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新學期開始了，女兒上學，兒子也去了幼兒園。我對朋友說，這一天期盼了太久太久，近兩個月嗡嗡的耳朵，終於獲得片刻的安寧。

玩笑歸玩笑，心裡仍免不了有些小小的感慨。看女兒背著書包站在門口與我揮手作別，清晨如水的陽光一傾而下，將她的背影鍍上一層金黃，回憶像電影長長的鏡頭，愈拉愈遠。

2014年9月10日，歷經二十個小時的飛行，我從大洋彼岸回到故鄉。放下行李，直奔學校，想到馬上會見到離別近半年的女兒，剛剛還因為時差直打架的眼皮，也精神了起來。三點十分，小學生手拉手走出來，一眼看到了隊伍中一襲白裙的小女孩。她和同學熱烈地聊著，笑得那麼單純，那麼可愛。忽然看到了人群中我，有些驚訝，立刻轉移視線，偶爾用眼角餘光偷偷地瞟我。

老師簡短交待了幾句，大家四散而去，女兒走到我身邊，輕輕叫了一聲「媽媽」，眼淚早已無聲地落了下來。同學關切地問，你怎麼哭了？我拉起女兒的手，對那個小女孩說，因為她太想念媽媽了。

那天走在回家的路上，女兒沉默許久。漸漸地才打開話匣，講起她的老師、同學和剛剛十天的校園生活。晚上，功課做完，從柜子里找出換洗的衣服，閃進浴室。

我問，這段時間誰給你洗澡？

小女孩抬起頭，用一種理所當然的眼光看著我說，自己啊，我早就學會自己洗頭了。

我站在浴室門外，聽玻璃門裡響起嘩嘩的水聲，想像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怎樣在四溢的泡沫里搓洗自己的長髮，又怎樣把它們沖洗乾淨，心裡五味雜陳。我錯過了她人生很重要的一段時光，這樣的成長，也許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媽媽離家半年的事實，又使得她不得不面對。

忽然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歡快的歌聲：「我有一隻小毛驢，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著去趕集……」

她是享受成長這個過程的吧。

時間是一條靜靜的相擁的河，三年轉瞬即逝。當初懵懵懂懂走進校園的小女孩，已進入四年級。

在電腦上敲下這段文字，仍舊濕了眼眶，那些沉澱在回憶深處，輕易不敢觸碰的記憶，還恍如昨日。

回國後的半年，也是我生命里最辛勞的時光。先生處於創業階段，工作很忙，我則一個人帶兩個孩子，白天黑夜連軸轉。一年級下學期，女兒提議，以後的畫畫課，不再需要我接送了，長大了一點的她，可以一個人走那條路；二年級飄著大雪的冬天，溫度第一次跌到零度以下，她和同學約好一起上學，我也告別了寒風中推著嬰兒車，在學校大門外守望的日子。

但做這樣的嘗試，內心是極為忐忑的，擔心路上的安全，更覺得虧欠了她很多。她很懂事，按時回家，偶爾做值日生晚歸，都會打個電話。進入三年級，漸漸學會了自己學習，不再需要方方面面的提醒和監督，雖然也有起伏，但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很多朋友對我說，你家的孩子真厲害，自理能力超強，你的教育是成功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很多成長是被迫的，很多正確的選擇，在當時看來，也是無奈的。

但我從來沒有後悔，如果一切重來一次，我們還會按著既定的人生軌跡運轉。

去年國慶，我帶女兒去杭州，參觀了中國美術學院。走在西湖旁邊的南山路，看暮色中美院亮起的燈火，我問她，這一天有什麼感受？

我原本沒有期待會得到怎樣的回答，可是她卻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媽媽，我真希望將來有一天，可以到這裡來學畫畫。

我看著她認真的表情，眼睛裡閃動的光芒像西湖潺潺的流水，心裡一動，她真的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更有了不斷靠近夢想的勇氣。

這個暑假，我們一起走過很多地方，在感受不同文化的時候，我發現，我們開始有了一種共鳴。她懂得如何與人分享內心的感受，更喜歡在不斷嘗試的過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她提出去市場買菜，迎著炙熱的陽光跑回來，臉龐紅得像個蘋果，又耐心地陪弟弟玩耍，偶爾吵架，也懂得謙讓。然後讀書、旅行，還學會了做蛋炒飯。

我問，你是真的喜歡做這些事嗎？

她肯定地說，當然！

坦白說，我很欣慰。這個幾年前還躲在我懷裡哭鼻子的小女孩，如今真的長大了。常常有那麼一瞬間，恍惚覺得站在眼前的，是曾經的自己，同樣好奇，同樣專心，同樣懷抱一顆充滿陽光的心。

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夠真正地幫你，再親的人也無法代替你走自己的路。你身體受傷了，有人很心疼，但流血、結疤的痛，還是要一個人受；你的心傷了，也一定有人給你一個堅實的肩膀，但走出困頓和迷茫，靠的仍是自己。

很喜歡蘇東坡的詞《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瀟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與友人在山中雲遊，忽遇大雨，沒有雨具，眾人都很狼狽，只有他不這麼認為。

他說，不必在意那穿林打葉的雨聲，不妨一邊吟詠長嘯，一邊悠然行走。竹杖和草鞋輕捷得勝過騎馬，有什麼可怕的？一身蓑衣任憑風吹雨打，照樣過我的一生。等到春風微涼，將酒意吹醒，山頭初晴的斜陽與我相迎，回頭再看看走過來的地方，對我來說，既無所謂風雨，也無所謂天晴。

蘇東坡一生坎坷，幾次被貶謫，一直到了最蠻荒的海南島。他知道，在這樣的狀況下，沒有人能夠真正幫得了他，能夠使他走過困境的，還是他自己。人生的路上有風有雨沒關係，重要的是要問問自己的心怕不怕。如果有一顆平常的心，即使風再狂雨再大，也「一蓑煙雨任平生」。一切都有開始，正如一切都會過去。

我從陽台眺望，看女兒和同學結伴走在路上的身影，穿過馬路，消失在路口轉角處。人生終究是一條自己走的路，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每一種快樂的背後，都帶著些許不為人知的辛酸。但那些當時充滿怨懟的曲折，許多年後再回頭看，都變成了生命的能量和養分。

加油吧，親愛的姑娘，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路那麼長，你會走得很遠很遠。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