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童年與狗

電台 讓我靠近你

本期電台小姐姐 @闞芳芳

我第一次意識到不同時刻間細微的差異，是在十八歲骨折住院的那個夏天。因為無所事事，我將每天的時間分割成精緻的等份，在每個區間回想不同的事情。我一般會在早上想起雨，一定是隔窗，窗外最好有湖山；中午回想蟬鳴，必須有高樹，樹下一脈灰瓦青磚；到了晚上，我會想起小時候養的那條黃狗，它是我兒時的玩伴。

我六歲生日那天，大伯母不知從哪兒抱回來一條小黃狗給我當生日禮物。雖說是禮物，但狗的品種卻一點也不高貴，只是最普通的雜種狗。後來時興給狗起名字的時候，我曾經給已經不在的小黃狗起了一個學名叫「垂髫」，取《桃花源記》中「黃髮垂髫」的典故。在此之前，我一直叫它「小黃」。

小黃跟我的時候，不足三個月大，個頭很小，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總是摔跤，像個皮球一樣滾來滾去。那時我剛剛上小學，爸媽都在外地工作，讓我寄宿在大伯父家。大伯父是我們小學的教導主任，面相凶神惡煞，為人嚴峻苛刻。

那時我很自卑，而且性格孤僻，我在學校里沒有一個朋友，感覺很寂寞，只能和小黃聊天逗樂。這件事造成的另一個後果是同學們更加疏遠我，大家都覺得我是個怪胎。

也許是寂寞的緣故，那年的夏天顯得特別長，長到秋天已經過半，夏天還沒有離開。有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樣牽著小黃上學，突然從巷口竄出一條大黑狗，小黃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地逃回我腳邊。看見小黃受辱，我很氣憤，不過我也不敢貿然衝上去，正在我進退維谷的時候，張梨從巷口踱了出來。

「大黑，我們不欺負小孩。」張梨朝我挑釁地揚了揚眉，不過她的狗似乎並不這麼想，依然步步緊逼。我見勢不妙，抱起小黃，落荒而逃。

張梨是我們班的班長，不僅長得好看，而且聰明伶俐，班上的小朋友都喜歡她，我之前對她的印象也不錯。但是因為她的黑狗仗勢欺人，我們算是結了梁子，我決定討厭她。

不過張梨似乎並沒有感受到我的討厭，反而變本加厲，每天牽著大黑狗向我示威。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張梨的大黑狗和我的小黃狗一起成為班上的熱門話題。班上一些喜歡張梨的男孩開始養狗，後來很多女生也加入了遛狗的隊伍。我因禍得福，從一個成天和狗聊天的怪小孩變成了精通動物語言的養狗小能手。

這樣的時光大約持續了一年，一年後，我的小黃狗丟了。大伯母原本打算再買一條，但是我拒絕了，因為那時寂寞的夏天已經過去，我在班上認識了許多新的朋友。不可否認，相對於狗，和人類交流更讓我愉悅。

後來，養狗的熱潮慢慢消退，大家一起小學畢業，慢慢離散，天各一方。再後來，我去南京看張梨，那時她已嫁為人妻。

我們一起穿街過巷，突然從巷口竄出一條狗，張梨嚇得倒退一步，扶著我的手臂。

我對她的條件反射大感詫異：「你怕狗？」

她笑著回答：「從小就怕，怕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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