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消逝的夏日

致消逝的夏日

黎荔

不知不覺地，夏日竟然消逝了，如此地難以覺察，簡直不像是有意潛逃。

淅淅秋雨中，好像眼前還閃爍著，夏日午後透過樹陰灑下的那一片陽光，如此鮮活而懶散，真實卻夢幻。

曾在河溪邊翩翩起舞，曾在烈日下大汗淋漓，小舟在荷塘中蕩漾，穿過層層疊疊的翠葉，朗吟著「接天蓮葉無窮碧」或者「雨中留得蓋鴛鴦」，翻遍口袋裡的毛票剛剛夠買兩瓶冰峰汽水，然後一口一口咽下了夏天。食欲不振的，吃不下飯，熬點清淡的粥，吃點鮮艷欲滴的水果，周一到周七，換著花樣的吃，葡萄西瓜櫻桃荔枝菠蘿桃子香蕉木瓜柑橘蘋果，連吃幾個禮拜都不帶重樣兒的，美好的夏天啊！

夏日有一種兇猛又躁動的氣息。太陽火辣辣照射下來的夏日午後，穿一條短褲邊聽搖滾邊喝啤酒，這才是真正的夏天的感覺。夏日讓人感覺有著太廣闊的天地，於是像那追日的夸父一樣要去奔跑和流浪，沒到大地的盡頭就不想停下來。艷陽高照，悠長假日，背包，墨鏡，短髮，游牧的身影，浪跡天涯。你問我在何處，我說我還在夏日中流浪，像鳥兒一樣自由飛翔。迷失在夢的原野，在海的誓言中陶醉，誰讓夏天是一個夢遊般的季節。

蟬鳴如落雨般冗長的白晝，看不到盡頭，沒有一絲微風，悶熱將人窒息，時光的流動彷彿也變得緩慢、凝滯。一切都停下了，精神的清流卻汩汩流動，展翼翻飛翱翔，在這個季節默許一切精神狂放的穹蒼之下。過不去的白晝，揮汗如雨，壓抑、躁動，人總是過於亢奮，一如盛夏里的狗舌頭，活蹦亂跳。睡不著的夜晚，空氣燥熱，河水溫潤，星光斑斕的夜空下，晃晃悠悠地度過慢下來的小時光，是夏日裡最美好的浪費。大地上瀰漫著橘黃色的氣息，月光與星光傾灑在水面之上，河水散逸出白日殘餘熱量的燠熱水汽，水邊的風帶來水草淡淡的清香，堤岸上青草的芬芳混雜泥土的葷腥，頭頂之上，夜空的顏色是一種神奇的湛藍……夜深了，歸家睡在涼床上，床頭香爐內熏著柏子香，獨特的草木氣韻悄悄襲入夢鄉，洇染著夢境。不過，還沒容人睡穩，一場忽來的急雨，聲聲敲窗，打斷了好夢，也消除了暑意。

夏日的枝頭似寫給情人的詩，洋洋洒洒是愛意繁茂，又似只有自己讀懂的回憶錄，每一片段都沾滿光芒。然而，突然夏天就過去了，突然就沒有暑假了，突然就得到了，突然就失去了。

自然本身就是一場巨大的行為藝術展。處暑過後，空氣與大地都開始變得平和，再沒有了夏的躁動與憤懣。夏日一如那隨海風遠洋的白帆，消融在玫瑰的暮色里，只留下身後無法消融的惆悵。我還記得那些屬於美好夏天的，太陽的光線，天空的色調，風的氣息，雲的形狀，蟬的鳴聲，泳裝的女孩，以及，無盡澎湃的大海。

夏日的美麗來得如此短暫，但夏日的永恆不會消失，夏日的嬌顏也不會褪色。金黃色的日光下，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曾帶著酷熱難耐的表情，光線刺激得人心神恍惚，我們沉浸在假日那本漫漫長書中。當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凋落之時，我們回望曾經盛大的夏日，那裡邊的人們好像永遠年輕，萬物好像永遠閃光。沐浴在明晃晃的夏日金黃色中的人們，面對炫目的強光半眯著眼睛，好像裡面浸滿了蜂蜜。那裡的世界很綺麗，我真不想結束對這想像的貪戀。

我們的夏日輕逸地逃去，沒入了美的境界中。

我已過完了整個夏天，憂傷並沒有好一些，開車行駛在公路無際無邊，有離開自己的感覺。

曾經的夏風輕輕吹過，在瞬間消失無蹤，只留下一地樹影迷離，微微地，微微地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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