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遍地花開

遠人兄，時節已入秋，然江南依舊是酷熱難當。此前我到北方，北方天地闊大，草長鷹飛，不像江南小山小水。江南的文人，日子大多消磨在後花園裡，消磨在小情小調里，是一份斯文，偶爾不免也露小家子氣，這和北方的勇猛不能比。此刻我面前的茶盤上有一隻干蓮蓬。蓮子也是很江南的東西，蓮葉何田田，從前我們這邊人家，書櫥碗柜上都會有蓮葉荷花的漆畫。兩個沒有吃的蓮蓬，在時間裡陰乾了，很有味道，我書桌上的一個，送給你。

尋花帖

周華誠 | 文

蓮蓬給我最大的美，是上月到富春山居。幾隻帶著長長杆子的蓮蓬，在台灣花藝大師凌宗湧的手下，呈現出一種清寂的美。每一隻蓮蓬似乎都跟池塘相接，跟秋水相連，在露水漣漣的清晨上了岸，來到案頭。它們簇擁在一起，內斂沉寂。

吃飯的時候，我們聽凌老師聊起很多跟花藝有關的故事。這個人有著一顆草木之心。他所有的花藝作品從來都沒有預設，也許是在某一個清晨，他走到曠野里去，發現路邊有幾叢商陸，帶著半紅不紫的果實，於是就采了來，插到了竹炭做的烏黑花器里。放下自己的想法中，在大自然面前作最謙卑的學徒，你就會發現許許多多的美。你只要做一個行者就好了。走著走著，遍地花開。

是這樣的，野花野果，從來都是最美的東西，沒有必要去使用那些過度雕琢的花材。有個著名的青蓮居士在一首很長的抒情詩里寫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首詩的題目是《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題目之長，配得上詩句之長。蓮蓬這樣的花材真是清水出來。有一天凌老師在鄉下行走，看到池塘里荷花開了，就問酒店的服務員，哪裡有那麼好的蓮蓬可以采。服務員姑娘高興地說，這有何難，我家就有，距離此地不過十數里。

遠人兄，你知道的，當然李白也知道，我是野花野果堅定的讚頌者，我把最好的讚美詩獻給了地稔、烏胖子和牛卵訓子，獻給了秋天的小野菊和春天的梨花白。我還曾幻想把一把秋天收割脫粒後的稻草高高地懸掛起來，用最美的花器盛放起來，以有一點可笑的方式，向這種柔弱但豐富的草本植物致以崇高的敬意。

但稻草並不在乎，你知道。

我在那本叫做《草木滋味》的書里寫到了這一些野花野果野草，那是一首聲音嘶啞的情詩，因用力過度而念得語無倫次，但沒有關係，我把它們寫下來了，內心澎湃的人總是口舌木訥，奔涌的語詞到了嘴邊左沖右撞支離破碎——出口太小了。

遠人兄，我願做一名花草間的行者，走來走去，沾花惹草。我在鄉下時節，蜢蚱跳到我的褲腳上，紫蘇在衣襟上染上香氣。跟植物在一起的人，可以通過一扇上門進入另一個幽深的世界。我又想起凌老師，許多年前他還是一個送花小弟，騎著小電驢穿街過巷地送花。曾有一次在半夜，他受託把一束花送到荒僻的地方去，到了一看，居然那是一個火葬場——送花人都是這樣，見過喜悲，然後心懷悲憫，胸中裝下比人世更大的世界，眼前的一點悲喜又算得了什麼。我甚至以為，一個好的花藝師，他甚至能跟花草，跟空寂，悄悄對話，這是很難得的，但這又是一個高妙的好花藝師應該做的，是不是。

一個真懂得生活的人，不過也是這樣，能發現隱藏在生活幽暗處的美好。

凌宗湧常能發現自然的美。他在野外走著，遇到什麼，就可以順勢而為，呈現自然而然的花藝美學。與他合作的酒店有：W Hotel Taipei、杭州富春山居 Fuchun Resort、上海柏悅酒店 Park Hyatt、杭州安縵法雲Amanfayun、上海璞麗酒店Puli Hotel等等。我說好了，還要再去與他聊天。他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我想聽。

一位好的花藝師，應該能跟花草對話。這是富春山居一處空間的花藝作品，采自山野的樹枝如此高大，紅葉落在地上，有一種自然的美。

題外話。昨晚有人來問我，怎麼把文章寫好。她說：「我去年因為你在散文研討班上的演講，身有感觸，你說——人要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既然選擇了就一定要努力做好。但是我常常覺得自己沒有天賦，早兩年看了好多書和視頻講寫作技巧，卻一直學而無用。」我說，「經歷和生活的體悟可能更重要吧，如果沒有經歷和體悟，寫的東西也只能停留在一般的表面上。」

跟生活本身比起來，寫作還是副產品吧。

胸中裝下比人世更大的世界

眼前的一點悲喜又算得了什麼

打賞本文作者

點擊展開全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