然不能把何飛遙來看病的事情告訴姜嵐。姜嵐會緊張。

姜嵐有很多規定,每天睡前要說「我愛你」。不能和其他女生(包括同事、同學、學生)單獨出去吃飯。

許黎文和何飛遙相處那麼多年,何飛遙也不是脾氣好的女生。何況,姜嵐是愛他的。而何飛遙,他甚至不清楚有多少個男孩子在追求她,高中時的情人節前後幾個月,兩家的巧克力都多到吃不完,全是追求何飛遙的男孩子送的。

姜嵐第一眼看到何飛遙,就不喜歡,她不喜歡何飛遙跟許黎文之間的感覺。儘管他們大部分時間在鬥嘴吵架,可是她發現沒有人會真的生氣。他們看彼此的眼神也不太對,不像朋友,不像情侶,不像兄妹,好像眼神里,包涵了最複雜也最清澈的情感。

她不僅嫉妒何飛遙,也嫉妒許黎文。許黎文無論為何飛遙做什麼,兩個人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也虧得那個劉錚能忍。她可不想忍,所以第一次聚會,她就告誡何飛遙,不要再跟自己的男朋友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

當然,她更要管理好許黎文。結婚後,每天查看手機——電話、微信、計步器、相冊、嘀嘀打車、淘寶支付寶京東備忘錄便簽,無一遺漏。

許黎文起初沒有制止的原因是,以前何飛遙有時候淘氣,也拿他的手機看,看了幾次,說沒有艷照沒有撩妹,一點都不好玩,後來再也沒興趣看了。所以他理所當然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女孩都會像何飛遙那樣。

姜嵐幾年如一日,從不忘記。他的手機,成了她的日常。

如果某次,許黎文心裡有不滿,他立刻就會自省:要嘗試減少想起何飛遙的次數,減少將姜嵐和何飛遙比較的次數。他不想自己成為一個壞男人。不愛何飛遙卻又惦念著她,擁有姜嵐,卻計較著她。

3.

何飛遙做輸卵管造影那天,劉錚出差沒能陪她。許黎文早就託付女醫生來幫飛遙做造影。飛遙心裡很感激他,因為在其它醫院,是男醫生,全程她都很尷尬,忍著疼和腫脹。

手術室外,許黎文背著雙手囑咐飛遙:「別緊張。時間不長。」

「嗯。我做過的,沒緊張。」飛遙笑得勉強。

許黎文背在身後的左手握緊了右手,他很克制,才沒有張開手臂,將看起來快哭的何飛遙擁入懷中。「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忙你的,這有什麼好等的。」何飛遙倔強,不肯讓他同情自己。

許黎文點頭:「嗯。我知道。」

女醫生讓飛遙脫掉裙子,換上醫院藍白相間的袍子,飛遙躺到手術床上,張開腿,等醫生幫她消毒。

許黎文了解這些程序。他控制不了彷彿就在眼前的那些情景——他的面前,躺著何飛遙。他從她的大腿內側向上,用浸滿碘酒的棉球擦拭她的皮膚……許黎文捨不得不想。就像何飛遙——恍惚中,是許黎文站在她身邊,許黎文的氣息深重,拿著擴陰器的手微微顫抖。

他們,一個在手術台上,一個在手術室外,同時感受到了藏得極深的願望。

這些願望,黏稠而罪惡。許黎文的手心出汗,他的腦子裡,全是飛遙,飛遙……他不曾這樣想過,跟何飛遙擠在同一張沙發上看漫畫時不曾想過;去飛遙家找她,飛遙剛洗完澡,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時,他不曾這樣想過;飛遙揍他,不小心跌到他懷裡,她只穿細細的弔帶裙,她的胸貼著他臂彎,他也不曾這樣想過。明明可以親密無間的年月,他們彼此試探、懷疑、攀比、對立、戰鬥。

可是,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時間、場合。在滿是消毒水氣味的醫院,他想推開手術室的門,將飛遙從手術台上抱下來,她只穿寬大的病服,他想拉著她逃跑,去僻靜沒有人的地方。去黑暗的處所,只有一線光,穿過某個遺漏的縫隙。他要用力親吻她,撫摸她還沾著藥水的大腿內側,貼緊黏膩的她,將一切屬於她的汁液吮吸到嘴裡。

這到底只是一時衝動,還是蓄謀已久的陰謀?她咬緊牙關,儘力讓想像只存在於腦海、沸騰的心臟里。牽手逃跑這個念頭,同時鑽進他們兩個人的心中。

六、「我們太蠢了。」

1.

何飛遙從手術室出來,看上去很疲倦。許黎文上前摟住她:「很疼吧。」

「還好。」飛遙臉色發白。

「我帶你去辦公室休息一會。你等我請個假,送你回家。」

「打個車,很方便的。不用麻煩你。」飛遙沒什麼力氣說話,聲音軟軟的。

「那怎麼行。我——劉錚也不會放心的。」許黎文本想說「我不放心」,話到嘴邊改了口。

飛遙沒計較:「你下午不是還有門診嗎?來得及嗎?」

「我會安排好。你別操心了。」

何飛遙還是覺得不太舒服,從胃到小腹都酸疼發脹。許黎文給她倒了溫水。飛遙將杯子捧在手裡。手止不住發抖。許黎文看見,握緊她雙手,一句話也說不出。

飛遙慘兮兮地笑:「你幹嘛?那麼誇張。」

「劉錚很想要個孩子嗎?」

「他還好啦。我自己特別想要一個。」

「為什麼?」

「你這個問題好奇怪,每天接觸那麼多想生孩子的人,居然這樣問我。」

「嗯。為什麼?」許黎文又問了一次。

飛遙半真半假地笑答:「因為你跟姜嵐有啊,我不想輸給你們。反正你知道,我一直不想輸給你呀。」

「你真是幼稚得可以。」許黎文眼神無奈。

許黎文請好假,脫下白大褂,換上自己的衣服,他想攙扶飛遙,飛遙不肯,他也不管是在醫院,彎腰將飛遙橫抱起。同事和病人都盯著他們看,詫異得合不上嘴。許黎文什麼也顧不上,抱她乘電梯,走到車庫他的車邊,才放下飛遙。一路上飛遙都沒有拒絕,她恍惚有種想法:這肯定是夢。現實不會這麼魔幻,既然是夢,有什麼好擔心的。所以,她很乖地攀著許黎文的脖子,小腦袋鑽進他懷裡。她甚至還在祈禱:這場夢啊,不要那麼快就醒。許黎文力氣很大的,沒一次她打得過他,這次讓他抱久一點好了。

許黎文開副駕駛室的車門,扶飛遙坐進去,幫她系安全帶。

飛遙抬頭望他:「許黎文,有時候你對我還蠻好的。」

「你今天才知道?」

「姜嵐知道你這樣,會劈了我。」

「那就不告訴她。」許黎文淡淡笑了笑。

何飛遙嘲笑:「以前沒發現你這麼壞呀,你對姜嵐不是言聽計從嗎。」

「不是言聽計從,是怕傷到她。」許黎文坐上車,極好系好安全帶,發動車子。

「喲,說得冠冕堂皇。」何飛遙還是損了他一句。

怕飛遙坐得不舒服,許黎文給她一個軟枕靠著。

出了地下車庫,車裡的廣播開始響起來,飛遙皺著眉說:「關掉吧,不想聽。」

許黎文關了廣播,問她:「音樂呢?有沒有要聽的?」

飛遙倦倦地搖頭:「想安靜一會。」

她閉上眼睛,嘴角有一絲甜笑,她在心裡說:「其實,我只是很想聽著你的呼吸聲呀。」

2.

車停在飛遙家樓下。

許黎文下車,繞過來幫飛遙開車門。飛遙突發奇想,惡作劇地伸出雙手:「再抱一次。」

許黎文心臟腹部都一熱,攔腰抱她出來,飛遙一隻手關好車門,就著許黎文的手按了車鎖。

「知道我家幾樓嗎?」

「知道。聽你媽媽說過。」

「那你記得?」

「記得。你的事記得都很清楚。」

何飛遙捶他的背:「說得這麼曖昧。」

「抱著不是更曖昧。」許黎文笑。

「我們……這兩個……狗男女…… 」何飛遙已經完全忘記了疼痛,一心一意感知著這種嶄新的熱乎乎的情感。

到了門口,許黎文還沒有放下她的意思,何飛遙從包里拿出門卡,刷卡開門。許黎文用手肘頂開門,問:「卧室是哪一間?」

飛遙伸手指了指:「那邊。」

許黎文抱她進去,小心地放在床上,幫她脫掉鞋子和外套。拉開薄被蓋至她胸口。

飛遙的臉紅撲撲的,她小聲問:「現在呢?你想幹嘛?」

許黎文捏捏她的臉:「去廚房看看,給你做點吃的。」

「我不餓。」

「那我坐在這陪你。」

「嗯。就沒其它想法?」

許黎文俯下身,輕咬她的耳垂,在她耳邊說:「剛做完造影,一個月不能過夫妻生活。」

飛遙咯咯笑:「我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會這樣……」

笑著笑著,她流下眼淚:「不行,許黎文。我們太壞了。你快回去吧。我不想再壞下去了。」

許黎文幫她擦淚,沒想到自己的眼睛也紅了,心裡堵得發慌:「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可以。我不要緊。」

「你還會來我這裡看病嗎?」

「我不會再去了。再見面,真的要犯錯誤了。」

「嗯。結果出來,我給劉錚打電話,讓他去拿。你別再去了。」

「好。」何飛遙的眼淚流淌到頭髮里,枕頭也濕了。

「別哭。」

飛遙的眼淚越來越多,她的腦袋埋進枕頭,她悶在枕頭裡說:「我們太蠢了。」

許黎文隔著被子,輕輕拍她。

「你走啦。」飛遙催促。

許黎文沒有理會。飛遙哭得累了,漸漸睡著。許黎文撫摸她的頭髮,將臉上被淚水沾濕的頭髮撥到一邊,她的臉還是紅通通的,抿著嘴,呼吸很重。

許黎文又替她掖了掖被子,起身離開。

七、「你怕不怕?」

1.

飛遙再醒來時,天全黑了,窗帘只拉起來一層紗,能看到對面樓房窗戶里透出的燈光。她懶懶地翻個身,只是稍微動一動渾身哪裡都在疼。明明知道家裡沒人,她還是嘗試著喊:「劉錚。」

當然沒有人答應,她摸到床頭柜上的電話,直接按了重播,打出去就是劉錚的號碼。

「飛遙。」電話只響一聲,劉錚就接起來。

「嗯。是我。」飛遙的聲音懶懶倦倦的,「今天造影做好了。許黎文送我回來的。」

「他給我發信息了。本來我打算明天就回家,但是今天臨時來了一個重要的客戶,又要耽擱好幾天,說不定要到下個禮拜才能回去。要不你去媽媽家住幾天?你自己在家,我不太放心。」

「哦。」飛遙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含含糊糊應答。

「我跟許黎文說了,檢查單下來,讓他送給你,要是他沒時間,快遞一下也很方便。」

「嗯。」飛遙說著說著,覺得困,合上眼睛。

「飛遙?」

「嗯。回頭再打給你吧,我好睏,再睡會。」

「好,有什麼事情,及時給我打電話。」

飛遙手中的話筒落在枕邊,她昏昏沉沉睡過去,都沒來得及把電話掛掉。過了幾秒,聽筒里傳來滴滴的聲響,她驚醒,才放好話筒。

她沉進暖和的夢裡,夢在著火,發燙,她聽到各種響聲,恍惚門被打開,她記得自己在夢裡問:「劉錚你回來了嗎?」

她感知到有冰涼的手貼在她的額頭上,像一塊透涼的冰。

「飛遙,起來吃藥。飛遙,先醒醒,把葯吃了。」是誰在叫她的名字。

她費勁地半睜開眼睛,鼻子里哼了哼:「還是在做夢呢。」

「飛遙。」有人坐下來。

飛遙翻身轉向他,往他腿邊靠了靠,手從被窩裡伸出來,找到那隻手,緊緊握住,像在手心裡握了一捧雪。

「飛遙,是我。」

她總算醒了一點,再睜眼看,這一看,驚得她坐起來:「許黎文!?」

許黎文摟住他的肩膀安撫:「是我。走之前,看到玄關鞋柜上有一張門卡,我就拿了,因為今天忘了給你開消炎藥。怕你不舒服。給你來送葯。嚇到你了吧。」

他從上至下撫摸她的背:「你在發燒。先吃了葯再睡。」

許黎文準備好溫水,要吃的葯都放在透明的小藥盒里,他稍微推開一點飛遙,把葯倒進她的手心,餵了她一口水,給她吃了葯。「煮了點粥,一會喝點。」

「我不愛喝粥。」飛遙撒嬌。

「知道,給你加點糖。」

「嗯。」她更渴望他的懷抱了,這人的身上,有她想要的暖,也有她需要的涼。

「我不能待太久。明天我過來送你回媽媽家。沒人照顧不行的。」

「不想回去。你來陪我。」飛遙開始任性。她渾身發酸,酸得眼淚一層一層往下掉。

「我可以去你媽媽家陪你。飛遙,聽話,這裡……是你和劉錚的家。」

「可是這裡沒有人……」飛遙挺直脊背,貼近許黎文的臉,借著生病糊塗,她吻上他的嘴唇。沒有任何遲疑,許黎文更熱烈回應她。吻得再久都不夠,就算這一秒,化成煙鑽進他的身體里擁抱都不夠,要吻到窒息而死,擁抱得破碎而死,才甘心。

怎麼可能,愛一個人那麼深,那麼久,到此刻才體會到。那些絲絲縷縷漫漫長長地時光,是透明的牆。

他們後知後覺,那些嫉妒、挑釁、高傲、冷戰、壞脾氣,不過是想讓對方更在意自己,其實潛意識裡都在等,等更聰明的那一個率先醒悟,懂得這些點滴全是愛。原本明亮的坦途,讓他們硬生生走成布滿荊棘的絕境。

沒辦法了,太晚了,姜嵐的電話一聲聲在催促。

2.

許黎文回到家,疲倦至極,沒有理任何人,直接去洗澡,洗完跟姜嵐說:「我今天太累,先睡客房,明天一早有手術。」

姜嵐抓著他的手不讓他走:「你晚上去哪裡了?我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都不能回一個?我都急死了你知道嗎?」

許黎文無力地點頭:「知道,對不起。現在我只想躺下睡覺。」

姜嵐的眼睛發紅,她咬牙切齒地說:「不說清楚,今天你別想睡!」

姜嵐媽媽來勸。

姜嵐壓低聲音:「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們的事,不用你管!」

「嵐嵐,你讓黎文先去睡吧。手術沒精神怎麼行。」

許黎文了解姜嵐的脾氣,他嘆口氣:「今天有個病人情況不太好,我在住院部多待了一會。」

「真的?」姜嵐根本不相信。

「就是這樣,你明天再去打電話調查吧。我現在真撐不住了。」

許黎文臉色發白,嘴唇也似乎比以往顏色要深。姜嵐緩緩放開手:「但是不能去客房睡,只能睡卧室。」

許黎文是永遠擰不過姜嵐的。姜嵐的堅持,是不顧一切和歇斯底里。

姜嵐不會蠢到第二天就打電話去住院部調查,等了幾天,終於有借口去醫院找許黎文。她要去機場接一個朋友,她的車壞了,所以到醫院許黎文那裡去拿他的車鑰匙。她沒有通知許黎文。

姜嵐在許黎文辦公室,拿到鑰匙之後,故意磨蹭不走,直到門被推開,何飛遙站在門邊,那個名字,已經喊出口:「許黎文!」

許黎文和姜嵐同時回頭,姜嵐慢吞吞走到何飛遙身邊,從她手裡扯過一張報告單,念著一行檢查提示:「右側輸卵管積水不通,左側輸卵管通而不暢,請結合臨床。」

念完後,她歪著頭看著何飛遙,似笑非笑:「喲,生不了孩子呀,來找許黎文呀。」

她側身,側臉對許黎文冷笑:「你給她做的造影啊?那豈不是什麼都看見了?你說的那個情況不太好的病人,就是何飛遙吧?你們倆夠可以的,想到這種辦法來約會。挺有創新的嘛。許黎文,你信不信我走出辦公室這個門,你跟女病人亂搞的消息,就會傳遍醫院?」

她撕碎手中的報告單,扔到何飛遙臉上。何飛遙一動不動,那些紙屑,是一群撲向她的飛蛾。

姜嵐手裡,還拿著鑰匙,她從何飛遙身邊側身而過,走出辦公室,她背對著他們說:「你們聊,多想一想對策跟退路。」

她的高跟鞋,留下一串憤怒的敲擊聲。

飛遙站在原地,問許黎文:「你怕不怕?」

許黎文微笑著搖頭:「不。你呢?」

飛遙說:「我也是。」

八、乘風去

「雙側輸卵管都有問題,但是不難治。」許黎文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何飛遙噗哧笑出聲,走近他,捶他的肩膀。許黎文很少見她這麼嬌嗔,明明心裡擔心得要死,明明怕得要死,還能因為他的一句話笑出來。

「現在怎麼辦?」何飛遙問。

「我得想想,飛遙。」許黎文很誠實。

「我也是。」飛遙能理解。

辦公室電話鈴響得很急。

「我先接電話。」許黎文拿過話筒,是他的媽媽。

「黎文,給你打手機怎麼一直不接!」媽媽急促地說:「你快回來,姜嵐剛剛到我這兒,你怎麼惹她發那麼大脾氣!趕緊的!快回來!」

許黎文在聽筒里聽到了姜嵐的咆哮聲:「那些東西呢?他都藏哪兒了!!!你們讓我進去!!」

許黎文立刻掛掉電話,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拉著何飛遙的手就往外走:「我們一起回去。」

車被姜嵐開走,許黎文借了隔壁辦公室同事的車,在去車庫的路上,脫下白大褂,搭在手臂上。飛遙跟在他身後一路小跑,許黎文意識到走得快了,停下來往回走,重新牽手,扣緊。

不是高峰期,路上車少,許黎文開車飛快,十分鐘就到了小區門口,因為外來的車需要登記,怕耽誤時間,許黎文把車停在路邊車位,跟何飛遙下車。

到了單元樓樓下,姜嵐下樓了。

她手裡拎著一個大的塑料袋,對許黎文怪怪地笑。

「姜嵐,有什麼事情,我們回自己家說。」許黎文嘗試去拽姜嵐的胳膊,姜嵐躲開了。

她沒有再看許黎文,而在她眼裡,何飛遙根本不存在。

姜嵐喃喃自語:「哪裡才是我們自己的家呢?與其讓我爸爸媽媽擔心,不如讓你爸爸媽媽擔心咯。」

許黎文媽媽跟著下樓,看到許黎文跟何飛遙站在一起,吃驚地問:「飛遙?你怎麼也回來了?」

姜嵐走到一處空地,將袋子里的東西嘩啦啦全倒到地上,按著打火機,點了其中一本舊漫畫。書很好燒,火焰瞬間燎起,姜嵐把著火的書丟進那一堆東西里。

何飛遙獃獃地看著那堆火,不解地問許黎文媽媽:「阿姨,姜嵐在燒什麼呀?」

「黎文以前存的漫畫和照片,你們這些孩子,到底在搞什麼鬼!」

許黎文急紅了眼,他對著姜嵐吼:「你發什麼瘋!」他跑過去,想踩滅燒得正歡的火焰,姜嵐擋在許黎文面前,仰頭看他:「我發瘋?許黎文,不就是一些舊書舊照片嗎,有什麼好寶貝的?你倒是跟我說說看,到底有什麼好寶貝的!」

最後一句,姜嵐是聲嘶力竭嘶喊出來的。

有什麼好寶貝的?那些漫畫,是何飛遙中學六年,早飯錢省下來買的;那些照片,每一張里,都有被畫了貓臉的飛遙。

許黎文去推姜嵐,固執的姜嵐有著難以想像的力氣,保護著她點燃的火堆。她就是想燒掉這些,燒掉她無法擁有的那麼多年。如果可以,她想連何飛遙一起燒掉。

飛遙無法思考了,她看到許黎文和姜嵐在拉扯爭執,姜嵐頭髮散亂,用指甲抓他的臉,不讓他靠近。她想走過去,許黎文的媽媽卻阻止了她:「飛遙,別去。他們夫妻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處理。」

飛遙沒有堅持,她沒力氣了,她說:「阿姨,姜嵐燒的,都是我的照片呀。」

「飛遙……」許黎文媽媽並沒有護著飛遙,她的心裡,大局是許黎文的家庭。飛遙,飛遙只是鄰居家的小女孩,從小看她長大,媽媽後悔了,為什麼沒能早早看出飛遙是個隱患?

灰燼被風吹到空中,飛遠,再降落到各處。煙升騰起來。姜嵐回頭看了一眼,總算滿意地笑了。她說:「現在,我們可以回家了。」

她的手緊緊抓住許黎文的手腕,許黎文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開,推開她。

許黎文走向何飛遙,不管身後的姜嵐、身邊的媽媽。他將何飛遙擁入懷中,一隻手摟緊她的背,另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許黎文的嘴唇親吻她的長髮,低聲說:「飛遙,對不起。我沒什麼好想的了。對不起。」

飛遙的淚,這才滾落下來。

九、「你們不要傷害劉錚。」

1.

客廳里,媽媽審問他們:「你們倆,選個神志還清楚的,跟我說說前因後果!」

飛遙窩在沙發里,眼神可憐巴巴的:「阿姨,我好累,能先睡會嗎?」

「去我卧室睡。」許黎文媽媽見她這樣,心裡一軟。

飛遙搖頭:「不要,我想去許黎文房間。」

「他都好久沒回來住了,床上沒被子,怎麼睡啊!」媽媽勸說。

「我去鋪。」飛遙站起來。

「飛遙~」許黎文媽媽還想阻止,許黎文說:「讓她去吧。被子曬過的就行。」

媽媽白了許黎文一眼。

何飛遙在許黎文的衣櫥里抱出來墊被,鋪上印有「小海軍」的床單,又拖了一床深灰色格子的蓋被,厚厚的,聞起來確實曬過沒多久。還有許黎文的枕頭,是一隻睡塌掉的記憶枕。飛遙鑽進被窩,拉高被子蒙住腦袋。

許黎文媽媽走到卧室門口,幫飛遙關上房門。

她坐到許黎文對面,用很嚴厲的口吻問:「你跟飛遙都幹嘛了?」

「她身體不太好,在我這裡看了一段時間門診。」

「飛遙怎麼了?」她還是忍不住關心了一下。

「生孩子有點麻煩。」

「怎麼會呢?飛遙身體一直都很好呀。」

「嗯。」

「劉錚欺負她了?」媽媽小聲問道。

許黎文嘆口氣:「那倒沒有。是飛遙自己想要個孩子。」

「劉錚對飛遙可真沒得說,你們可不要做傻事,傷害了劉錚。」

「沒辦法了。」許黎文說。

媽媽揚起眉:「這叫什麼話!」

「媽,我已經決定了,跟姜嵐離婚。」許黎文直接說出了決定。

「不行!」媽媽生氣得站起來,「我看你是越大越糊塗。離婚了,寶寶怎麼辦?姜嵐怎麼你了,你好端端要跟她離婚!」

「我們過得並不開心。姜嵐如果堅持要寶寶,就給她了。」許黎文回答。

「姜嵐一家子為了付出了那麼多,你現在說離婚就離婚,你說說,你能對得起誰?」

「就算對不起所有人,也要離的。」

許黎文媽媽打了一下他腦袋:「你敢!」

許黎文不再說話,該說的他都說完了。並不是突然做出的決定,而是封存的愛潰堤之後,他才清楚,這份愛深到什麼地步。

「真是為了飛遙?」許黎文媽媽急得落下淚。

「對。」

「你們兩個傻瓜,在一起那麼多年,沒聽你們說喜歡對方,怎麼好端端的來這一出啊!」

「以前並不知道。」

「我看你怎麼跟姜嵐爸爸媽媽交代!」媽媽撂下這句,躲到卧室,哭著給許黎文爸爸打電話。

2.

傍晚,何飛遙父母有說有笑地回來了,許黎文媽媽聽到對門的動靜,趕緊出來喊住他們:「你們還有心思笑!」

何飛遙父母莫名其妙地問:「什麼?」

「快把你們家飛遙接回去吧,在我家睡了大半下午了。」

「飛遙來啦?肯定又沒帶鑰匙。」飛遙媽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輕輕鬆鬆地說。

許黎文站到門口,跟他們問好:「叔叔阿姨。」

「今天咋回事啊?你們約好一起回來的嗎?飛遙呢?」

「在我房間睡著呢。」許黎文說。

「她沒啥事吧,身體不舒服?」飛遙媽媽著急了起來。

「放心吧,她挺好的。」許黎文回答。

「哎喲,你們有什麼就快直說吧,急死人了。」飛遙爸爸媽媽鞋子都沒換,直接進了許黎文家,敲他卧室的門:「飛遙,飛遙。」

沒人回答,飛遙媽媽忍不住推門進去,飛遙居然睡得很香,露出側臉,焐得紅紅的,鼻子大概不太通,嘴微張著,均勻呼吸。

媽媽坐到床邊,輕喊:「飛遙,醒醒。」

「嗯?」飛遙幾乎忘了自己睡在哪裡,睜開眼看見媽媽,又驚喜又委屈:「媽媽~」

「你怎麼睡這了?」

「媽,我跟許黎文好了。」

「啥?」媽媽摸不著頭腦。

許黎文在門外,聽到飛遙這麼簡單地就說出來,心裡一暖。

「我要跟劉錚離婚,跟許黎文結婚。」何飛遙翻身,臉朝著媽媽。

「開什麼玩笑!」飛遙爸板著臉呵斥。

「我沒開玩笑。是真的,等劉錚回來我就跟他說。」

3.

三家都亂成了一鍋粥。

許黎文被岳父的電話召回家。飛遙是被爸爸捏著手腕拖回去的。

許黎文父母在家等消息,沒頭蒼蠅一樣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飛遙爸一直在羅列劉錚的各種好,孝順、實在、疼飛遙,飛遙不能生孩子也不介意,到底用什麼理由和劉錚離婚呢?

飛遙只有一個理由:「我不愛他。」

「不愛他當初為什麼嫁給他?」爸爸媽媽齊聲問。

「因為……」飛遙說不出個所以然。劉錚是所有追求者中最長情最真誠的,從來沒有認真談過一段戀愛的何飛遙以為這肯定就是愛情了,結婚後劉錚對她堪稱完美,她在劉錚一味付出的溫床上,得過且過。她不討厭劉錚,舒舒服服地跟他一起生活著。如果不是這次去許黎文那裡看病,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愛情是怎麼回事。

對於何飛遙,愛情就是和許黎文在一起,永遠在一起。把所有錯失的時間都彌補回來,不管是非對錯。哪怕永遠只有一天。

「這對劉錚太不公平了。」這句話,爸爸起碼重複了十遍。

「知道自己不愛他,還賴在他身邊,這樣才是對他不公平吧。」何飛遙用這句來反駁。

「你怎麼知道對許黎文,就是愛情呢?」

「我就是知道!」何飛遙任性地喊。

「飛遙,你們不是小孩子了,婚姻又不是你們小時候做遊戲過家家!」

「對啊!我們沒有要過家家,我們很認真才做了這個決定好嗎!」飛遙爭辯。

「你倒是告訴我,你跟許黎文什麼時候好上的!」爸爸怒氣沖沖。

飛遙理直氣壯地說:「從小!我小,我不知道,你們當爸爸媽媽的也看不出來嗎!」

「你——」爸爸氣得語結。

媽媽上陣了:「你就忍心傷害劉錚嗎?」

「長痛不如短痛。」

飛遙的態度惹惱了媽媽:「你說得那麼輕鬆!你這孩子太任性了,一點良心都沒有,劉錚怎麼對你的?除了爸爸媽媽,還有誰比劉錚對你更好!!」

「又不是比賽!對我好有什麼好比的!我強迫他了嗎?」

「你是沒強迫他,但是你跟他結婚了!」

「法律都允許離婚,你們憑什麼不許!」飛遙也生氣,「到底是名存實亡的婚姻重要,還是我一輩子的幸福重要!」

「跟許黎文就幸福了?」

「不幸福我也心甘情願,是我自己作!行了吧!」

何飛遙寸步不讓,不愛就是不愛,不愛就是要離婚,道理就這麼簡單,這就是何飛遙此時此刻的真理。

「許黎文呢?他也像你這麼堅決,他可是有孩子的人了。不能像你這麼胡作非為!」

「他會解決的。我相信他。」

「你們真是!!」爸爸拂袖而去。媽媽急匆匆跑去對門找許黎文父母商量對策。

許黎文在回自己家的路上,他的口袋裡,揣著一小塊未燒盡的照片一角,是他在灰燼里找到的。他記得那張照片,飛遙6歲,兩家第一次結伴去海邊旅行,飛遙穿著粉色的游泳衣,在大海邊蹲著挖沙,陽光下,她像是從海里游上岸的一隻胖胖的小粉魚。

十、「若非遇見你,我哪來如此許多愛」

1.

姜嵐手裡的牌一張一張丟出去——家庭、事業、孩子、房子、存款。

許黎文不為所動。連孩子,他都說:「你考慮好,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

姜嵐慌了,她做不到祈求他不要離開,說不出這樣的話——如果對她不滿,她統統會改。她只想霸氣地佔有,卻不想喪氣地挽留。

姜嵐的父母,抹下面子,問許黎文有沒有再商量的餘地,姜嵐對著父母尖叫:「讓他滾!你們去跟院長說,辭退他!看他以後怎麼過日子!!!」

寶寶嚇得大哭,許黎文去抱他,寶寶的小手抓著許黎文的衣服哭著喊:「爸爸爸爸,爸爸不走。」

姜嵐媽媽汪著眼淚問:「黎文,你真的捨得嗎?」

有一瞬間,他動搖了,真的動搖了。一個小小的孩子此刻在他懷裡哭泣,將他的決心瓦解。姜嵐從他手裡奪過孩子:「你不配當他的爸爸。」

「姜嵐!」姜嵐的爸爸憤恨地喊。

「爸,你跟我生什麼氣?我又做錯了什麼?出軌的是他又不是我!要離婚的也是他!你對我吼什麼??難道你們還希望我原諒他?然後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爸,我坦白告訴你,不可能,我永遠都不可能原諒許黎文,我們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許原諒他!而且從今天開始,不許他再見我兒子!到死都不許再看一眼!這是對他的懲罰,所有人做錯事,都會得到懲罰的,我不可能讓他後半輩子好過的!」

許黎文進卧室,他背對著姜嵐說:「我先收拾一些衣服,晚上我會去住酒店。」

姜嵐盯著他的背影,她沒有力氣再去爭奪許黎文,她就要永遠失去他了,完完全全失去了……

2.

飛遙並不比許黎文輕鬆。

飛遙已經打電話給劉錚,劉錚沉默了片刻,說:「等我回來再說。」

劉錚到家後,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打開門後,溫柔地問:「飛遙,你在家嗎?」飛遙從沙發上跳起來,神色愧疚尷尬,她的兩隻手都揣在睡衣口袋,攥成拳頭,這樣她的勇氣才能足一點。

「劉錚~」

「4個小時飛機,累死了,我先睡一會。親愛的,給我熬點小米粥吧,最近吃得太油膩了。」

「劉錚~」飛遙不知道劉錚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不安地又喊了一聲。

劉錚好像沒有聽見飛遙喊他,無聲地走到浴室洗澡,他洗了很久,穿了浴袍出來,手裡拿著吹風機,發現飛遙還站在原地,他笑笑:「飛遙,來幫我吹吹頭髮吧。」

飛遙很乖地走上前,想接過吹風機,沒料到劉錚突然摟緊她,嘴唇貼著她的耳朵,小聲呢喃著她的名字。

飛遙任由他摟著,劉錚把手中的吹風機放在一邊的花架上,抱起飛遙,幾步走進卧室,將她放到床上。

「劉錚,你聽我說!」飛遙著急。

「不,飛遙,你先聽我說。」劉錚壓在她身上,捂住她的嘴,不讓她說話,「你先聽,聽完再做決定好嗎?我知道你不愛我,對我只是不討厭而已,但是我以為,對你好,不停地對你好,你總有一天會真正接納我。飛遙,你真的很蠢,我早就看出來你喜歡的人是許黎文,我試探過你很多次,在姜嵐出現之後,還製造了那麼多機會讓你們見面,讓你們自己去體會心中感情的分量。可是你們倆——飛遙,是你們的錯,所有的錯,都是你們造成的,現在,你卻想要讓我來承擔後果,你覺得公平嗎?你想要孩子,為了你,我帶你去許黎文那兒看病,可是你們做了什麼?幾十年了,你們才醒悟,飛遙,太晚了。你不可以這麼任性!」

飛遙的眼淚順著太陽穴流下來。劉錚鬆開手,飛遙啞著嗓子哭:「對不起,劉錚,是我不好。」

飛遙的眼淚對劉錚沒起到任何作用,他俯下頭強吻吻飛遙。她搖頭掙扎:「不行,劉錚!」

「為什麼?我們還沒有離婚,為什麼不行?」

「我不願意!你就不能強迫我!」

「如果我一定要強迫你呢!」劉錚紅了眼睛,眼淚滴在飛遙的臉上。

「我……我不知道…… 」飛遙側著臉哭。

劉錚拚命地幫飛遙擦眼淚,祈求她:「飛遙,最後一次好嗎。最後一次,做完我就放你走。」

「不。」飛遙堅定地拒絕。

「為什麼?」

「如果你願意我在你身下喊許黎文的名字,那你就儘管強迫我好了。」

劉錚慢慢地從飛遙身上爬下,睡到飛遙身邊,撥弄她被眼淚沾濕的髮絲:「沒見過比你更倔強的人。」

飛遙用的左手環住劉錚的肩,往他懷裡蹭了蹭:「謝謝你。我沒辦法依靠感激跟你過一輩子。可是我也很害怕,害怕像言情小說里寫的那樣,懲罰會落在被害者身上,然後做錯事的人愧疚終身。」

「不會的。你放心吧。我會好的。」

何飛遙在劉錚懷中,絮絮叨叨地交待:「出差或者旅行要住最好的酒店,不要亂吃東西,開車坐飛機都要系好安全帶,確定好逃生路線。長時間不在家,水電煤關好。不要養寵物,你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再找老婆,一定要找相愛的,不要傻乎乎的,只知道對別人好,知道嗎?」

「知道了。」劉錚拍著飛遙的背,「你其實不是擔心我對吧,你是怕我過得不好,你心裡愧疚,是嗎?」

「對。」

「傻瓜,真是一句假話都不肯說呀。」

「謝謝你劉錚。」除了感謝,飛遙沒有可以再說的話了。

3.

許黎文主動從醫院辭職。他的一個同學邀請他去深圳一家大型的私立醫院工作。許黎文在電話里跟何飛遙說了這事。

飛遙雀躍:「太好啦,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去的——」

「記得,大梅沙嘛。」許黎文在電話那端笑答。

「那我們旅行結婚怎麼樣!」

「喂,你離婚辦好了嗎!」

「劉錚他,一點沒有為難我。」

「我們倆得罪了全世界,現在,我覺得,整個世界就剩下我們了。」

「嗯。許黎文,我最擔心的是,要是你想你們家寶寶了,該怎麼辦呢?」

「我會一個人躲到書房去哭,看他的照片、視頻。那時候,你千萬不要打擾我。因為我可能會發火。」

飛遙心裡一陣酸楚,她剛想說「對不起」,許黎文先說話了:「但是,飛遙,我們之間,不要對彼此有任何歉疚,明白嗎?我們放棄了那麼多,希望獲得的是幸福的愛情,不是沒完沒了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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