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從我遭遇手抄本《少女之心》說起

大概是1975年，我上初二時的事，那時上的是農村中學。

一段時間裡，班上好像有一種挺詭異的氣氛，有幾個男生愛躲到一個角落裡，好像在背著老師和其他同學，悄悄議論什麼人，或是什麼事情。我一慣好奇心重，便偷偷在旁邊觀察，看到他們在搶著一個練習本，練習本都被他們搶得卷了邊。

「那本子上有什麼好東西？」我悄悄地問一個跟我關係要好的男同學。男同學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半邊，結結巴巴地說：「只看了……幾頁……好……流氓！」

在那個年代，很多書都被列為禁書，何況我是農村的學生，最多也就看了一本《艷陽天》。我的好奇心和潛藏在心底的某種慾望被徹底撩撥了出來，臉上也像染過的紅布一樣。男同學見我一副急吼吼的樣子，掩嘴偷笑：「你去找他們要那個本子，看看就知道了……流氓！真是流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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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同學一邊竊笑，一邊甩著手揚長而去，把我氣得臉上紅中透白，呆在角落裡，半天不敢出來，腦子裡卻充滿了胡思亂想……

隔了一個星期，我試探、哀求、保證，好話說盡，終於在幾個男同學手上傳閱了一圈後，我拿到了那個夢寐以求的練習本——原來是一個手抄本的小說，名字觸目驚心——《少女之心》。

我不敢在學校看，偷偷地塞進書包里，放學後帶回家裡。晚上，在煤油燈下，我在上面放兩本書，下面就藏著《少女之心》的手抄本。爸爸媽媽不識字，瞞過他們不成問題，下面的弟弟妹妹，就是給他們看，想必他們也看不懂。

我就這樣闖進了一塊禁地——就像去人家菜地偷瓜的少年，既忐忑、恐懼，又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和刺激。偷成了，就能吃到滿嘴香甜的瓜；偷不成，被當場捉拿，被人當成賊，那就要命了，大人罵，小孩唾，臉皮再厚，也沒臉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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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看著——這哪裡只是一塊不準人偷入的瓜地？這個手抄本的世界，是我從沒有見過的世界，就像一次在瞬間席捲而至的火山噴發！不是！是掉在了火山口，一個僅有14歲的農村少年，幾乎被火山吞沒……

正在這座火山中掙扎的，是手抄本里的主人公曼娜和她的表哥少華。多少年後，我才知道我看的這個手抄本並不全，完整的手抄本，裡面還有曼娜的男同學林濤，這原本是一場三角戀。事實上，當年的手抄本有很多不同的「版本」，最長的手抄本可能有一萬字，大多數手抄本都沒有這麼長，有的僅有幾頁，可能因為抄寫的人沒有耐心或者害怕，沒有抄下全部內容，只是將其中最「精彩」的、「露骨」的內容抄到了本子上。

熱量，就像烈焰般燃料的熱量，從我的腳心，迅速貫穿到我的頭頂，通體發熱，胸口爆烈，渾身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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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裡，家裡總是媽媽睡得最晚，她熬油點燈，給一家人納鞋底、補衣裳。那天晚上，媽媽過來要我別學習那麼晚，早點上床睡覺。我滿臉通紅，把手抄本藏在書本下面，嘴裡「嗯嗯」地答應著，起身時，感覺頭暈目眩、口乾舌燥，腳下搖晃……剛剛從那片禁地里逃出來，沒被人捉拿住；剛從在那個燃料的火山口裡倖存下來，沒有燒成灰燼……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

不知過了多久，我把《少女之心》的手抄本，藏在書包的最底層，悄悄地爬到床上睡覺。床上還睡著爸爸和弟弟們，我不敢動彈，似乎只要發出一點響動，我還會被當成小偷捉拿。我的胸口還在「砰砰」直跳，眼前還是那個世界裡的種種畫面，還在眼前不停地飛旋，我的胸膛好像隨時還會「轟」然爆烈……

第二天，我就像做了賊一樣，悄悄地把手抄本交給了另一個急得抓耳撓腮的男同學。另幾個已在我之前看過手抄本的男同學，把我拽到一個角落裡，要跟我「交流」一下。我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說：「流氓……太流氓了！」幾個人捂嘴大笑，一個男生笑得差點把一口唾沫噴在我的臉上。「哈哈，你也很流氓！」

班上詭異的氣氛仍在繼續，而且很快傳染到了別的班上，整個學校的男生似乎都在「蠢蠢欲動」，有的女生也躲在一邊竊竊私語，要不就是紅著臉，像一隻無聲無息的貓一樣，悄悄、迅速地走過我們的身邊。我至今都不知道，當年，這些女生有沒有看過這個手抄本，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也是火山口裡掙扎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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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詭異的氣氛，最終沒有持續下去，是因為一慣嚴厲、警惕性很高的校長，覺察到了「不軌」（或許是有老師向校長反應的）。校長特意到我們班開了一次班會，他鐵青著臉，在會上激動地說：「有些學生不把精力放在學習上，盡學一些歪門邪道……我正告你們！這樣下去，會害了你們……」校長嚴厲的目光從我臉上掃過，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低下頭去，感覺全班所有學生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我恨不得地下裂開條縫讓我鑽進去……

對我來說，這不是一場性啟蒙那麼簡單。好多天里，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回到家，我都低著頭，不敢看老師、家人，好像我真是一個賊，是一個「罪人」……

在那個年代，馬路上一對情侶談戀愛，都會被抓起來，在公共場合擁抱、接吻，都屬於流氓行為。當時，許多學校針對手抄本的《少女之心》，流傳著「三不準，一立即」：不 准看、不準抄、不準傳；如有發現，要立即報告老師。

青春期那種被壓抑的渴望，事實上是難以禁錮的，但對禁錮的突破，究竟是好是壞呢？當時，我在班上的成績名列前茅，性格也不是那麼害羞、內向，跟女生都是有說有笑，可自打這件事情發生以後，我變得「害怕」她們了，躲著她們了，不敢跟她們說話，更不敢再當著她們的面，發出「肆無忌憚」的笑聲……這種情況，不是持續了一年、兩年，而是持續到高中、大學，甚至到我工作之後……

《山楂樹之戀》（被張藝謀拍成了電影）是一部描寫那個年代很唯美的愛情小說，小說里寫出了那個年代的性壓抑，老三直到臨死前，才和靜秋偷嘗了禁果……從而讓他領略了生命本有的最美、最高、最快樂的境界。老三走了，長眠在了那棵山楂樹下，楂樹下每天都會盛開著紅色的花，就像老三曾經盛開的青春……

青春是何其美好？性禁錮和性壓抑的時代早已遠去！如今，不管是中國的七夕，還是西方的情人節，都在中國紅紅火火。

今年的七夕又到了，我問了一下身邊兩個年輕的朋友，打算怎麼帶戀人度過這個中國傳統的情人節？一個說已給女友準備好了一束玫瑰花，到時跟她來個浪漫的燭光晚餐，再去看一場情侶電影。另一個說男友早就約好了一位攝影師，到時他們一起去室外拍一套情侶照，她還打算租一套牛郎織女的服飾，好好留個影，作個紀念。反正不能浪費美麗的青春，不能讓愛情在這個日子裡變得黯黯淡淡。

七夕，對許多年輕的情侶們來說，是浪漫奔放地表達愛情的日子。大街上，到處都是牽手而行的情侶，空氣中到處瀰漫著玫瑰的花香和愛的味道，那個曾被我視為「火山」的世界，沒有擔憂和恐懼，沒有掙扎和煎熬，不被禁錮和壓抑的青春，讓這個世界變得美妙多情、充滿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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