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宋不受待見，那我們東瀛再見

最新 08-30

《六柿圖》

史書並不會記住所有偉大的靈魂，至少在中國繪畫史上，遺漏於流派與聲名之外的，就有這麼一個畫家——他在中國受到的評價都不高，畫作流傳到日本，卻成為大和民族推崇的藝術大師。這位「日本畫道的大恩人」，就是南宋畫家牧溪。

《柘榴圖》

牧溪，俗姓李，佛名法常，號牧溪，四川人，生活時間大致為宋末元初，具體生卒年月不祥。被歷史忽視的原因在元代畫史著作《畫繼補遺》中可窺一斑，這本書中對牧溪的評價是：「僧法常，自號牧溪。善作龍虎、人物、蘆雁、雜畫，枯淡山野，誠非雅玩，僅可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

這種「誠非雅玩」的評價代表了畫史上的主流意見。牧溪的畫被斷定為粗糙、質陋、「粗惡無古法」，遭到了文人畫領域的一致看輕。雖然也有晚明高僧雪嶠圓信對牧溪作品的理解讚賞，但也只是非常微小的聲音。

牧溪的知音，在東瀛。

《蘆蟹圖》

日本的鎌倉時代，正是日宋貿易繁榮的時期。中國與日本的頻繁貿易往來也裹挾著文化的輸出，大量的陶瓷、織物和繪畫從中國運到了日本。牧溪的畫也就在大約南宋末年流入了日本。

在新的政治集團（室町幕府）急於擺脫舊的佛教文化勢力，以及武士階層的文化認可需要的大背景下，來自中國的禪宗作為新佛教的主流而風靡日本。由於禪宗與繪畫之間相互滲透的關係，逸筆草草、色尚古淡的水墨畫就在日本普及開來。而牧溪的畫，就是在此時進入了日本人的視野，其蒼茫遼遠、蕭疏清寂的韻味，恰恰與日本中世的「空寂」與「幽玄」美的意識不謀而合。為煌煌大國所不屑的「枯淡山野」，卻與東瀛島國的審美追求意外地達成了默契。

《鳥荷圖》

《觀瀑圖》成交價69萬元

沒有人想到，是這樣一個在中國默默無聞的畫僧引領了日本水墨畫的發展。日本室町時代，在宋元畫尤其是南宋畫樣式的影響下，勃興了以水墨畫為中心的新繪畫樣式，並在義政時代達到極盛，波及後世。對於許多日本畫僧來說，牧溪的存在具有先驅式的典範作用。畫僧如拙就奉牧溪及馬遠、夏圭等人為宗。道釋畫家默庵靈淵追慕牧溪，於1326至1329年歷訪中國五山，在中國被稱為「牧溪再來」。此外，從典籍《蔭涼軒日錄》中可知，將軍的御用繪師宗湛因酷愛牧溪而號「自牧」。有些日本畫家的作品風格就被評定為「和尚樣」，即「牧溪樣」，可見牧溪在日本影響之深遠。

《叭叭鳥圖》

室町幕府時代，作為幕府的藝術監督、長期參與美術作品管理鑒定的「阿彌眾」，曾經在收錄了176幅中國畫的《君台觀左右帳記》中對中國畫家依時代歸類，然後按藝術品級分為上、中、下三等。此書中，牧溪的名字上方寫著「上上」二字。在中國「誠非雅玩」的牧溪畫作，被日本最權威的藝術鑒賞家們鑒定為上品中之上品。

《觀音圖》日本京都大德寺藏

川端康成曾在演講中提到牧溪：「牧溪是中國早期的禪僧，在中國並未受到重視。似乎是由於他的畫多少有一些粗糙，在中國的繪畫史上幾乎不受尊重，而在日本卻受到極大的尊重。中國畫論並不怎麼推崇牧溪，這種觀點當然也隨著牧溪的作品一同來到了日本。雖然這樣的畫論進入了日本，但是日本仍然把牧溪視為最高。由此可以窺見中國與日本不同之一斑。」

《蕪菁圖》

《虎圖》

《龍圖》

牧溪最出名的畫作莫過於《瀟湘八景圖》。八幅圖中雖有四卷散佚，但留存於世的四卷都被珍藏供奉了起來。其一為《煙寺晚鐘圖》，被列為「國寶」，藏於東京白金台的富山紀念館明月軒中；其二為《漁村夕照圖》，亦為「國寶」，藏於東京青山的根津美術館；其三為《遠浦歸帆圖》，是日本的「重要文化財」，藏於京都國立博物院；其四為《平沙落雁圖》，也是「重要文化財」，藏於出光美術館。

《瀟湘八景·煙寺晚鐘》

《瀟湘八景·漁村夕照》

瀟湘地區指瀟水與湘水交匯的湖南零陵至洞庭湖一帶。這裡湖泊眾多，水域寬廣，最適合水墨畫的取景與技藝發揮。牧溪的《瀟湘八景圖》即描繪了洞庭湖及周邊地區的八種風景。畫作中大量的余白與氤氳的淡墨，將有無相生的禪理、空靈清寂的意境、蕭疏淡泊的氣質表達得淋漓盡致。若真若幻的空濛境界，與無聲勝有聲的藝術感覺，深深地滲透了大和民族纖細的內心。

《瀟湘八景·遠浦歸帆》

《瀟湘八景·平沙落雁》

鎌倉、室町時代以來，日本畫壇也先後出現了大量以「瀟湘八景」為題的作品，如藏三的《瀟湘八景圖》屏風（美國波士頓美術館）、鎌倉建長寺僧祥啟的《瀟湘八景畫帖》（白鶴美術館）、雪村周繼的《瀟湘八景圖》（仙台市博物館）等。直至近現代的畫家橫山大觀、橫山操都有《瀟湘八景圖》留存於世，前者一生中曾分別以紙本、絹本等三度描摹「瀟湘八景」。

「八景圖」中的一些畫面日後成為日本庭園設計的起源，琵琶湖西南著名的近江八景以及神奈川縣內的金澤八景都是典型的模仿之作。除此之外還有博多八景、水戶八景、橫須賀八景等等，數不勝數。歷來崇尚奇數的日本人卻偏愛「八景」，這恐怕與他們對「瀟湘八景」遙遠而持久的憧憬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