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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教授海歸記上篇:一生一次的決定

南方科技大學教授鄧巍巍

  

今年5月,入選「千人計劃」青年項目的鄧巍巍離開學習、工作和生活15年的美國,入職深圳的南方科技大學。3個月後,一篇記錄鄧巍巍歸國的自述文章經《知社學術圈》發表後得到廣泛的關注與傳播,24小時點擊量超過七萬。

「一天內通過這篇文章結識了幾十個經歷與我類似的海外學人,很多人表示他們對文中的內容很有共鳴。」鄧巍巍告訴《知識分子》。

鄧巍巍到底有哪些感觸?詳情參看本文第二部分的「海歸記」。

實際上,據《人民日報》報道,截至2016年底,中國留學歸國人員總數達265.11萬人,而「千人計劃」引進海外高層次人才6000多人,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規模的海歸潮正在形成。

回國三個月,鄧巍巍說,他感慨很多,但從沒有後悔,「如果說有一點點後悔,那就是後悔回來晚了」。

為何如此感慨?請看《知識分子》「拷問」鄧巍巍靈魂深處。

《知識分子》「拷問」鄧巍巍

Q1:為何會寫這篇文章?寫的時候考慮了哪些因素?

鄧巍巍:開始寫作的初衷很簡單,就是有一種分享的衝動。釋放寫作衝動最自然的就是選擇那些難掩也不需要掩飾的強烈感受去寫,比如人近中年的海外學子的困惑、糾結和取捨,再比如對發現南科大這塊中國高等教育的瑰寶而產生的驚喜和感動。寫文章和寫本子一樣,只有先打動自己才能打動讀者,這也是對讀者寶貴閱讀時間最起碼的尊重。動筆的另一個原因是,海歸對個人來說是大動作,之前徵詢了不少朋友的意見,下了決心之後對知情的朋友要有個交代,對不知情的朋友要做一些說明,形成文字是種很有效的深度溝通方式。另外,現在做許多事情都講究儀式感,而辭去終身教職海歸是一個once in a lifetime (一生一次)的決定,寫這篇文章的過程也算是自己告別十五年海外經歷的莊重儀式。

寫的時候主要考慮的是要有真情感、正能量。很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對讀者產生積極的正面影響,能為處於類似境遇的同修提供一些切實的參考價值。

Q2: 能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的經歷和工作嗎?

鄧巍巍:我於1995年進入清華大學工程力學系,2001年獲得學士和碩士學位。2008年在美國耶魯大學獲得博士學位,隨後做了兩年博士後。2010年進入中佛羅里達大學做助理教授,2015年轉到弗吉尼亞理工大學任終身職的副教授。受陳十一校長感召,我今年5月全職加入南方科技大學力學與航空航天工程系任教授,最近被任命為主管教學的副系主任。我的研究方向是精準霧化和微尺度的實驗流體力學,文中第七回對我的研究有比較通俗的解釋。

Q3:在寫的過程中,有沒有徵求過親人、朋友或同行的意見?他們怎麼說?

鄧巍巍:我在整個醞釀海歸的過程當中廣泛徵求了親人、朋友和同行的意見。他們大多數剛開始的反應比較驚訝,但是經過我解釋之後都表示理解和支持。我今年二月份開始寫《海歸記》,每周在朋友圈更新一集,直到春季學期結束,總共連載了十四周。能在千頭萬緒的跨國遷徙之餘有始有終地完結,多虧了這期間朋友、同行的鼓勵和真誠祝福。

Q4:目前有收到哪些評論或反饋?

鄧巍巍:自8月24日被李江宇學長主持的《知社學術圈》公眾號結集刊出之後,24小時點擊量已經超過七萬。收到的評論和反饋都非常正面。一天內通過這篇文章結識了幾十個經歷與我類似的海外學人,很多人表示他們對文中的內容很有共鳴。評論和反饋中最讓我開心的是很多人表示這篇文章讓他們更加了解了南科大,對來南科大工作或學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有朋友甚至打聽錄取分數線。始料未及的是這篇文章還幫助一些讀者轉變了對理工男的看法,讓他們意識到原來理工男也可以碼出具有真情實感的細膩文字,甚至有搞笑評論說我是「被科研學術耽誤的武俠作家」。我認為「能工能文」是與南科大辦學特色十分契合的,學校主張一流的理工大學也要有一流的人文教育,我們希望培養獨特、有趣、多才多藝的學生。

Q5:回來三個月,後悔嗎?

鄧巍巍:回來之後感慨很多,但從沒有後悔(如果說有一點點後悔,那就是後悔回來晚了)。當然遇到一些困難的時候情緒也難免變得複雜,但自己絕不會停留在「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的感嘆中;我們的使命正是要千方百計把骨感的現實一點一滴塑造成理想中豐滿的樣子。

海歸記(一)

撰文 | 鄧巍巍(南方科技大學力學與航空航天工程系教授)

弗吉尼亞理工機械系系館裡懸掛的勞斯萊斯噴氣發動機 Trent 1000,兩個這樣的發動機驅動波音787 Dreamliner

| 第一回 大過年的,辭個職吧

我如約來到系主任辦公室外間時,他的秘書白蘭地正站在高腳桌電腦雙屏幕後面。系裡從去年興起一個潮流,不少老師加高了桌子撤掉了椅子,直接站著辦公。白蘭地見我微笑道:「來啦?」我點頭還笑,她敲了敲套間的門探頭進去說:「巍巍到了。」

兩周前就和白蘭地約見系頭的時間,她把我們的可選時間一對,最早的重疊是美東時間1月26日11點,恰逢中國農曆年三十的凌晨。進屋之後,見系頭也站著在高腳桌雙屏幕後,他腳下還有一個像傳送帶一樣的小跑步機。他讓我坐下等他發完手邊一封郵件,不久他從跑步機下來坐到我對面。

之前我們就談話的內容已經有郵件溝通,於是直奔主題,意譯下來是這樣的:

系頭:「你想回中國?」

我說:「對,這個機會很有吸引力,也對系裡的國際交流有好處。我希望最好能停薪留職。」

系頭:「我直說吧:我99%是不會答應你停薪留職。我需要你全時在這裡,教書科研拿錢。你、我、他們是系裡的新鮮血液,但不能體外循環。我希望你能重新考慮。」

他指指白板上貼的系裡過去兩年新進九個教授的介紹明信片,我和系頭都是其中一員,都在明信片的證件照上西裝革履地微笑。

我說:「謝謝您的坦率和好意。我也不兜圈子。我去意已定,停薪留職的主要目的是把剩下的幾個學生帶到畢業。」

系頭:「你這個方向系裡缺人,不空出位置就沒法招人。你可以把學生過繼給這邊的老師,你做兼職教授就可以做共同導師。但是你要想清楚啊,終身教職何其寶貴,有人夢寐以求卻沒有拿到,比如賈老師。」

我有些意外:「是嗎?」

他點頭:「更麻煩的是,因為賈老師要走,他愛人方老師恐怕也留不住了。」 (賈老師和方老師都是美國人,這裡只是取了他們名字發音的第一個字。)

我唏噓不已:方老師是正教授,和我方向接近,當時就負責招聘我這個職位,自始自終都像大姐姐一樣友善。「非升即走」是終身教職制度最殘酷之處,這樣的命運降臨在共事一場的熟人身上,誰都免不了兔死狐悲的感傷。

此刻我也更理解系主任凝重的眉頭:我和方老師都教流體力學這門本科生基礎課,我們若同時離開將令系裡排課都捉襟見肘。

然而經歷了半年多醞釀成的決心是不可能在此刻溶解的。我說:「想好了。我準備辭職。」

走出系辦,我不禁感慨:人生如戲,「大過年的辭個職」這種春晚小品的橋段是的的確確在自己身上發生了。

2007年VT槍擊案發生地:Norris Hall

| 第二回 你從哪裡來?

辭別系頭已經是接近中午。我約了同事小陳一起吃午飯。小陳和我不在一個系,反倒使有些事情交流起來更方便。他辦公室和Norris Hall相連,離吃飯的地方更近,我就先步行穿過半個校園去找他。弗吉尼亞理工(VT)雖然是公立大學,但校園建築和諧古樸,給人一種厚重的私校感覺。這也是因為校方多年來注重新舊建築風格的統一,連外牆都規定必須使用指定的藏青色Hokie stone。

儘管是冬日裡,在路上看到的許多學生仍是只穿著單薄的衣服。他們年輕,新鮮,火力足,就是可以穿得這麼任性。他們步履輕盈毫不猶豫,似乎對前進的方向一清二楚。然而跟學生打交道多年之後,我知道他們會猛然發現大學生活如此之短,不久就要面臨畢業與就業,挫折和打擊會接踵而來。在入學時的美好憧憬與畢業時艱難現實的鮮明對比之下,他們中的很多人也將面臨保安和哲學家都會問的三個終極問題:「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要到哪裡去?」。

而這些問題是極不容易回答的。經常當別人問「你從哪裡來」,哪怕簡簡單單字面意思都要讓我停頓想一想,聯繫當時的上下文,猜測對方是到底問什麼。祖國還是祖籍?居住城市還是工作城市?本科學校還是博士學校?有時候搞不清楚對方意圖還要先反問一句:「你又是從哪裡來?」然後視對方回答來對等提供答案。

在美國的這十多年,我居留的地方北至康涅提格州的新港,南至佛羅里達的奧蘭多,中至弗吉尼亞州的黑堡。無論我回答來自任何一個地方,對方通常都會說:「哦,你那裡發生過槍擊案」。這是事實:2016年奧蘭多夜店槍擊案50人遇難;2012年康州新鎮小學槍擊案26人遇難;2007年VT槍擊案32人遇難。

走到了Norris Hall,那是一座典型的大學建築,莊重古樸。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撫平了一切表面的創傷,沒有一點曾經的慘烈悲壯與驚心動魄。學生們魚貫出入,忙碌地奔向食堂或課堂,有些孩子恐怕都不知道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校園槍擊案就發生在這座樓里。十年前的一個早晨,一名韓裔學生懷揣三把槍和400多發子彈來到Norris Hall。他從裡面把三個大門都用鏈條鎖上,隨後進入206和207教室突然開火,15名師生當場遇難。兇手試圖進入204教室時,力學系Librescu教授聞聲果斷把門反鎖並指揮學生跳窗逃亡。憤怒的兇手朝門猛烈射擊,Librescu教授拚死頂住教室大門,為22名學生成功逃生贏得了寶貴時間,而他自己身中五彈遇難。

Librescu教授做出如此壯舉的時候已經是76歲。經過這裡我常忍不住想像,如果當時換作是我的教室,自己會怎樣做?我很清楚,不到四十歲的自己恐怕沒有勇氣去沖在最前面,因為在這個年紀牽掛的、未竟的、未經的都太多太多。但若真是在已過古稀接近耄耋之年的時候,倒極有可能衝上前去給生命奏響最後一個響亮的音符。人的想法、做法和終極目標與生命時間軸有巨大的關係。什麼年齡就該做什麼樣的事情。辭職是件有衝動成分的事情,而再不衝動就老了。

| 第三回 洛陽親友如相問,就說我在寫基金

走進小陳辦公室,小陳邊笑著跟我打招呼邊起身披上外套。小陳是第二年的助理教授(AP),標準的學術小鮮肉:三十齣頭,正是雄心勃勃意氣風發的年紀;聰明能幹,清爽夏普,舉手投足都散發出AP的典型雙重氣質:驕傲與焦慮。

AP完全有理由驕傲。在美國找教職競爭非常激烈,每個AP的位置都有上百人申請,幾乎個個都是一路名校加好文章若干。經過電話面試、校園面試全方位考察之後,最終突出重圍拿到聘書的基本上都是綜合素質出類拔萃的幸運兒。

AP完全有理由焦慮。入職之後六年的終身教職倒計時(tenure clock)就開始了。這就像要拆一個定時炸彈,如果六年考核不達標,終身教職的夢想會被炸得灰飛煙滅。這些指標包括帶研究生,教學,發表文章,以及斬獲研究基金。AP對寫文章駕輕就熟,帶學生和教學只要花些時間也不是問題。分量最重也最難的是獲得真金白銀的基金支持。VT這一檔州立學校工科AP要拿到一百萬美元才算過及格線。如果不做醫學或者國防研究,在美國主要靠自然科學基金(NSF)。一個NSF項目從三十萬到五十萬美元不等,也就是說一個AP要拿到兩個NSF再加上其他一些小錢心裡才踏實。而NSF的資助率逐年走低,過去幾年都徘徊在10%左右。這些數據擺在一起,再加上腦海中滴答滴答的tenure clock,再陽光自信的男孩也難免偶露愁容。

小陳書架上擺他三口之家的溫馨照片。他兒子現在兩歲多。我做AP第二年的時候女兒也是兩歲多。小陳太太工作在外地,開車要三個多小時。我和媳婦也是聚少離多,遠的時候隔好幾個州,直飛也要兩個小時;現在雖然在一個州,開車仍要兩個多小時。這就是典型的AP面臨的工作之外的挑戰:孩子在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配偶通常也是高學歷並有自己事業追求卻很難在同一個城市找到相應工作。看到眼前的小陳就彷彿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

坐下吃飯時小陳第一句話就是:「我的NSF被拒了」。我必須安慰他,因為六年前的自己也是曾經需要安慰的。根據我積累多年的求安慰、被安慰、安慰人的經驗,我知道安慰一個覺得自己慘的人很管用的一招就是講自己也曾經慘過。於是我開始給小陳講我的第一次NSF被拒的經歷。

那是在我入職不久,正是躊躇滿志之時,寫第一個本子像蜜月期的新媳婦做針線一般,嘔心瀝血花團錦簇愛不釋手。本子投出去之後就每天刷屏多次查狀態,從孤芳自賞到自怨自艾,逐漸陷入怨婦狀態,直至看到系統里顯示猩紅的「Declined」終於變成了絕望主婦。惱羞成怒之下啪地合上電腦衝出門透氣,剛巧碰到了周老師。周老師是傳熱學領域響噹噹的名字,學術與行政俱佳,做過系主任和工學院院長,德高望重,深受大家愛戴。見到他慈祥的樣子,我第一句話就是:「我的NSF被拒了。」 那時的委屈無助,簡直就差撲到他寬闊的肩膀上哭泣了。深諳安慰之道的周老師帶著他一貫和藹的笑容緩緩地道:「我前七個NSF都被拒了。當時我都想不幹了。」 我目瞪口呆:周老師出道是三十年前,NSF要比現在容易許多。況且周老師的的博士導師乃是華人學界中的泰山北斗、伯克利前任校長田長霖先生。他如此顯赫的學術出身都要經過這等打擊,我也迅速平衡且平靜下來。

望著小陳略微放大的瞳孔,我繼續講:歷史就是那麼驚人地相似,我也是經過七次無情拒絕,直到第八次才中。這個「中」字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不管當年高考、申請出國、找工作、甚至生娃,都沒有如此強烈的「中」的感覺。面對我中基金後的痴笑,媳婦曾不屑地道:瞧你范進那小樣。(她沒想到的是,三年之後自己也做了AP,中了第一個基金仰天長笑的表現與我當時並無二致。)

小陳若有所思,想必對「任重道遠」又有了新的認識。午飯後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整理著關於基金與海歸的思緒。過去三十年美國NSF預算都沒有本質變化,多年維持在60億美元的水平,完全趕不上通貨膨脹;相比之下,三十年間中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NSFC)預算增加了300倍達到240億人民幣,很快要與美國持平。在中美基礎研究投入此消彼長的趨勢下,華裔教授紛紛把視線轉向國內,尋找中美學術合作與交流機會。所以過去幾年我也積極與南京和西安的幾所大學拓展合作,有了初步成果之後就開始考慮寫合作申請中國的基金。

去年三月初是我的春假,我飛去南京與長期合作的一個教授寫海外合作基金。每年三月十號左右是NSFC最後衝刺的階段,整個中國學術界都在聚精會神忙這一件事,見到熟人三句話之內也要繞到基金上來。關於基金有許多段子,比如不論什麼千古名句,後半句扯上寫基金似乎都合適:

舉頭望明月,低頭寫基金。

少壯不努力,老大寫基金。

夜夜思君不見君,原來君在寫基金。

垂死病中驚坐起,今天還沒寫基金。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寫基金。

我最喜歡的一句則是:「洛陽親友如相問,就說我在寫基金「。這不僅僅因為我是洛陽人,更因為在寧的幾位洛陽老鄉的幫助促成了我去年暑假被聘為南京一所大學的兼職教授。這使我出國後第一次有整整三個月時間在中國,獲得了足夠充分的機會去深入了解國內高校發展的現狀與機遇。

與陳十一校長合影

| 第四回 學術的江湖與桃花島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而學術圈與江湖有尤其多共通的特質。

比如,學術圈與江湖的核心關係都是師徒。

比如,學術圈與江湖出道之前都要經過多年艱苦卓絕的修鍊。

比如,學術圈和江湖中的女弟子都通常要吃香一點。

比如,學術圈與江湖都喜歡時不時開個英雄大會,台上走馬燈似地秀,台下或喝彩或質疑。

比如,學術圈與江湖都講究出身、門派、輩份、名號及地位。

比如,學術圈與江湖都是要闖蕩的。

在這個和平年代,一面是絕頂高手的稀缺,一面是學術繁殖空前迅速,十年就可以是一代,論文數量更是呈爆炸增長。現在行走於學術江湖的絕大多數人都非天賦秉異,要靠互相幫襯不拆台日子才比較好過。一篇文章或者一個本子投出去,也和古時候走一趟鏢差不多:想要有驚無險平安送達,得仰仗朋友拔刀力挺,也得靠各路豪強時不時賣個面子。這裡面三分靠實力,三分靠名號,三分靠行走江湖拜訪各路神仙留下的善緣。在中國如此,在美國也是如此:周老師曾對我講,作為助理教授,你如果沒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外面跑是很難成功的。從這個角度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對於高校教師更加有針對性。於是,經常出差是必須的,去讓人家邀請自己去做報告也是必不可少的。

在南京期間,我向國內幾個大學發郵件求被邀請做報告,爭取機會宣傳自己的工作並結交同行。其中一封郵件發給了南方科技大學力學與航空航天系的系主任。系主任對我的毛遂自薦表示歡迎,很快定下了時間,就在五月底。我隨即又聯繫求見南科大校長,他也正好有時間見我。

南科大2011年成立於深圳,自誕生起就備受矚目也不乏爭議。五年多來發展勢頭極為迅猛,僅從高考招生分數來看,南科大已經達到985高校中游水平,對這所年輕的學校來講實屬難能可貴。南科大創校校長是原中科大校長朱清時院士。讀相關的眾多報道,印象最深的是朱校長卸任時以「慘勝」二字概括自己的任期,創業的艱辛種種既溢於言表又盡在不言中。2015年底陳十一院士成為第二任校長。陳校長是華人學界中極為罕見的在中美兩國主流大學都有高級行政經驗的人物。他曾任霍普金斯大學機械工程系系主任,隨即在北大創辦工學院,之後任北大副校長。他也是學術水平毋庸置疑的院士科學家:做為周培源先生的關門弟子,他在湍流與格子玻爾茲曼方法領域的建樹影響深遠。從學科互補的角度來看,如果說由於朱校長是物理學家,他所建立的學科有極深的理科烙印的話,那麼陳校長的工科背景使南科大增添了新鮮的工科色彩,其中力學與航空航天系就是其中濃重的一筆。

到深圳那天下著毛毛細雨。先見到了系主任,他於常青藤名校獲得博士,有在美國頂級國家實驗室和公司工作的豐富經驗,四年前以千人計劃專家身份回國。他為人大氣熱情,給我介紹系裡的情況和發展規劃後就帶我去見校長。

陳校非常健談,而且因為領域相近,共同話題不少。巧的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宿舍下鋪的兄弟、婚禮的證婚人王教授曾是陳校在霍普金斯大學時期的博士後。王教授是我見過的聰明人中最勤奮的,勤奮的人中最聰明的。他在美國曾獲得國家實驗室奧本海默學者的殊榮,後來成為中組部首批青年千人,並回母校清華做正教授,是同學們都為之驕傲的。陳校思路敏捷,問問題和答問題都是一針見血,幾句話問下來就對我的情況把握得頗准。陳校說你來南科大吧。我以為他隨口一說,答道這個不容易,我們家有two-body problem。陳校擺擺手:這在別人那裡是problem,在我這兒不是問題;給你們倆一起解決,將來想跑都跑不了。隨後他挑重點講了相關海歸政策、科研條件、個人待遇,我把聽到的幾組數字迅速除以七換算成美元,意識到這些條件放在美國一流學校也是非常有競爭力的。但是我已經在美國經營多年,得到終身教職之後是打算陪伴終身的,全職海歸這樣的大動作還不可想像。陳校並不理會我的猶豫,說你可以先申請青年千人,拿到之後再做計議。

辭別陳校,系主任又帶我逛了逛校園喝咖啡。五年前這裡還是一個村莊,現在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圖書館前的一棵根深葉茂的老榕樹。中學課本里讀到的深圳速度現在就活生生呈現在面前。校長描繪的美麗藍圖,眼前真切的日新月異,以及除七前後的各個數字都在我腦海中盤旋。更神奇的是,不知為什麼,在學術的江湖飄泊了這些年,忽然來到這裡,非但不覺得陌生,反而有一種置身桃花島的舒適感覺,想在這裡歇腳停留。那一刻,嘴角微微一笑,心中微微一熱,一個小火苗冉冉升起。我對系主任說:要不,我們先申請個青千試試看?

| 第五回 人才的標籤

陳校談話時還說了句話令我印象深刻:如果不想當院士就不用來南科大。

院士是學術界的崇高榮譽,而中國的院士更是世界上擁有最多科教相關話語權及連帶利益的,沒有之一。近年來,學術界對通往院士評選的一些里程碑認識逐漸趨於統一。認識統一的一個始料未及的結果是前續步驟也被公認變得清晰,並隨之標準化。這個過程每迭代一次,起跑線就被往前劃一步。

有意思的是,在國內跟上海、江蘇的同學們聊天的一個主要話題是:優質教育資源的稀缺使孩子們的起跑線也是逐漸前移,導致幼升小都如臨大敵。Gladwell寫的《異類》(Outliers)舉過加拿大職業冰球運動員選拔的例子,道理也是一樣一樣的:在每一年齡段出眾的孩子會被選為下一年的重點培養對象,享有更好的教練、更厲害的對手、更多的比賽機會,從而更早地保質保量攢夠一萬小時成為冰球精英。這樣逐年往前推,直到最早選拔上的孩子都是春天出生的,因為他們的生日最接近報名截止日期(1月1日),在起步時擁有最大允許年齡帶來的最好體能。我猜一定會有打雞血的加拿大夫婦以早春時節為目標生日來倒推備孕製造冰球寶寶吧。

按這個趨勢,院士和高考已經幾乎可以對接起來。半開玩笑來講,也許若干年後院士的典型養成路線從高級到初級大致是這樣:

院士,長江學者,傑出青年基金,優秀青年基金,青年基金,百佳博士論文,名牌大學,省重點高中,市重點初中,區重點小學,奧數小神童,幼兒園小天才,胎教積極分子,優生優育標兵。

這裡最接近金字塔尖的長江學者和傑青也是含金量最高、競爭最激烈的人才計劃。我對人才計劃的看法比較溫和,認為它們的存在有其現實及合理意義,因為大眾無法在瞬間評判一個學者的大致水平。各種人才計劃類似產品認證,選拔通過的人才就可以戴上這個標籤。如果選拔過程靠譜,相應產品也沒有砸標籤的牌子,口碑就可以逐步樹立起來了。這種方式遠非完美,但恐怕是目前能獲得效率與相對公平的不得已之舉。人才計劃和第一學位的情況類似:高校的985和211標籤雖被廣泛詬病,但把任何人放到招聘主管的位置上,面對海量簡歷和有限的資源,想迅速進行第一輪篩選,查找985和211標籤是可以做到八九不離十的唯一辦法。

傑青是基金委主持選拔,每年200人。長江是教育部主導,狹義的長江特聘教授(不包括講座教授和青年長江)每年約150人。考慮到長江和傑青還有近一半的重疊,所以兩大榮譽雖然權威但數量稀缺,遠不能滿足泱泱大國對各種人才認證服務的需要。而中國既不缺人才也不缺名山大川名水大河,各省市也紛紛推出黃河學者、泰山學者、楚天學者、天山學者、閩江學者、贛江學者、珠江學者等等。武漢大學原校長劉道玉曾統計類似名號有38個之多。這些名號雖然使標籤數量增加,但評審過程和標準都不一致,認證結果也缺乏全國流通的效力。

於是就順勢產生了國家層面選拔評估的、兼顧數量與質量的人才計劃。這就是由管幹部的中組部推出的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計劃,又稱千人計劃。實施近十年來,千人計劃逐漸清晰地定義了海歸的套路:

正教授可以走千人計劃(大千或國千),國家只要求「原則上」每年六個月在國內工作。這樣大千人的海外位置可以不放棄,只利用寒暑假春假秋假學術休假等時間就可以保證六個月的兼職。雖然有不少人批評某些大千人不全職在國內工作的情況,但我認為兼職一樣甚至更加有意義。從充分發揮價值的角度講,大千人的主要意義在於構建團隊平台和把握科研大方向,用一半時間親臨指導另一半時間運籌帷幄於千里之外完全沒有問題;而且保持海外學術界的存在對維持他們的國際江湖地位和雙向學術交流也有很多益處,是使他們保值增值的方式。從實際操作來看,正教授的子女通常已經是在上初高中並深深植入海外文化與生活,強迫舉家全職海歸既不人道也不現實。

博士後可以走千人計劃青年項目(青千或者千青)。中組部把「青年」的截止線划到40歲,並且要求有海外三年以上科研工作經歷。青千必須全職,這是各個方面的共識,監督和實施得也頗嚴格。一方面是國家需要青年才俊在本土科研的第一線拼搏;另一方面博後通常只是三十掛零甚至不到的年紀,子女尚小或者乾脆沒有,後代教育對全職海歸來說一般不構成一票否決。

而海外的助理教授和副教授(這裡統稱AP)則處在一個很尷尬的境地。因為從學術階段來說,AP應該對標在大千和青千之間,而中組部並沒有銜接這兩者的人才計劃。如果AP想海歸,要麼等三到十年升到正教授申請大千,要麼現在去和博後競爭青千,要麼就是沒有帽子裸歸。而裸歸將失去很多配套資源,以南科大為例,有沒有青千在科研啟動經費上可以相差五百萬人民幣。

所以,有不少同行朋友跟我說:你申請青千是over qualify了,過幾年直接申請大千吧。可實際上,幾年時間聽起來雖然不長,卻是極其關鍵的幾年:孩子在一天天長大,適應會越來越難;海歸合適的位置也逐年減少,近年來有些頂級學校已經呈現飽和趨勢。

初見陳校時我剛一個人過完39歲生日不久,將將可以追趕青千的末班車。一旦動了海歸的心思,雖然嘴上說是申申看,但實際上已經是等不及、等不起、必須申、必須中的心態。

鄧巍巍全家福

| 第六回 三體

見過陳校的那天晚上,我給地球那頭的媳婦打電話講了當天的見聞和回國的念頭。

「What?海歸?全職?今兒忘吃藥了吧?」她在電話那頭連珠炮似的問號輻射著強大的氣場,雖千萬里如妻親臨。她的反應我並不意外:一是因為她是典型的白羊座,二是因為海歸是個陡峭的階梯函數,必然會激起情緒的振蕩。

「現在還只是初步想法……」

「你tenure怎麼辦?我怎麼辦?娃怎麼辦?」媳婦顯然解讀出我的想法並不那麼初步,直接指出了問題的核心:三體。在美國換工作經常牽扯到的只是two-body problem,孩子跟著搬家影響還不算大;而跨國遷徙時則是硬要給娃在中西文化中長大之間選擇一個,這使本來就複雜的情況更加難以理清楚。

媳婦對海歸的立場至關重要,因為她是家裡的No.1,對家庭事務決斷可謂是一言九鼎、一錘定音、一票否決。家庭地位和其他地位的獲得類似,很少有偶然,多數是要憑實力和努力。媳婦和我是大學同班同學,也是我見過的智商與身高乘積最高的女生。從大一開始她成績就一直比我好。比如學線性代數的時候,我對這個以前沒見過的數學新物種簡直是一頭霧水,想問問題都找不到北,只能很羨慕地看她下課後和老師討論切磋談笑風生。她思維之敏捷和非線性常令我十分佩服。我讀博士的時候有一陣子實驗很不順利,因為一台關鍵的水冷激光經常在取數據的關鍵時刻罷工,折磨得我百思不得其解,逢她便像祥林嫂一樣抱怨:我這個激光真是怪,白天兩三分鐘就停工,晚上和周末則好一些。她頭都不抬說:」可能是因為有人沖廁所吧「。我將信將疑約了實驗室的小夥伴做了沖水測試,果然那邊一衝水,這邊水壓就驟降,激光水冷失效就引發斷電保護。於是我重接了獨立水路,這個問題迎刃而解。

她的碩士論文題目是關於哈雷摩托車的風冷散熱;雖然哈雷是美國文化的一個標誌品牌也是大家都覺得很酷的課題,她感到這並不是自己將來想做一輩子的方向。讀博士的時候她去醫學院找老師談,其中一個做核磁共振成像的教授跟她介紹了用MRI診斷肝硬化的課題。她告訴教授她可以利用流體力學模型從肝臟血液流速推出壓力變化,這個值會和肝硬化程度正相關,可以做為定量診斷依據。教授有些興奮,但緊接著問那大人和小孩肝大小不一樣可怎麼辦;媳婦秒回:拿肝的體積除一下(normalize)就好了。教授兩眼放光,當即招她進實驗室,她也華麗轉身切入到前景和錢景俱佳的生物醫學工程專業。她的簡歷還包括在克里夫蘭醫院(全美排名第二)和美國葯監局FDA(美國1/5的產業GDP都由FDA直接或間接監管)的工作經歷。她現在是弗吉尼亞大學(UVA)醫學院的助理教授。UVA側重文醫法商,在全美公立大學中綜合排名長期佔據前三,甩VT幾條街。有這麼一個媳婦,我在驕傲傾倒之餘,既倍感壓力也平添許多動力。

「你倒是說話呀?「媳婦在電話那頭催道。

「你過兩個禮拜不也就回國度假了嗎?我們一起去深圳轉一轉,看看情況再說。你如果很不喜歡那個地方,我也就不再提這個事兒了。」我建議,她同意。

兩周後我和媳婦來到了南科大。力學系的系主任出差了,是機械系系主任融老師接待我們。融老師是大千人,在美國做了多年Chair Professor,人特別好,在夏至前後的大熱天帶我們在校園散步,在展覽室指著沙盤介紹情況,給予我們很多鼓勵和正能量。媳婦很感動也很感慨:在美國是公事公辦,人與人之間禮貌背後透著冷漠;而融老師給人如沐春風的舒適感覺,和這樣的師長共事一定會很和諧愉快。

因為考慮娃的教育,我們去參觀了兩所國際學校。設備的確很新,學費也與美國私校看齊,但除此之外感覺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高中部畢業生考上的大學不算出眾,學校追求利潤的氣息尤其濃重。最後去看了公立的南科大附屬實驗小學,反倒眼前一亮。因為是新小學,最高的班級只有三年級。帶我們參觀的老師低調務實;教室的桌椅設置活潑科學;學生們看起來也很開心。用起technology比娃在美國的小學更甚:每個學生要求配有iPad,而且要求打字每分鐘至少若干字。走道的柱子上貼著許多基於學生藝術作品的海報,風格多樣,有些水準頗高。頂樓有個漂亮溫馨的玻璃暖房,裡面有各種花花草草,是一個教學生欣賞植物和自然的好去處。最讓我有共鳴的是學校中心位置的牆上貼了一副巨大的調色盤一般的《多元智能示意圖表》,用中英文說明八種智能(intelligence):人際,內省,韻律,身體,語言,數理,自然,空間。我和媳婦對望一眼頻頻點頭。在這個顯著的位置宣揚這種理念說明學校的價值觀非常現代且科學。娃在這裡上學我們多半是會放心的,擔心的恐怕是中文一時半會跟不上。

媳婦在國內期間我們還一起跑了其他幾個大城市,而她最喜歡的還是深圳。度假結束,送她去機場。臨別時她神情複雜地說:「我這次是想找一個明顯的否定你回來的理由。可是,我沒有找到。」

泰勒錐

| 第七回 七種武器與三生三世

海歸的初步想法沒有被否決,我便開始準備青千的申請材料。裡面一項重要的內容是介紹學術貢獻,篇幅只有小四號字兩頁,這需要對十年來的工作進行高度濃縮和概括。把事情複雜化並不難,比如你問我研究的是啥,我可以深吸一口氣回答:我專註於微小射流在表面張力導致的的靜脈曲張型失穩和帶電後由於麥克斯韋應力引發的鞭型抖動失穩而分裂產生的液滴極其多組分蒸發機理以及與基板的衝擊相互作用。你此時有沒有感到胸悶並想大喝一聲:說人話!但是,要把專業的事情講得深入淺出是不容易的。另外,寫學術貢獻這部分要用中文,才發現用什麼語言寫不重要,思路清楚才是關鍵。於是,我把這當成一個整理思路、審視過去十年的機會。定期的自我審查非常有必要,好比蘇格拉底曾說:「不自醒不如死翹翹」(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前面講到學術圈如同江湖,而想在江湖闖蕩出些名堂一件獨門武器是必須的(絕頂高手除外)。諾貝爾獎在某種意義上並不是頒給某個人,而是獎給一種橫空出世的武器,無論是1901年最初獲獎的X射線到2016年的超解析度顯微鏡。每個在學術江湖行走的青年都應該問自己,我應該專註修鍊哪種武器,以至於將來那件武器就成為自己的代名詞?是長生劍,孔雀翎,碧玉刀,多情環,霸王槍,離別鉤,還是小李飛刀?

我修鍊的是一件冷門兵器,名喚泰勒錐(Taylor cone)。此錐是由液體在電場(重力場或壓力場也可以)下幻化而成。泰勒錐尖銳異常,世間武器無人能出其右。而從錐尖噴薄而出的是細如毫髮的液體射流。此錐依據一代流體力學宗師泰勒命名,因為他用理論算出了錐的角度。我博士論文的貢獻主要就是打造了泰勒錐的加強版,一出手可以同時使出幾百個泰勒錐。

而武器只是手段,最終還要為目的服務,或報仇雪恨,或除惡揚善,或追名逐利,或替天行道。那麼我為什麼要修鍊這麼一件詭異的兵器?因為泰勒錐可以來主宰液滴的三生三世。

液滴隨處可見,這種玲瓏剔透飽滿豐盈的球形液體狀態可以看做是今生。不同液滴在肉身(溶液)抽離之後會有不同的結局:一滴滴小小的墨水落在紙面上可以拼成文字或圖畫,一滴滴牛奶揮發之後可以成為更好保存的奶粉,一滴滴像蠟淚一樣的液體固化排列可以形成成新的三維形狀,一滴滴混著農藥的溶液附著在綠葉紅果上可以成為保護膜和殘留,一滴滴鮮血或咖啡濺落干透後可以成為醒目的圓環……這些結局就是他們的來生。想要獲得自己渴望的結局就要有對應的今生,而今生則是由前世註定。液滴的前世也可以是多種多樣,其中一種簡潔的出身是射流,肉眼可見的比如從蓮蓬頭出來,看不見的則可以從泰勒錐產生。射流表面是相當光滑的,可以是分子級一般平整無瑕。而射流光滑表面的背後是敏感不淡定的,一點點擾動都可以被其感知。射流又像一根流動的琴弦,遇到合適的頻率便會去拚命共鳴,鼓出來一連串會跳動的凸起,直到弦斷,分裂成一個個小液滴,至此完成從前世到今生的蛻變。很多液滴在一起可以變成霧,因為這個緣故,江湖上聽說靜電噴霧要比泰勒錐多的多。

我的研究,就是手持一把泰勒錐來精心籌劃安排小液滴的前世、今生和來世。注意這個「精」字,我相信,正在成為一個越來越重要的關鍵詞。這是因為當物質和信息都極大豐富乃至嚴重過剩的時候,「精」字是供給側針對選擇困難必須要做出的改革。比如吃飯,上大學的時候主要是在意分量足管飽,而現在是看整個體驗是否愉快。一個在上海的高中同學攜老公女兒招待我和娃吃飯,她名字裡帶個「Yan」字,選的地方叫「宴遇」:燈光昏暗鬼魅透著曖昧;桌上擺的濕紙巾包裝是四四方方盈盈一握讓人不禁莞爾;餐前送來一個冒著青煙的匣子,裡面每人一小盅飲料,但有一位會拿到讓舌頭變黑的「毒酒」;每道菜都擺著有趣的造型;餐後的果盤是枝頭點綴著幾顆水果的小樹杈。這已不是簡單的宴席——因為精緻所以驚艷。不僅僅食不厭精,現在的影視作品的製作也日趨精良,至少是形式上的。一部長長的《琅琊榜》,幾乎是把電視劇當作婚紗照來拍,攝影構圖非常講究,隨便在哪裡定格都讓人賞心悅目。現在扶貧都講究精準,「運用科學有效程序對扶貧對象實施精確識別、精確幫扶、精確管理」。習主席提出針對扶貧的「貴在精準,重在精準,成敗之舉在於精準」的判斷也可以推廣到其他領域。比如未來的醫療,說「貴在精準,重在精準」是一點也不為過的。

你可能會覺得從液滴扯到精準醫療不免有些牽強十分忽悠。其實不然。這裡舉一個我和兩位漢姆頓大學藥學院老師合作的例子。紫杉醇是歷史悠久的一線抗癌化療藥物,但它敵友不分,對癌細胞和正常細胞一概格殺勿論,那麼針對癌細胞的精準打擊至關重要,所以「靶向給葯」成為一個重要研究方向。除了主動靶向給葯之外,人們還發現一種被動靶向作用:在腫瘤附近的血管壁面較正常血管稀疏,允許一百納米左右的顆粒滲透出血管向腫瘤擴散,所以只要這些納米顆粒可以持續循環,就可以被動地向腫瘤集中,稱為EPR(enhanced permeability and retention)效應。一百納米左右的尺寸相當關鍵,太大滲透不出去,太小則到處滲透也就沒了靶向作用。一百納米是頭髮直徑的千分之一,如果想通過液滴蒸發得到這樣精準的最終結局,只考慮今生是不夠的,需要從前世就得開始精心籌劃。我們就是這樣做的,把紫杉醇溶解到特定的溶劑中,精確控制泰勒錐產生射流和噴霧,精心乾燥後最終做到了非常齊整的一百納米紫杉醇顆粒。

也許,若干年後江湖上會傳說:誰讓眼淚飛?巍巍泰勒錐!

(篇幅原因,後半篇內容請關注今日二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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