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假如我只能再活三天（上）

【作者简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协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高级心理咨询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

雨停了，清风微冷，太阳继续同云层博弈，胜出早迟，有些难料。我站在窗前，享受着没有一点尘埃的新鲜空气，欣赏着淋浴过的树木、花草，心里暗自思忖。前些日，那些树还因尘垢蒙面，跟那默默辛苦在烈日下的民工不二。如今冲澡后，枝叶翠绿婆娑，个个像玉树临风的小生。那些盆栽、地栽的花就像华清池出来的贵妃。塘面出水的芙蓉，千娇百媚，搔首弄姿，风情万种，缤纷地垄断了我的三观，使我痴醉了好久，不忍离去。

忽得，一个寒噤，几声咳嗽……阿姨替我拿来小披肩穿上，又将窗帘微卷，我便坐下来恢复漫游书香。

眼睛大睁，耳朵里却是机械的电子朗诵，然而声音和我却渐行渐远。模糊中又似乎脑洞大开，见到好大好大一片分不清是仿古还是真古的园林建筑：地面磨砖对缝，曲径通幽，回廊上浮雕精美，飞檐、翘角、拱门，园中开满万紫千红、争妍斗丽的花。人立竹桥，看湖上有人泛舟。

我随一群人走到一间很现代的会场，但见卫兵和保安依次验证放人们进去。我自知没有证件，赶紧退往一旁，却不愿走开，受着好奇心的驱使，想隐遁于扶墙花影间，把里面看个究竟。

从蝉翼纱的窗框里，透出辉煌的水晶吊灯，而四周又似乎点着高烛，头顶又悬着下弦月，于是就呈现出一幅灯月蜡烛重叠交互，诡异怪诞的画面。场内座无虚席，主席台上摆满君子兰、仙客来、风信子、郁金香和芍药……

首席和上席都坐着威严清浊的人们，身份是学者？是官员？还是被约谈喝茶的什么人？我无法标签。只见他们个个戴着耳麦，身上别着麦克风，手拿折扇。接下来便听到一个男人开始点名提问，我不知道这是记者招待会，还是教授质询学生……

二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中音朗声喊：“李鸿章来了吗？”

话音未落，一个目光炯炯的老人，手捻胡须应声：“到！”

台上问：“签订马关条约，割地赔款，你知罪吗？”

李鸿章上前一揖，道：“臣冤枉！臣乃朝廷之替罪羊。条约全是按主上旨意迫签的，我实属主战派……”

“不许辩驳，坐下！”那人低喝一声。

接着响起另一个男低音说：“山本五十六，站起来！”

话音中一个山羊胡须的日本将军，行完军礼，默默立着。

男低音又说：“珍珠港偷袭，你以为如何？日本皇军不败的神话是你说的吗？”

山本待那人说完，擦着眼泪说：“珍珠港偷袭等于唤醒了一个巨人，为中途岛、塞班岛和以后的灭顶奠定了基础，我并不赞成……”

“住嘴！”另一位台上人低吼。

又一个次男高音问：“亚述王，你在两河流域用剥皮、火刑、吃人的残酷统治，埋下祸根无数，现在可有悔意？”

亚述王的声音好似白鹤在云中发出的咳且笑，说了什么我在墙外听不明白……几分钟后，只听得高亢的男高音喝问：“希特勒，你疯狂杀戮了多少犹太人？”

下面有人回：“他没赶上高铁，来不了……”

这时台上唯一的一名女士，声音轻柔很有磁力，用兰花指点着一个漂亮的小男生问：“你是何人，干嘛来此参会？”

小伙说：“我的名字你记不住。我姐姐叫林徽因，我是在对日空战时牺牲的，死的时候十六岁。”

台上台下愕然道：“这么小，就参战……”口里啧啧。

小伙说：“我们那时从受训到战死，平均只有六个月。直到一九四二年，从印度和美国训练了大批的新空军，又购买大批飞机方才夺回制空权，转败为胜……”

听着这悦耳的童音，我在墙外不由得忆起才貌双全的林徽因，忆起二战的惨烈，很为生活在和平的今天欣慰。也许太过专注往事，不留神碰倒了盆栽植物，那些花藤枝叶摇晃起来，惊动了会场里的人。

只听会场一阵骚动，几个声音一起喊：“谁！谁在外面？”我蜷缩着，不敢出声，以为一会儿就能过去。不料，紧接着，松明、火把、蜡烛、电筒、马灯、探照灯，齐刷刷亮起，包抄过来。

我正待提起裙裾升空，飞出这园林，不想已有直升机、气球、滑翔伞抢先封锁了天路。我已知逃无所逃，无奈之下，索性硬着头皮进去同这群怪人怪会答话，心想：或者直接沟通，更能消除误会、赢得理解。

三

进到会场，面对眼前几乎男权的世界，我只好提起骄傲与自信，弹压住心中的忐忑、局促和羞涩，做到不矫情却好奇，夸张地预备同这群陌生人交流。

男中音问：“你是谁？干嘛在外面窃听？”

我说：“我不是有意的。是因为偶然路过，见到一大群不同时代的人往里走就不由自主地跟进来了。”

那个男低音老先生说：“你知道我们今天在这干什么？”

我答曰：“不知道……”

男高音怒问：“随便打听教主们的意图是违规违法的！这些秘密你有必要知晓吗？”

我继续抢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心怀叵测，没有私心杂念，纯受好奇心驱使。说实话你们那些历史旧账跟互联网+的现代人无关，我根本无兴趣、无动力拾起历史尘埃中的片段装点花瓶……”

次男高音问：“你做法不对，可知道该如何补救，该如何道歉，该付什么代价？”

我赶紧笑容可掬地说了声：“哦，各位长官，对不起！”

我的话还余音袅袅，那人就喝道：“对不起就算了么？”

我也急了，问：“那你说不算又怎么办？”

“大胆！”男低音大喝一声，“为了不让秘密外泄，我宣布你只能再活三天。从即将升起的旭日计算，听清楚了，只准再活三天！”

听到这儿，我还是由衷得紧张起来，心想：这么短，好多公事、私事都未了，无论怎样抓紧也办不完。于是不得不拿出平日的倔强与老头儿据理力争。

我说：“我不是间谍，又不会交易情报。我除脑血管痉挛别无大样，你拿权力限制我的生死，想卡住我，没门儿！”

只见老头儿急了，一拍桌子，骂道：“混账！竟敢顶撞上帝，你几时见过有谁跟造物主叫板，为生命的长短跟制定规则的人讨价还价？”说着用鼻音哼道：“小女子，你好不晓事，不知天高地厚！我今儿就要你明白，君无戏言，我说活几天就是几天，断无商量余地！好好切问近思吧！”说完一群男权踪影全无，只留下我。委屈无助，受难者一般地痛哭抽泣。

我哭着哭着，猛听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似佛祖阿弥陀佛：“哭，有用吗？还是赶快想想，把最要紧的事情办了，少留遗憾乃为上策。莫斯科不相信眼泪，蓉城就相信眼泪吗？”我听着，似乎醍醐灌顶。

接着又见耶稣，用一只手托着背上的十字架，腾出一只手拍拍我的头顶说：“生命不在长短，重在质量。既然上命不可抗，就把这仅有的三天盘活。其实银河系那些恒星也会殒命的，它们贵就贵在曾经闪耀过人间，照亮过世界。把时间浪费在哭上，无疑是消耗生命成本，不明智，也不值得。阿门！”

四

我掏出纸巾擦拭了泪水，耳膜里电子朗读还在继续。慢慢地，慢慢地，睁开倦眼，不敢怠慢地认真思考：三天内可做该做的急诊事务有哪些？假如刚才那不是梦，是真的，我不留神踩了雷区，得罪了上帝，因为已知、未知都暗藏玄机，谁让我们会撞大运呢？撞上蹲守在不远的魔鬼。

犹如马云手下不小心得罪了包工头，不由分说，一铁锹挖断光缆，那丰满的支付宝便像失血的僵尸，吓瘫了国人。携程网一声尖叫，使股指应声下跌……还是认真对待修补可能的漏洞吧！我强打精神，费些思量，谋划只能活三天，该做点儿什么。

自知之明，伤心总是难免的，何苦为生命长短计较到一往情深？古人云，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早作打算、早些安排，把三天用好意义也非浅。说不定有几何级效应、建设性蝴蝶效应，塞翁失马，祸福谁知？像那世纪大战，当时所有计算机都瘫痪了，仅凭某人的一把算盘不也能战胜索罗斯大鳄吗？

我关掉读书郎，慢吞吞地步入卧室，开始掀翻脑壳地凝神冥想，有意蒙太奇再现梦中情景。躺下来，等候梦中黎明前那一小段时光，同时用慢镜头清除思路中的杂草闲花、池中多余的水葫芦，不许任何羁绊困锁思想。心灵不再洁癖，精神不至蒙尘。

常言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要想将每一分秒利用到极致，不能不首先重视铜壶不得错漏——那就将交通工具列入首要议程。思来想去，地域特殊，无人机、风火轮，沿着密布地球村的WIFI、宽带信息高速路，去哪儿都不难。至于到缺水少电的撒哈拉，乱局一片的中东，那就视情形而定，最好有阿拉丁神灯照明，乘热气球或骑魔毯为佳。

出行工具设定，就该找盖茨和巴老爷子拨点善款，好去办理有关租赁手续。争取在上午内向大佬们的基金会提交申请，说明用意，如若不能顺利通过，就得预备应急预案和危机公关。

我在请求里对他们说：“这是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提出的请求。她的善良愿望，但愿有你们提供的资金，得以成全。她是在为全人类思考一些问题。若能这样，她将在三天后死而无憾。”

好在所有程序都可随手操作——只要有手机，这年头手机何难？连乞丐都有手机。如果出门不带手机，人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别扭、尴尬、焦虑……感谢宽带，带宽助我中午前抢通了钱、护照及散发英雄帖的各条道路，这样我便等于装上了翅膀，三天内永不下班地努力工作，为目的实现赢得了时间和机会。你能说机会、时间不是昂贵的价值么？

五

下午，和煦的阳光照着我和大地，我心情复杂地搭上无人机。

在药业巨子们到来前，我先徘徊在会场的外面，接着找了个地方喝杯咖啡，吃了几片面包，匆匆地赶到会议厅。

我用半分钟做了自我介绍，等巨子们还沉浸在惊诧莫名的无解未解的猜测中，我便迅速切入主题。心中有底：客人都是慈善界大佬们推荐的，这里面有发达国家的药业巨子，有瑞士、美国、英国、德国、印度、俄国、中国等……我在致欢迎辞的时候，首先感谢他们的光临，感谢他们接受一个即将离世者的邀请，接下来我便声泪俱下地提出了我的请求。

我说：“现在虽已步入互联网+时代，一切皆可用智能远程控制搞定，然而人们最基本的需求，如生病、受伤还是离不开药物的，如落后国家和地区的结核、肝炎、艾滋、疟疾、埃博拉、中东呼吸综合症、自闭症、抑郁症、渐冻症、老年性痴呆及无数因基因变异导致的各种病症，含多种癌症，还派生出手机不在的恐惧症等等。大家因为情感找不到支持，交际障碍、人格分裂等等，都是人类健康的杀手，人们因病致贫，或因病致残的事件比比皆是……还有我最不愿看到的一种队伍——残疾人队伍的扩大，这种情形，无论时代有多进步，科技有多发达，缩小这个队伍也很难实现，那是因为工伤、疾病、战争、车祸、爆炸、自然灾害等各种意外事件导致的。

因此我竭诚地希望各位能多投入资金人员，研发并生产出更多价廉物美、大家都用得起的好药，减轻和解决人们的痛苦。使濒死的生命鲜活，各国劳动红利不锐减，人人因健康，脸上总洋溢着笑容，即使是意志薄弱者，也不会因不能承受精神经济的压力而将生病或意外致残的配偶、子女抛弃。那就要靠你们培植的干细胞去换掉和修复病灶部位，使瘫痪和渐冻患者生存质量改善，愿你们用心开发的药品，打开自闭者的心扉。

我想这样的药物或者能使他们的艺术、数学、物理、音乐等一类的天才部分得以开辟，使之也有利于人类的进步文明。我希望尽可能使每个生命都有闪光点，使那些怪才、鬼才的小众，都有权参与创造和分享大家创造的喜悦，大家一起走向快乐，走向终极，小众和大众都能共同感受天才、怪才带来的震惊和感动。当然，这是需要善与爱结合方能实现的。例如纳什：刚显现出惊人的数学才能并获数学大奖，就遭受了三十年的精神病困扰，长期靠胰岛素维持生命，完全无法正常生活，可自己却不忘算题。而普林斯顿大学却依然养着他，师生都尊崇他的纳什均衡博弈论，妻子虽离婚但依旧照料他……有了爱的土壤，才有他后来突然清醒、获得诺贝尔经济大奖、回归俗世的一天。

而另一位大数学家图灵，尽管精确地算出二战登陆的地点，又让二战提前两年结束，让至少两千万人免遭荼毒。不仅如此，他也是开创人类进入计算机时代的鼻祖。图灵对人类的贡献不可谓不大，连乔布斯这样的怪咖，也对他敬重有加。然而他却因为同性恋抑郁的困扰得不到理解、宽容，致使咬了涂有氰化物的苹果自杀……

如果我们的药业大王们多一些投入，生产出更多治疗基因突变、细胞恶变以及精神病、神经病方面的药物，使孤僻、洁癖、性倒错、抑郁、自闭老年性痴呆、神经分裂等患者得以治疗，那简直是为人类造福不浅！根据英国皇家科研的结果认为，不少艺术界、科学界或其他领域的大咖往往都有基因突变的情形，以至他们能在某些领域成就卓著，生活上却低能。是的，除了有更好的土壤、温床、爱的包容，我想也许药物对上述病变也大有用处，至少使其症状可控，使他们不至骚扰社会，不至有精神病患者持刀砍杀路人、踩踹幼童的悲剧发生。”

说着我神色凝重、情绪激动，同时又对与会的首脑们流露出期待、哀怨的悲情。我又朝前一步，欠身，继续说：“女士们，先生们，无论时代有多发达，病菌、病毒总以它傲骨嶙峋、杀气腾腾、不肯就范的王者态势，与众生的健康和你们的制药业进行着殊死的争夺战。打退他们，让人类能长寿而健康，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这里我还想呼吁一下，你们和我们要善待那些为人类的生存做出贡献的动物们，如为人类提供角膜、皮肤或器官的动物，要视它们为我们的功臣和救星。我们利用了它们的器官和某些部位以后，也应善待它们，使它们能得善终，以示安慰人类的良心……感谢各位给我面子，抽出宝贵的时间，倾听一个即将进入天堂的女子的心声。”

由于用力、用心和动情，我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是被搀扶走下台的。在送走他们之前，也得到了他们对待我的陈情与诉求的表达。另外，他们纷纷表态，愿意为减轻各地区、各种族的流行病、新发病、多发病殚精竭虑。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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