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沒人疼的「姑娘」

這年夏天，因為孩子上學的緣故，就搬到了學校旁邊的一個家屬院租住。為了和鄰居們搞好關係，就特意拜訪了左鄰右舍。

得到最多的一句「忠告」就是院子里有一個「姑娘」，腦子有些不正常，你以後出門碰到了，注意點，別嚇到孩子。

想起電視上、網路上經常有關精神病患者傷人砍人的事件報道。倒是有些忐忑起來，畢竟這將是我和孩子要生活六年的地方。

連續好幾天，我每次出門都提心弔膽的，生怕遇到那個鄰居口中的「姑娘」。幸運的是我一直沒有碰到。漸漸的，我揪著的心放了下來。

那天我送完孩子上學，順道拐到菜市場買菜。剛稱好青菜，準備給老闆付賬。旁邊有個聲音說到：「多錢啊？」我沒想那麼多，隨口就說了句："1塊錢一斤」。那個聲音接著說：「下崗了，讓你買青菜。有錢吃西瓜，沒錢吃傻瓜，哈哈哈。」

突然我腦子裡就冒出來之前那個已經漸行漸遠的「姑娘」。回頭去看，果然背後這個「姑娘」大異於常人。四十多歲的樣子，頭髮已經大半雪白，亂蓬蓬的披散著，大夏天的穿的長袖長褲大黑布鞋，手裡拿著一個布袋子。一邊抓過青菜朝裡面裝，一邊對著我繼續說著：「有錢吃冰棍，沒錢挨鐵棍......」嚇的我落荒而逃。

有了對這個「姑娘」的印象，我越發謹慎小心。每次走在小區的路上，我都會留心這個「姑娘」會不會再次出現在我背後。

有天中午，我又碰到了這位「姑娘」。她坐在小區花園的石階上，一邊數著手裡的樹葉，一邊嘴裡嘟囔著「下崗了，天變了......",旁邊三五個小孩路過「姑娘」身邊，齊齊的一起叫喊：「下崗了，天變了。下崗了，沒錢嘍，有錢吃西瓜，沒錢吃傻瓜，哈哈哈」 跑著笑著走開了。

「姑娘」明顯怔了一下，扔掉手裡的樹葉。「下崗了，丟人嘍；下崗了，沒用嘍；下崗了，活該嘍。」。一會狂亂的揪自己的頭髮，一會用腳去踢地上的石子。一搖一晃的慢慢走遠了。

可能小孩子都能欺負的對象，自然也不會讓我再害怕。自那以後，我碰到「姑娘」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有次「姑娘」和一個身體發福的中年人擦肩而過，姑娘對著那人喊：「下崗嘍，讓你下崗，看你還抽煙。」話音還沒落，那個身體發福的中年人明顯氣壞了，順手就給「姑娘」一耳光。啪的一聲脆響，讓遠遠望向那邊的我都跟著心顫。「姑娘」捂著臉，一邊跑一邊喊「下崗嘍，讓你嘴賤；下崗了，讓你亂說話。」身體發福的中年人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叉腰站在那裡。

院子裡面退休的老年人多，經常聚在院子裡面聊天。「姑娘」喜歡熱鬧，總愛往人堆里鑽。有次鑽到一群看下棋的人群里。可能人們嫌她老嘟囔，有人就起鬨到：「上崗了，你該上班了，讓你坐辦公室」。 「姑娘」分不輕真假，高興的說：「我上崗了，我有工作了。你們下崗了，你們沒工作。」一邊往外走，一邊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姑娘」喜歡手裡拿個布袋子，經常會順手把一些東西裝進去。我有次在菜市場里碰到了「姑娘」正在收拾地上的爛菜葉子，滿面笑容的樣子。我問賣菜的，這是咋回事？賣菜的笑嘻嘻的告訴我：「給她說地上的菜葉子拾掇乾淨了，領導就喊她回去上班了。你看拾掇的麻利的狠。」一邊和我說著，還不忘擠眉弄眼的說到：「這「姑娘」趕緊拾掇，領導一會就來接你了。」

夏天快要過完了，姑娘卻消失的無影無蹤。很偶然的機會，聽院子裡面的女人談論「唉，作孽的很，都快八十的人了，還得伺候這「姑娘」。」 「這「姑娘」把那爛西瓜吃了，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可不是嘛，養兒防老變養兒煩老。這「姑娘」作踐自己了幾十年，現在還要讓她媽伺候著。」這樣的聲音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一個個單元樓口。

「姑娘」不再出現了，院子裡面的人依然過著各自的生活。

廣場舞大媽永遠都樂呵呵的跳著廣場舞。愛下棋的老頭們每個下午照樣圍得的里外三層。小孩子們在花園裡溜滑輪、捉迷藏樂此不疲。勞累了一天的家長們，守候在補習班門口各自看著手機。

都忘記了，這年夏天，那個沒人疼的「姑娘」！

作者述：我為什麼沒有交代篇中的人物背景——「姑娘」？

「姑娘」四十多歲，二十年前下崗潮的時候，正是當姑娘的年紀。時代的大浪潮中，小人物不會被書寫，可她們終究改變了潮水的方向。在她的心中，她應該還是那個山花爛漫從中笑的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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