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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德發小說:結丹之旦(上)

原刊於《山東文學》1999年第9期

作者簡介

趙德發,1955年生,山東省莒南縣人。現任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山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山東省作協小說創作委員會主任、日照市作協主席,至今已發表、出版各類文學作品700萬字,大量作品被轉載並獲獎。代表作有長篇小說《繾綣與決絕》、《君子夢》、《青煙或白霧》、《雙手合十》、《乾道坤道》、《人類世》以及長篇紀實文學《白老虎》等,曾獲人民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中國作家》獎、山東省精品工程獎、齊魯文學獎、泰山文藝獎等。

結丹之旦

那種白光終於出現了。

本來,蔡繆內視腹腔,是什麼也看不見的。那兒像往常一樣黑如深淵,暗無天日。然而就在這無邊的黑暗之中,突地躍出一個亮點,轉瞬即逝。蔡繆正驚異間,那亮點再度出現,且循督脈而上,像一顆流星飛速衝上頭頂,在百會穴停住,熠熠生輝。蔡繆此刻還是閉目端坐,但感覺身體像個燈台,整個人被這一團明光籠罩起來。

蔡繆坐在那裡一動未動,心裡卻是驚喜萬分:「陽光初現」,這是結丹的徵候呀!他感覺了一下,臍下一寸三分,肚腹裡面,果然有個拳頭大的硬團定在那裡。因了它的存在,全身無處不松,元氣無處不通,滋滋潤潤,圓圓融融。

這就是「氣丹」。有它在身,我就與從前判若兩人,健康長壽,成為《丹經》上講的「地仙」啦!

一股難言的喜悅,從他內心深處洶湧而出。

六個月了。六個月的辛勞一言難盡。就在這位於後院的閑房裡,他與家人隔絕,吃睡在茲。吃睡之餘,便是坐在蒲團上修鍊。正頭直身,含胸拔背,舌胝上顎,眼垂簾耳內聽。先是三個月的築基,收心止念,放心靜心,一線意念只在下丹田那裡。調氣,調精,以使氣血流暢,腎固陽壯。而後便是三個月的煉精化氣:一念不生,萬緣頓息,虛心凝神,不即不離,忘人無我,虛極靜篤,直至生機頓起,陽物無念而舉。此為外葯產生,於是調之養之,待不老不嫩時欣然而采。采之而煉,以真意為火,內呼吸為風,風助火行,急緩輕重,日夜施行「小周天」功夫,直至今日。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群陰剝盡丹成熟,跳出樊籠壽萬年」。蔡繆的耳邊,此刻又起了陳臬大師的話。

煌煌金丹大道,今有我蔡繆行進其上矣!多謝恩師指點迷津,多謝恩師傳經送寶!蔡繆睜開眼睛,拱手向著北方禮拜。

蔡繆多次想過,與陳臬大師的相識乃自己的造化。如果不是遇上他,自己今天還會在京城的國子監里丟人現眼。蔡繆從十八歲上就考秀才,考到二十八歲上也沒考中,遂知自己不是大器,放棄了科考一途。但考不中還是想有功名,想了幾年之後,去歲恰巧胡人犯境,朝廷惶急,下詔令天下納粟納馬者可入監讀書。蔡繆想那天下秀才誰不想入國子監,無奈要先考上廩生,然後再一年年地等待。因為一縣一年才貢舉一名而且要按資歷,所以等著等著頭便白了。今天有這捷徑,何樂而不為?於是賣掉良田千畝,換得監生資格。此時他剛納二八嬌女惜惜為妾,正享魚水之歡,也狠下心來離她進京了。入了國子監,方明白自己這種花錢買的「例監」與通過科考正途上去的並不一樣,惹人家教授功課的五經博士瞧不起。人家把他們集中在一處單獨授課,來授課的老師對他們冷嘲熱諷。有一回,一個糟老頭子借用孔子「有教無類」這話,說國子監「良莠兼收,真乃夫子遺風也」。「例監」生員當然聽出了其中意思,一個個羞容滿面抬不起頭來。私下裡也有氣粗者發泄憤懣,但終是上不了檯面。蔡繆心中鬱悶,時常到酒樓討得一醉,去妓院一度春風。然而沒過兩月竟是身染沉痾,飯食難下,只好去找郎中診治。

尋到一家藥鋪,坐堂先生是一個虯須老者,見他進來便微微笑道:「恁般七尺男兒,為何來京城自討羞辱?」蔡繆一聽此話十分蹊蹺,便問:「你怎知道我的來歷?」虯須老者道:「我不但能知你所來,還能知你所歸。」蔡繆問:「我歸往何處?」虯須老者道:「歸往金丹大道。」蔡繆說:「何為金丹大道?」虯須老者道:「你跟我來。」遂引他到一內室。蔡繆只見此室布置典雅,且有異香氤氳其間。老者令蔡繆立定閉目,展掌在他頭胸前後用力比劃。蔡繆雖是閉目,卻見一顆明珠在他眼前晃晃悠悠。俄頃,老者讓他睜眼問其所見,他如實告之,並問那珠為何物。老者道:「那就是我之金丹,讓你一見。」蔡繆問金丹現在何處,老者將手一拍臍間:「在這裡。」蔡繆原聽說過道家修鍊內丹一事,但不明白此舉有何功用,欲問,又記起前來為的治病,便讓老者為他對症下藥。老者哈哈一笑:「你病已好,為何還要再治?」蔡繆感覺一下,身體果然輕爽如初,大奇,隨即拜倒稱謝,並請其講金丹大道之妙。虯須老者扶他起來,讓他晚間再來。

朝聞道,夕死可矣。那個晚上,蔡繆一邊聽講,一邊想到此言。此時他已知道虯須老者姓陳名臬,自幼熟讀道經,二十歲上雲遊四方,三十歲上得遇海瓊子白玉蟾大師,習得金丹秘法,從此進山修鍊十二年,丹成功就。而後發願普濟眾生,進京城借行醫收徒傳道。那晚上他講了許許多多,最讓蔡繆大徹大悟的則是丹道之根本:《道德經》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就是虛化神,神化氣,氣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萬物都有生死,唯虛無的道長存不滅。那麼要求長生,只有沿著生成之路一步步逆回,即合三為二,合二為一,化一為虛。知此道者,怡神守形,養形煉精,積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金丹乃成。陳臬還講了丹道的幾個步驟:一為築基;二為煉精化氣;三為鍊氣化神;四為煉神還虛。而後三步,步步都可結丹,只是有高下之分。他還告訴蔡繆,天地間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是生命。生命之延長是世間頭等大事。「死生由命,富貴在天」,此言謬也。健體長生,全在人為;壽數死期,不由天定!待你身懷金丹之日,你將雄踞世間,睥睨一切,那般境界實在難與外人道也!

蔡繆聽到這裡,唯求大師快傳真道。他叫一聲「恩師」長跪不起,大師去銅爐里添一炷香,將自撰的一卷《丹經》拿出,讓蔡繆粗看一遍,然後將功法向他詳解說……如此三夜,他將大師所傳一一記牢,到國子監謊稱回鄉治病,隨後脫鉤魚兒一般離開了京城。回到家,他顧不上與妻妾繾綣,只與她們以及管家交代了一番,責令誰也不準隨便打擾,而後一頭扎進這間屋子,一日三餐只由男僕煥兒送來,直到六個月後的今天……

聽到雞鳴嘹亮,看看窗紙顯白,蔡繆知道已是卯時。卯酉為中,陰陽平衡,一日周天之最佳時刻。大師說過,此時最易結丹,「金丹頃刻剎那成,一元復始新坤乾」,那麼今天的卯時旦晨便是我生命中的重大喜日了!

他走出屋子,只見東方曙色初現,星辰寥落;院中花木滴露,幽靜異常。他站定在階前深呼吸幾回,胸中喜悅沛然難捺,便急於要說給人聽聽。說給誰呢?他首先想到的是惜惜。

蔡繆十九歲娶妻,妻為甄氏。甄氏溫柔賢惠,卻只生閨女不生兒子。前年她生出第四個,痛哭一場後便勸夫納妾。蔡繆心中早有此意,聽甄氏說出此話便順水推舟,花重金讓媒人從南鄉聘了一個。娶妻娶德,娶妾娶色。這個惜惜生得畫中人一般,讓蔡繆在洞房花燭夜連連詠嘆「今夕何夕,奈此良人何」。之後的兩個月里,他沉溺在惜惜房裡難以自拔,直到聞聽皇上下詔,他才幡然醒悟,明白「小登科」到底不是「大登科」,身為男兒還是要求功名去,於是就賣田納捐去了國子監。哪知南轅而去,北轍而返,從京城回家的他竟是丹道之徒了。他記得,自己在與惜惜言明心志的那天夜間,惜惜緊緊抱住他痛哭流涕,真真是梨花帶雨疼煞人也。可是蔡繆心意既決,還是掙脫她的懷抱開始了獨身修鍊。這期間,惜惜曾三番五次前來探視,殷切之情溢於言表,但每次都被他呵斥回去,最後他乾脆讓煥兒把院門鎖上。惜惜欲進不能,便站在門外大聲哭喊:「官人,你真是鐵石心腸!」可是蔡繆心無旁騖充耳不聞。惜惜得不到回應,以後才來得少了。

此時惜惜的哭聲又響在蔡繆耳邊。不知為何,現在他身內有丹,卻少了鐵石心腸。心腸變軟了,溶化了,化作兩滴淚水湧出眼窩。不知不覺地,他的兩腳已經向著前面的中院走去。走到那個雕著花欞的西廂房門,他輕輕敲了兩下。

久守空房的惜惜打開房門自然大喜,展臂摟住夫君連連跳躍。蔡繆沒來得及報告結丹的喜訊,神志就被眼前的情景搞得恍惚不清:原來惜惜在跳躍時已把外衣抖掉,只剩下個滑溜溜的光身子在他懷中。不知不覺地,他就被惜惜牽引到了床上。直到事畢,他才突然驚覺:完了,完了,半年之功毀於一旦!

「二八佳人體如酥,腰中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呂洞賓的這首詩,陳臬大師向他傳道時吟詠再三讓他記牢。陳大師講,金丹大道最忌女色,要畏色如虎避色如狼。煉丹的基葯便是精,精聚而功聚,精失而功失。蔡繆嚴守師訓,半年中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歷盡艱險。先是收心養性,斷絕淫念,內念不出,外念不入,直至人我兩忘。待到靜極生動,一陽初動,陽物無念而舉,此是產葯之時,更難把握:因丹田融融洽洽,周身酥綿快癢,淫念最易產生。然而陳大師交代得清楚,此刻有淫念的為濁精,萬萬要不得的;只有無欲之精才是清精,才有效用。即使產了清精,在採用上也有不盡玄妙,火候要不老不嫩,時機上要不早不晚。稍一不慎,精撞陽關而出便是「大丟」,前功盡棄。「順則成人,逆則成仙」,這就是精之道理。蔡繆曾在採藥時失敗多次,每失敗一次要費十天半月功夫才能補回。幸虧他屢敗屢戰,終於贏得今日氣丹結就。不知這次「大丟」後果如何?

蔡繆披衣起坐,閉目凝神,想驗證一下。誰知不驗還好,一驗氣得七竅生煙:那白光與丹團都沒有了,無影無蹤了!

他早知道,煉就「氣丹」,成為健康長壽的「地仙」只是一個初級階段。他的目標,雖然不敢盯向金丹大道的終極——煉成「陽神丹」成為「天仙」,但他起碼是要煉成「神丹」,讓自己成為「人仙」的。而現在,我連剛剛取得的成果都已喪失,遑論別者?

他氣急敗壞地穿上衣服,向躺在那裡含情脈脈瞧著他的惜惜瞪眼道:「毀了我的大業,真想殺了你!」而後拂袖而去。

再回到後院的時候,一輪紅日已從村東山坡上升起,煦煦熹熹照亮了天地。蔡繆看著它,忽然想到:這輪太陽,就是宇宙之丹呀!有它在,天地乾坤就不會毀壞。人以身體為鼎爐煉丹,其實就是效法宇宙呀!

天不變道亦不變,道不變吾心不變!

蔡繆看著那輪太陽,一邊譴責著自己的軟弱變節,一邊下定了重整旗鼓的決心。他想,要遠避女色,親近丹道,唯有離家進山!而且,這一回不煉則罷,一煉就要煉成「神丹」,成就金剛不壞之身。哪怕三年五載,不成決不回來!

他想起,東邊三十里處有座青駝山,山中有個元清觀,半年前他臨去京城,為求路途平安曾去那裡進香,認識住觀的玄明道長。如果去他那裡修鍊,可以遠離凡塵求得幽靜。

對,就是這麼個主意!

決心既定,蔡繆打算立即付諸行動。此時聽得前面兩進院子都有人聲,家人與管家、僕人們都起床了,便走了過去。

甄氏正在中院給兩個最小的女兒梳頭。蔡繆一出現,兩個小丫頭驚喜地齊聲喊爹,甄氏卻瞧著他眼淚汪汪。蔡繆問:「大清早的,為何流淚?」甄氏扭頭瞅一眼依舊閉著門的西廂房,幽幽道:「只道官人真的潔身修鍊了,卻不想是哄人的。」蔡繆便明白自己去西廂已被甄氏從房內瞧科。想想自己正在懊悔,甄氏卻對這事生怨,不禁心中氣惱,大聲道:「快去叫惜惜起來,都到前廳去,我有話要講!」說罷,自己先去了前院的廳房。

妻妾兩張臉,一黃一紅剛剛湊齊,蔡繆便把自己的心志說明。聽罷他所講的,兩張女人臉都變成了青的。惜惜搶先道:「官人,萬萬使不得!」甄氏也說:「使不得呀官人!」蔡繆拉長了臉說:「如何使不得?」甄氏說:「你一走要三年五載,家裡怎麼辦?」蔡繆說:「不是有管家么?再說,有兩千畝地躺在那裡,還怕餓著你們?」惜惜接著說話了,她的意思講得明白:「你就忍心叫姐姐與我守活寡?」蔡繆看看她那年輕而嬌美的臉蛋,沉吟片刻說:「守不得活寡,就改嫁好了。」惜惜一聽這話,「卟嗵」跪倒放聲大哭:「官人怎地說出這等話來,俺怎會有那份心?俺索性死在你眼前吧!」爬起身來就要往牆上撞。蔡繆急忙攔住道:「小娘子不要如此糊塗,我那話說錯了,就當我放了個屁,好么?」惜惜止住哭問:「這麼說,你回心轉意啦?」蔡繆搖搖頭:「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惜惜聽了此話,掩面號哭跑回後院。甄氏知道丈夫是誰也說不轉了,坐在那裡只是垂淚。

吃過早飯,蔡繆便向管家的四豐老叔託付家務。蔡四豐是蔡繆的遠房叔叔,家中田產不多,從祖父那一輩起就在這裡當管家,三輩人都對主人忠心耿耿。四豐老叔這時也勸主人不要離家,後來見勸不動,只好說:既然如此,你就放心走吧,家裡的事我一定管好,隔兩三個月我就找你述說一回。

這麼安排停當,蔡繆便讓管家準備了銀兩,讓甄氏準備了衣物,帶著十七歲的男僕煥兒向青駝山進發。臨走,妻妾自然哀慟不已,四個閨女還哭喊著捉袖牽裾。蔡繆硬起心腸,將袖裾上的那些小手一一摘除,頭也不回離開了家門。出村三里方才站定,回首望望村子,仰面向天道:「蒼天可鑒──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丹道豈可不就?」

下午,主僕二人風塵僕僕踏入青駝山元清觀。玄明道長正獨坐在樹陰下飲茶,蔡繆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道長,還記得西鄉蔡家村蔡繆么?」玄明道長急忙點頭,起身還禮,繼而讓座宣茶。之後,他拈著一把山羊鬍子問:「蔡監生今天駕臨荒山小廟,莫非是燒香還願?」蔡繆急忙搖頭否認,把想借住這裡修丹的打算說了出來。

玄明道長聽後,手拈鬚尖嘿嘿無言。蔡繆看出他的躊躇,認為道長擔心會給他帶來分食之虞,便說:「道長放心,我此次進山帶了充足銀兩,不消道長破費。而且煥兒常年在此陪伴伺候,遇事也不會勞您大駕。另外,我借貴方寶地,是必定奉獻租金的。」玄明道長點頭笑笑,開口道:「監生是誤解貧道之意了。我之所以猶豫者,是恐你不知丹道之難也。我出家已二十餘年,其間也多次習練內丹之法,然而不是半途而廢,即是功虧一簣。因此近年來再也不立鼎爐,只是研習齋醮符籙之術混些衣食而已。你今日心雄志壯,銳氣凜厲,怕只怕修鍊一些時日之後不見果報,生出悔心退意,豈不是枉費財力?為此,我奉勸監生三思而行,慎之又慎!」蔡繆聽到這番話語,搖頭笑道:「滄海可填山可移,男兒志氣當如斯。」玄明道長聽了,將手一拍朗聲說道:「好一個男兒志氣當如斯!我給你收拾房舍就是!」說罷起身,領蔡繆到後院的東廂房,問他住在這裡可好?蔡繆看看這房小是小些,卻是僻靜,與其相鄰的還有一屋,可作廚房同時也可作煥兒睡處,便點頭稱謝,心中還暗暗給這屋起了個名字,叫作「金丹靜室」。

蔡繆走出屋來,見此院還有三間正房,便知是道士住處。聽玄明邀他進去坐坐,便隨其而入。見這屋分明暗兩間,明間一張靠牆支著的八仙桌上有香爐經書,暗間的屏風架下卻露出一隻女人穿的繡花小鞋。蔡繆便明白玄明為何煉丹不成,心中隨即生出對他的不屑。然而又想,人各有志,我煉我的金丹,他戀他的繡鞋,管這閑事做甚?遂裝作看不見,接著說話。他記得上次來時,見這道觀里還有一位老頭,便問那位老道長在哪裡。玄明笑道:「什麼老道長,那不過是個凡俗之人,一個姓錢的老頭,我給他個飯碗,讓他給我看門罷了──他住在前院。」蔡繆看著面前的玄明,心想,還不知哪一個是凡俗之人哩!

接著,玄明道長說起他的苦衷:因這元清觀地處深山,香火不旺,所以房舍簡陋,一直留不住人。他年輕時這裡還有三四個道友,後來一個個都投奔了山外道觀,只剩下他一人廝守。如此勢單力孤,做道場不夠人手,只好到人家的班子里當幫手掙點花銷。說到這裡,玄明道長連聲嘆氣,蔡繆也點點頭表示同情。

當天晚間,玄明道長讓看廟老頭做了一頓飯,算是招待蔡繆主僕。吃過飯,蔡繆讓煥兒鋪好睡床,取出丹經,就著燈下讀到半夜。出門看看星象已至子時,凈過身,回房安好蒲團,盤腿坐定,開始了修鍊。他修鍊的程序當然還是煉精化氣,坐到子時過去,才上床睡下。後來讓前院的鐘聲驚醒,知是玄明道長在做晨時功課,便急忙穿衣起來,到「三清殿」跟著玄明焚香叩首,朝真禮聖。結束晨課,玄明與蔡繆寒暄幾句便回了自己房中,蔡繆則踱步到觀外,看了一會兒山景。見青駝山此刻因晨霧繚繞,愈發顯得與世隔絕,他更感到自己做出的抉擇英明正確。回到觀中「金丹靜室」,捧讀一會兒丹經,又盤坐修鍊起來。

這天,煥兒揣了些銀子下山,到八里外的集市上買了米面青菜與鍋碗瓢盆,回到山上便做起飯來。蔡繆見二位常住一天只吃兩餐,便讓煥兒學著。自此,元清觀的一早一晚,都要冒起兩股炊煙。

不過,在這兩股炊煙中,由錢老頭燃起的那一股有時單薄而短暫,這便是玄明道長下山做道場去了。他做的道場多是為死者超度亡魂,或需一天,或需三天,更長者有七天、二十一天甚至四十九天,這要看喪主是富戶還是窮人。在玄明道長不在山上的日子裡,煥兒一有空就找錢老頭說話。錢老頭耳背,因此二人說起話來便是吆吆喝喝。他們說山說水,說莊稼說牲口,很有些共同語言。然而話題一轉到玄明道長,錢老頭總是三緘其口。在讀經、煉功的間隙,蔡繆也曾參與他們的對話,但因錢老頭對丹功一無所知,而且在話語間流露出嫌他有福不享卻跑到這裡受罪的意思,蔡繆便想,到底是村野老頭,他聽丹道就如聽「陽春白雪」,無論如何是聽不懂的,他只配聽「下里巴人」。後來,便很少再找他說話。

不過,他聽煥兒說,在玄明道長下山的時候,錢老頭的飯食極差,一頓只有半碗糙米。這是玄明道長的安排:他每逢下山,都要將米在自己屋裡鎖牢,算算下山幾天就量給老頭幾碗。聽說這事,蔡繆便動了惻隱之心,讓煥兒把剩飯剩菜給他一點。這麼做了,蔡繆便有一種欣悅感生出來:修習丹道也講「心德功」,因為「德化乾坤」,「德養浩然氣」,我做了心德功,肯定會有助於丹功的。

每等玄明道長做完道場回到山上,元清觀里都要失卻一陣平靜。玄明先將肩上的米袋卸下來,大聲指揮錢老頭收好,然後便抹一把油光光的臉盤找蔡繆說話。這時蔡繆便不得不停止讀經修鍊,坐在那裡聽玄明道長亢奮地講他的山下見聞。有意思的是,玄明每說到喪家女眷,都要特別提及她們俊不俊俏。蔡繆心裡暗暗發笑:原來你到人家之後光瞅女人呀?

本期編輯:王大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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