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還記得我嗎？」

最新 08-28

《人在旅途》（1）

寫給六盤水的一個納西姑娘

徐正禹

兩年前，我在貴陽開往昆明的火車上漫遊時光。兩年後，我流連於一座座火車小站，開啟了一趟又一趟新奇有趣的旅行。

火車是一個神奇的載體，去不同的地方，帶你認識不同的人。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種人，用五花八門的方式生活著，他們擁有不一樣的價值觀，讓這個世界顯得紛繁複雜又有趣，讓理解他們的人有共鳴，不理解他們的人有話題。而我的任務，就是拖上一箱行李，去一個未知的地方，找到他們，傾聽他們的故事，認識他們的人生。我要介紹的第一個人，就在去雲南的路上認識了。

她叫詩薇，是一個有著黑亮長頭髮的貴州姑娘，納西族人。在我的雲南行中，我幾次遇到她，不能說是天意，但真的很巧，在我所有的旅途故事中，用她來做起點，再合適不過了。

我的旅途起點在雲南，在去雲南之前，我一般都是在江蘇幾個城市轉，一直沒想過去那麼遠的地方，呆那麼久，況且我當時想的只是去那玩玩，見見當地的風貌，僅此而已。我沒想到我以後的生活會因為這次旅行有了很大的改變方向。

和我一起去的是我學校的一個朋友，張光耀。我們看了下火車，單單是從南京去雲南大理，需要整整36個小時，我想下，還是坐飛機吧，對比了好幾家航空公司的價格，為了省錢，最後我們訂了從南京到貴州貴陽的機票，2015年7月20日早上8點出發。貴陽沒有直接去大理的汽車，只能先轉車去昆明，再轉去大理，雖然說煩了點，但是卻能省下一大筆錢。

到貴陽後，只是稍作停留，我們就踏上了去昆明的火車，就是在這列火車上，我認識了詩薇。

當時我的位置是靠窗，張光耀被分到了前一排對面的靠窗位置，沒有了說話的人，很是無聊，火車頻繁的穿越著山體隧道，手機信號時有時無，網都上不了，要坐8個小時，我只能兩眼無光地看著窗外的山，好像它會和我說話，詩薇當時坐在我對面，穿著一身白衣服，頭髮披在後面，正在看下載在手機上的電影，聲音不是很大，但在昏昏沉沉悶熱的車廂中，這些個聲音還是足以吸引人的注意力的，我低頭看看手機，「無信號」三個字無情地澆滅了我的希望，這手機是玩不了了，看她看得津津有味的，我憋了很久，忍不住了，「給我也看看唄？」

就這樣就聊上了，她說她叫詩薇，我問，哪個呀？和聽見涼山裡的那個重名？

對啊，她笑著說，不過姓氏不同。再問就不知道了，直到離開雲南，再也見不到她了，我也是只知道她叫詩薇，姓什麼也沒聽她說過。

火車報站貴州六盤水時，她起身：「我到家了，你繼續前行吧！過兩天我可能要去麗江呢，有緣還會再見。」不等我回答，她已經拖著行李到門口了，再次轉過身，笑著大聲說：「再見！」我也是笑著禮貌性回復一句，再見。至於她說的有緣還會再見，只是當一句客套話，沒放在心上。

出發之前我帶的錢不多，再加上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被當地無良商家坑了不少，只是在大理我就將存款花的差不多了，計劃是呆23天，而這才過了8天，因而，在轉向下一個目的地麗江時，將包放在旅館後，我就急於出去找份工作，至少要把吃飯問題解決了。

我當時找了很久，很多店鋪都需要人手幫忙，但是硬性條件：女。我想當初要是我媽把我生成個女娃多好，現在就不愁了。轉了一下午，總算還好，我找到了一家飯館，店名就叫和氣生財。老闆是個光頭，台灣人，來大陸做生意。他說，小夥子，我這其實不需要人手了，但我也不為難你，這樣好了，你幫我拉客進來吃飯，他們吃多少錢，我提10%給你。麗江這樣的飯館滿古城都是，飯菜價格都高得嚇人，我想行，就答應了。

晚上是我開工第一天，7點開始，為了留個好印象，我6點就到了，看店裡幾個人在做準備，沒想到，就這時，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烏亮的頭髮仍是散在背後，還是火車上見到的那身白衣，正在擦桌子，我禁不住喊道：詩薇！那人轉過身，抹布往桌上一扔，哈哈，我就說有緣還會再見吧！

「你一個人出來玩嗎？」

「這不叫玩，這叫人生。」

綠皮麗江是個神奇的地方，能讓你找到志同道合的那些人。

那晚我花了身上最後50塊錢買了四瓶大理V8，一小盤醬花生，兩個人坐在和氣生財的屋頂吃了將近兩個小時。再聊發現她真是很健談，這次也是來麗江轉的，碰巧在這家飯館打工。她問，你幾個人來的？我說兩個，她自豪地說：我一個哦！我說我江蘇的，相隔十萬八千里呢，兩個人已經很膽大了，哪裡像你就在旁邊的貴州。她睜大眼睛，江蘇啊...是挺遠的，我還沒去過呢，看來有空我得過去一下，呃呃呃，我想想我還有什麼地方沒去過......我不說話，就喝酒，聽她嘰里呱啦的說了一大段，再後來，困了，她回她的旅館，我回我的青旅。

到第二天，我去和老闆說，我就在你這兒幹了，不要工錢，就當個體驗好了。老闆自然滿口答應。就這樣，我每天都過去，7點多一直站到接近12點才回去。飯館不算大，我和詩薇就站門口，拿個菜單，來人了就去吆喝，沒人經過了就有一搭沒一搭的扯。

我聽她說了很多她旅途的事，她去過西藏，內蒙古，四川，都是一個人過去，一些地方，直到兩年後的今天我也沒去過。我問，難道你家裡不擔心嗎？她說，擔心啊，但我還是要出來，外面多精彩，不看看太可惜了。我說我可沒你那興緻，我來雲南也就圖個新鮮，回去了還得上課，整天出來旅行也累人，不如省下這錢...不等我說完，她搶話說道：「你這是旅行，我是，旅，途。」她刻意將旅途說的很慢很重，我想這有區別嗎？但也沒反駁她，繼續吆喝我的客人。兩年後，我走過了中國18個省、近50個城市，慢慢地自己也有了一些經歷，現在想來才知道她那句話的意思，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雨後的古城天空格外藍

我和張光耀在麗江呆了八天後，啟程去香格里拉轉了三天，後來行程出了點問題，香格里拉看完後又回到麗江度過雲南的最後三天，十一天里，每晚我都去和氣生財幫著招攬生意，和詩薇聊聊天兒，張光耀則在古城裡四處轉悠，後來老闆可能覺得過意不去吧，一天晚上10點多的樣子特意擺了一桌子燒烤，鐵板氂牛肉，一摞啤酒，喊我們過去吃一頓，然後就是海闊天空的吹牛，詩薇倒也是不客氣，放開了喝，一頓下來得有五六瓶吧，喝完臉上通紅的，早已沒有了平時的淑女范，用力拍著我肩膀：「小夥子，要不你跟著我出去轉吧，我看你天庭飽滿，是塊好料啊，不能浪費，出來長長見識吧...」說到後面自己估計都不知道說的什麼了，一直吃到飯店快打烊了才罷休，光頭老闆還想繼續吹他的傳奇經歷，我看看都凌晨了，他們似乎還意猶未盡的樣子，忙擺手，不行了不行了，明天再說吧。然後就是跌跌撞撞一深一淺地回我青旅，倒頭就睡。

我在麗江的倒數第二天，那天晚上照常去工作，等了許久，沒看見詩薇，我問老闆她人去哪了，老闆抬頭看看我，埋頭繼續算賬：「走啦。」

她就這樣毫無徵兆的離開了麗江，走的突然，走的我猝不及防。我這才發現，我不知道她姓什麼，甚至連她一個電話都沒問，因為我從沒想到她會就這樣離開這兒，招呼都沒打一聲。昨天還見的人今天一下子知道以後再也見不到了，甚至最後一眼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可想而知，那晚我很沮喪，感覺一個能處得來，一起喝酒一起談理想的人消失了是多麼讓人心裡失落，我甚至有點恨她的不辭而別，卻連恨的對象都沒有，她沒有留下任何痕迹，老闆照常收賬，客人照常談笑風生，一切都很自然，就好像從來沒有一個叫詩薇的姑娘來過麗江，就好像我在麗江的這幾天都只不過是做的個夢。

晚上回到客棧，躺在床上，張光耀在下鋪已經在打呼了，我輾轉反側睡不著，想不通她為什麼要不辭而別，我在雲南的這些天，也結交了不少的朋友，雖然說以後都是很難再遇見，但還不至於說走得這麼突然，可事實就在眼前，詩薇的離開不是一場夢，她再也不會出現在和氣生財，再也不會和我一起喝酒吃氂牛肉，再也不會笑著讓我加入她的旅途，或者可以說，我以後的生涯中，再也不會出現詩薇這個人，一切都已是鐵板釘釘。

綠皮最喜歡的城市麗江，以後一定會再去一次。

兩天後，我坐上了昆明回上海的飛機，我看著窗外愈來愈小的房屋車輛，看著各種顏色的燈光慢慢沉下我的視線，我心想，以後我還會再來七彩雲南，再來麗江，但那時，麗江還是原來的麗江，古城還是原來的古城，人卻再不是當初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認可了詩薇的人生旅途，並想將它延續下去，成為我自己的人生，人的一生不就是一場來去匆匆的旅途么，如果只是把它看作一個任務去完成，那不過是場旅行，但如果用心去體會，去感受，感受那種獨特的文化，感受其中的意義，那才是真正的旅途，亦或者說我們人生價值的一部分。

九月開學，進入大三，我習慣性每晚去校門外跑步，沒事就喜歡去河邊坐坐，記得是二十八號的晚上，一如既往，我坐在河邊的石塊上，吹著涼風，還算悠閑。這時，電話響起，來電顯示：貴州六盤水。我接起。

「嗨，還記得我嗎？」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的，是哪天玩我手機時撥自己的號碼？還是查看的通訊錄？不得而知，我也不知道四海為家的她認識那麼多朋友為什麼要過一個多月還給我打電話，我問，你在哪呢？她說在九寨溝呢。真是夠任性的，四處瘋。

「今晚沒事做，找你聊聊，在江蘇過得怎麼樣啊，在那個什麼州來著？薛州？」「徐州」我糾正道。「哦哦...差不多意思」她也沒解釋當時為什麼那麼匆忙的離開麗江，像個沒事人，我也就沒問，兩個人就這樣前言不搭後語的聊了很久，聊的什麼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她說了一句「人就該像魚一樣活著，自在，現在不瘋狂，你想什麼時候去瘋狂呢？」我無言。「有事打我電話」說完這句話她就掛了，許是困了要睡了吧。

和氣生財吧

......

那年的12月，我開始著手寫《人在旅途》，我寫下這篇文章時，距離當時已經有了半年的時間。這半年裡，我打過幾次電話過去，卻再也沒人接聽，從佔線到後來的空號。她又消失了，這次再沒有任何的音訊，很長時間她也再沒有聯繫過我，我手機里曾有一張在和氣生財吧門口四人的合影，也算是一個留念吧，後來手機不小心格式化了，就連那個僅存的紀念也沒了，或許她是徹底不見了。我想她可能現在正在中國的哪個角落裡體味人生吧，而反觀現在的我，我感覺自己也已經在這條路上愈走愈遠。認識這樣的朋友我不知道是慶幸還是遺憾，她的生活態度，她的價值觀，信仰，對我來說都是第一次遇見。屈指可數的幾次相處，卻改變了我的價值觀，改變了我原本計劃的平淡一生。

綠皮後續

所幸的是，最終她還是出現了，《人在旅途》第一篇寫好後，我在2016年初發表在了微博後閱讀量達到了23萬，通過微博，竟然奇蹟般地又聯繫到了她。詩薇目前在歐洲摩納哥，已經實現了她四海為家的夢想，成為了一名職業旅行家。

我曾問過她：「不回家嗎？就一直轉？」

她回答：「四海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