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松：別褻瀆了他們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古往今來如此，只不過而今愈演愈烈。拿屬於自己的錢財，合符道義的，怎麼也不過分。連聖人孔子也說：「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長期生活在都市的討價還價氣氛中，如遇到輕財重義之士，定會是邂逅到一種稀世珍寶。可是，在小山村裡，還真有人把義看得比錢重。

人不是生活在真空，入鄉得隨俗。童年的時光在人的一生中留下的烙印最深，我的童年是在原里度過的，儘管只有幾年光陰，可原里的習俗卻無形在我的靈魂里扎了根。

對於人到底有靈魂沒有，死後有無所知，風水寶地是否真的存在，這些複雜的問題，在我的見識里真是難以作出判斷。

八十多歲高齡的老爺子，他是怕終老潯陽江頭，堅決要求回到鄉村，我和姐姐只好請來地仙為他在原里找一個百年之所。

山坡地里到處是雜草叢生，曾經的水田、莊稼地都被一望無際的雜樹雜草鋪天蓋地佔據著，鄉村被藤蘿蔓草慢慢吞噬著，曾經這些地里都長著繁茂整齊的莊稼，到處是人的氣息，而今的荒蕪，才知什麼叫「彼黍離離」。大侄兒在前方齊人高的草叢開路，我們姊妹隨後，帶著地仙從這座山爬到那座山。七十多歲的老地仙輕捷如猿猴，常年幫人看風水爬山涉水慣了的緣故吧，我們遠不如他輕快。在自家的山上到處看，累得大汗淋漓，卻沒找到與老人生辰相配的合適地方。

時間，金錢，都是非常寶貴，我要回市裡為一個大型活動做講座。市場經濟這麼多年來，農村的工價在飛漲，得趕緊找到理想的風水之地。山不能太高，最好是靠近路旁。終於在村外的小山邊看中一塊吉祥之地。

問題是此山不屬於自家的，侄兒他們從小在縣城長大，與原里人聯繫少，交情少。我從小在外讀書，更是沒有往來。倒是姐姐她在縣城，原里人到城裡求醫問葯時，不少人得到過她的接濟，結有善緣。經打聽說這風水、走向都是一流的寶地是輩分上該叫高叔的人家裡的山。

於是，在族嬸的陪伴下，我們到高叔家溝通。

高叔家的房子在村口，一層的新平房，據說是政府出資了一部分錢蓋的。記憶中高叔家以前是棟瓦平房，破破爛爛的。房子旁邊是一顆巨大的楓樹，楓樹是從巨大的石頭縫裡生長出來的，楓樹底下是一條小港。有個夏季的中午雷鳴電閃之際，突然啪的一聲巨響，遠遠只見一個巨大的火球從楓樹的腰部滾下，楓樹的皮剝掉半邊。大人都說雷打蛇精。村人說，凡是遭到雷擊的物，都是藏有妖怪的。小時每經過楓樹下，都會感到陰森森的。可是這次到高叔家，楓樹依然在，那被雷剝掉皮的部分仍是白色的裸露著，多少年了還沒有變色。令人奇怪的是，楓樹卻比記憶中的小了很多。

聽族嬸說，高叔是咱原里第一批老高中生，當年還是讀書很多的人。由於家裡貧窮，找不到老婆，他一輩子未娶。他妹妹的女兒過繼給他，儘管窮，他把小孩培養成大學生了，也在城裡做老師。

敲門，進入。高叔正坐在小椅子上伏著桌子吃午飯，看我們進來，他沒起身，只是轉過身，抬起頭看著我們。桌上放著飯碗，碗里好像就是一點蔬菜。我就站在他旁邊，真切看清了他的臉。小時覺得他笑眯眯的，只是皮膚很黑。而今他有點瘦骨如柴，神情有點遲緩，應該是六十多歲了。眼睛小小的，眼角不清晰，整個臉部也給人感覺混沌不清。姐姐與他說明了來意，說老爺子的生壙風水先生看好了，但是會佔用他的一些山。高叔沒有猶豫，很爽快地說：「看中就可以了。」這時姐姐說：「高叔，我也沒買啥東西，這幾百元錢給你買點東西吃。」高叔拒絕接，推開姐的手，淡淡的說：「賣我是不賣的，做個人情差不多。」聲音溫和卻透著堅定。姐還要塞給他，他退讓著說：「我不賣，給錢就不要動那山！」頓時羞得我們無地自容，姐塞錢的手停在了半空。

路上我們感慨萬千，高叔一個吃五保的人，身體不好，孤獨一人，已經沒什麼勞動能力了，錢對他而言，多麼重要。可是，他拒絕了本該屬於他的錢，他覺得做個人情比承擔賣墓地的名聲好。這世道，還有把名聲看得很重的山民，真是稀有。

姐說，當年高叔的母親金花叔婆在世時，有回她對姐說：「家裡窮得買鹽的錢都沒有。」姐荷包里僅有五元錢，本計劃買家用的，她趕緊摸給高叔的母親了。後來高叔的妹夫在縣城住院，他妹妹到縣城照顧丈夫，無錢吃飯，姐又給錢接濟她。這次姐辦事如此順利，是否與當年結的善緣有關？

當年的姐在自己貧窮時將口袋裡僅有的錢全部奉送給更窮困的人，而今年邁且貧病交加的高叔，竟義正言辭拒絕了本該他得的錢，無論是文化水平還是社會、經濟地位，他們都不是社會的閃光代表，但他們具備的卻正是這個社會而今稀缺的東西。很多所謂的社會精英，日常生活中是多麼精緻的利己，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得理不饒人，無理也要犟三分，金錢面前毫釐不讓的比比皆是，尤其在知識階層中。鄰居有個大學同學，是黑龍江人，叫王某詩。當年他南下廣東找工作，一個多月吃住全由鄰居負責，鄰居幫他找到工作後還給他伍佰元零用錢。可是發跡後辦廠，還是花言巧語找鄰居借十萬，本來是我們自己買房的錢。可是拿到錢後此人就換了電話，人間蒸發。一直隱藏在東莞的某個角落。2005年，十萬是個多大的數目，我們全家的積蓄！

從鄉下回潯後，有個讀書不是很多的高中同學，平日也不是很有時間讀書，她看我的新書出來了，為了鼓動同學買我的書，她竟在群里先大聲呼喊要買我的書，然後在群里直接發紅包，用心之良苦，令我感動不已。她幫人打工，一周才一日休息，卻說如果我要講座，她就請假幫我去現場賣書，她知道我要為身患肺癌卻無分文收入的老父籌錢治病。我脫口說：太感激了，那我到時給你補發工資。我其實也是不想她受損失，哪知她立即正色道：「你要給錢的話，我就不去！」是啊，人與人的情義，哪是能用錢來衡量，用錢來玷污的呢？

平心而論，平日生活在一個文化人堆里，彷如生活在潮濕悶熱的梅雨天里，壓抑無趣的時候多。和一些文化並不很高，從事著並不是很高端的職業的人打交道，感動和笑聲，隨時能從心底發出。

我們的教育，很多的時候是充當塑造自私專制貪婪腐化機器的加工廠，而那些讀書不多的鄉村人，反而淳樸很多，高尚很多。好在，匆匆忙忙的人流中，還有很多讀書不多的人。古人早有論述：「讀書人無行者多。」所以，魯迅先生亦在車夫面前很不自在，覺得皮袍底下的小被壓出來了。

靈魂的高貴，不與文化素質成正比。金錢可在市場上行舟，可在交易場上開路，可進行權色交易，可讓知識人出賣靈魂，但在高貴者面前，金錢算個啥東西，你可千萬別用錢褻瀆了他們。

註：著名書畫家冷兄鼓勵我說：「貧寒書生賣書籌錢救父不醜。」我頓覺釋然，繼續在自己的空間廣而告之一下，喜歡南山松作品的，可以掃碼購買，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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