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折射出的人性黑暗與亮光

前段時間看電視劇《白鹿原》，又把多年前看過的陳忠實先生的長篇小說《白鹿原》重新瀏覽了一遍。儘管小說也好，電視劇也好，以我有限的閱讀經驗，還尚稱不上一流經典，但仍然有不少地方吸引了我，也引起了我一點點胡思亂想與「腹誹」。

（《白鹿原》小說作者 陳忠實）

我以為，在現當代中國文學裡，最值得珍視的還是批判現實主義的文學傳統。在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土地上，所發生的所有冰冷與溫暖的故事，都是值得以文學，特別是小說與電影的形式記述、表現與呈現的。

可以講，電視劇大體忠實了陳忠實先生的小說；而陳忠實先生的小說則像他的名字一樣，比更多當代作家的創作忠實於自己生活、忠實於自己良知更多一點。這也是為什麼《白鹿原》長期以來被讀者廣泛讚譽的原因之所在。

（電視劇《白鹿原》劇照）

《白鹿原》的故事主線，是圍繞著關中平原上「白鹿村」里白、鹿兩姓家族祖孫三代恩怨鬥爭展開的。白、鹿兩大家族的代表分別是白嘉軒與鹿子霖。 小說的時間軸大體穿越了晚清帝制、北洋政府、國民政府與新中國初創四個時代。不過最讓我關注的還是小說中各個主要人物的價值觀取向，以及因為價值觀的不同而在大時代風潮中的截然不同的生活狀態與命運結局。或者說，我更關注《白鹿原》折射出的人性黑暗與亮光。

（電視劇《白鹿原》白嘉軒）

首先是白族長，白嘉軒。他的價值觀是典型的中國傳統社會農民的價值觀。我總結為個人（家族）利益至上主義者。在傳統社會的農村，個人利益與家族利益是捆綁在一起的。按照基本的邏輯分析，由於微弱個體農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抵禦自然災害（如瘟疫、饑荒）、官家盤剝（如加重稅負）、匪患欺辱，因此必須以血緣、家族與地域（鄉黨）為紐帶聯結成利益共同體。白嘉軒，作為族長，可以說，就是白鹿村農民利益共同體的首領。

（電視劇《白鹿原》鹿子霖）

自然，即使以今天的眼光看來，白嘉軒都是可以稱之為一個合格的首領。他依託傳統的族長權力，輔之以強硬的管制手腕，再加上他農民式的狡黠智慧，率領鄉民闖過了那個激蕩時代的重重難關，苟活下來、繁衍生息下來。應當說，這是非常不容易的。

（電視劇《白鹿原》劇照）

在白嘉軒的思想觀念里，凡與他家庭，家族和鄉民利益相衝突的勢力、行為與觀念，他都是不會接受的。或奮起反抗，如交農；或敬而遠之，如國共鬥爭；或加以打壓，如對黑娃與田小娥的自由婚姻，包括對女兒白靈爭取自由的舉動。

《白鹿原》中最有意思的內容是白嘉軒與鹿子霖的明爭暗鬥，以及他們之間的合作互動。

鹿子霖的知識與認知水準，本質上當然也沒有脫離一個農民價值觀的範疇。不過他的身上更是集中了農民的壞，自私，以及見風使舵的卑劣特性。不過鹿子霖所作所為的一切出發點，與白嘉軒相比，我倒是認為沒有什麼根本的區別。前者更關注的是自己及家庭子女利益；而後者只是關心範圍擴大至家族、鄉民而已。這也從一個方面證實了，在中國傳統農業社會裡，普通百姓只知家，而不知國。

儘管我們的歷史巨變，從來都離不開百姓的參與，但百姓的參與卻也從來不是主動的，而是被動的。或者說是由社會精英分子發動、引領的。

（電視劇《白鹿原》鹿兆鵬）

在《白鹿原》中，塑造了多位社會精英分子。其中的鹿兆鵬、鹿兆海兄弟；岳維山與田福賢；再加上一個白玲；正是他們構成了時代變遷的主角。

鹿兆鵬，鹿兆海兄弟雖然政治道路選擇不同，但他們都是追尋了自己的理想而生而活，甚至而死的。儘管時代悲劇的原因，讓他們都具有了悲劇性的命運；但可以確信的是，他們都在時代巨變浪潮中做了某種推手的角色，當然可能角色大小有所不同。我們不能認為他們中的那一位更高尚或卑鄙。其實從個人欣賞角度來說，我更欣賞鹿兆海的純凈與純情。事實上，我們今天也已經知道，在八年抗戰主戰場上，民國政府軍隊的將士發揮了不可代替的重要作用。

（電視劇《白鹿原》岳維山）

至於岳維山與田福賢，無庸諱言，他們也都不是可以用簡單的「二分法」來判定為壞人或者好人的。我之所以認為《白鹿原》的作者陳忠實先生比當代諸多作家更忠實於生活，更忠實於自己的良知，就是看到了他所描寫的以岳維山、田福賢為代表的傳統反面人物，都具有善良、正義的一面，或者說是「天使」的一面。岳維山作為鹿兆鵬曾經的同學、戰友，之所以兩人分道揚鑣，最終的分歧還是因為主義之爭。

（電視劇《白鹿原》田福賢）

田福賢，作為基層治理的一員，改朝換代，也只能繼續忠於職守，他們是沒有選擇權的。小說與電視劇中，我們都看到了他為了完成上峰派下的任務，而又必須面對自己的鄉親百姓，同時兩頭又都不願得罪，如此受夾板氣、受煎熬，與今天一些地方的基層幹部的現實情況何其相似耳。

（電視劇《白鹿原》白靈）

白玲，作為白嘉軒最疼愛，同時也是最叛逆的女兒，雖然小說與電視劇都給予了很多的筆墨。其可愛，單純，富有正義感與同情心，都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就我個人認為，其實這個人物是飄渺虛幻、沒有根基的，很可能只是代表了陳忠實先生自己的一種美好想像。白玲與其說是自主、自願融入了大時代的洪流，不如說是被發動，被裹挾的。就像《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靜，是被盧嘉川點燃了革命的熱情一樣，白玲不也是被鹿氏兄弟點燃的嗎？當然我個人沒有絲毫貶低白玲走進紅色道路的正當性。

黑格爾講，「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所有歷史悲劇的發生，都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白鹿原》中各個人物的命運，都有其歷史邏輯發展的必然性——儘管小說作者是可以讓一個人物生或死的，但寫死了就不能再活了。

《白鹿原》中幾個重要人物的死，也是值得我們好好思量與反思的。

（電視劇《白鹿原》田小娥）

首先是田小娥的死。她是被自己的公爹鹿三所殺。她生前活得最卑賤，被好幾個男人拋棄與欺侮，當然她也享受到了最熱烈、最真誠的愛情。當貧病交加、生不如死的人生悲慘局面到來時，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再有是國軍營長鹿兆海的死。小說與電視劇的敘述是不一樣的。但死於戰場上，也算是軍人的職責所系。

最具有悲劇性的是白玲的死。小說與電視劇的安排也是不一樣的。小說中，白玲是被自己人活埋的，死得最令人痛惜。

（電視劇《白鹿原》黑娃與田小娥）

土匪頭子黑娃，無疑是應當被處死的。任何合法政府都不允許土匪的存在。儘管他起義成為了副縣長，我以為，也還是罪該當誅的——儘管是被白孝文所誣告。

至於岳維山與田福賢的死。他們是被鎮壓的。他們是不是一定該死？內戰時骨肉相殘，兄弟相鬥，各為其主，各負其責。成者王侯，敗者寇，這是中國歷史的悠久傳統。但善待失敗者，也是古老文明直至現代文明所一直提倡的。私甚至以為，我們何時不搞歷史清算，才可能有更大的歷史進步。

（電視劇《白鹿原》白孝文）

關於白孝文，這個令白嘉軒最丟臉，最不齒的長子。電視劇也「正義」地讓他死掉了，是被白嘉軒「大義滅親」了。而陳忠實先生的小說，不僅僅讓他做了縣長，而且也因為他做縣長而讓白嘉軒成為了白鹿原上最為揚眉吐氣的尊長。這恰恰符合了鹿子霖信奉的，事實上也是白嘉軒同樣信奉的「父以子貴」的舊俗。

而鹿子霖最終因瘋病而死，顯然是作者陳忠實先生與電視劇編導共同的心愿。「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果報應思想，是中國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似誰都無法擺脫，也不願擺脫。

以事實情況論，我是不相信因果報應的。因為我們看到的現實常常是某些壞人春風得意，長命百歲；而不少好人卻命運多舛、短壽夭折。

我相信，人為善不是為了報應，而是求自己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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