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之間不聊天

一

讓我想像一下，落草之後，林沖和魯智深的幸福生活。

那天，是魯智深從二龍山加入水泊梁山的第二天，林沖請他去喝酒，聊天。

他們二人落草之前是好朋友，相國寺里談武藝，野豬林里救兄弟，這些膾炙人口的情節，讓人好生嚮往他們的友誼。

一別經年，三杯兩盞，豪氣暗生。林沖說一段柴進莊裡棒打洪教頭，智深說一段二龍山下偶遇青面獸，林沖說一段風雪山神廟快意恩仇，智深說一段際會青州城高呼酣戰……

林沖說，上山這麼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話癆。

智深說，兄弟這麼多，從來沒有像教頭這麼投機。

喝酒……

那天，是魯智深從二龍山加入水泊梁山的第三天，他請林沖喝酒，聊天。

他們二人落草之前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間不一定有新的話題。林沖今天說了當年火併王倫、創立梁山泊新天地的故事，智深說了當年智賺鄧龍、改組二龍山舊機構的故事。

除了這些，好像沒什麼可說的了。

那就喝酒，喝酒……

很多天以後，智深和林沖不再聊天。

雖然他們幾乎每天都見面，可是他們見面的地方，大多是在白日鼠白勝那裡。

白勝，就是智取生辰綱那一回里，配合吳用等人賣酒的漢子；白勝喜歡賭錢，生辰綱事發，就是他分贓之後大把大把賭錢、被人盯上引起的。

上梁山之後，白勝把自己的房間改造成了賭場。

梁山好漢們，那時候也不打高爾夫，也不打乒乓球，也不到梁山泊里搞游泳比賽……好多人的樂子，就是賭錢。

我常常想，梁山那麼多好漢，那麼多小集團，不賭錢，不打仗，一夥大男人，怎麼打發生活？

林沖和智深，男的和男的，怎樣長時間在一起？他們的友誼怎樣繼續？

二

那天，在無錫城的酒樓，段譽和蕭峰斗酒。

四碗之後，蕭峰甚是歡喜，開始對段譽刮目相看：

瞧不出這弱不禁風的酸秀才，倒還有幾斤酒量。

三十餘碗之後，段譽開始對蕭峰起了愛惜之情：

此人酒倒碗干，慷慨豪邁，真是好漢。

然後，兩人乘著酒興比賽——看誰跑得快？

再然後，兩人就光明磊落地各自把自己深扒一遍，拜了兄弟。

從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蕭峰大戰聚賢庄時，不曾仰天悲鳴——段兄弟呀段兄弟，你在哪裡？

段譽暗戀王語嫣時，不曾低頭嘆息——蕭大哥呀蕭大哥，我有一個小秘密……

他們就這樣失聯。一直失聯到少室山上那場大戰。

大戰之前，仍然少不了一場蕩氣迴腸的豪飲。

喝酒。

兄弟好久不見，先干一杯。

翻爛了《天龍八部》，我也沒看見蕭峰和段譽在何時何地正正經經、嚴嚴肅肅地聊過一次天，談過一次人生。

我只看見他們喝酒。

但誰也不能否認，他們是過命的交情。

在少林寺，攜手戰數千名武林高手；在雁門關，並肩抗幾十萬契丹鐵騎。

這樣的朋友，你有嗎？

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俗話為何不說「話逢知己千句少，酒不投機半杯多」？

說話聊天，本就不是男人之間的存在。

段譽和虛竹倒是在靈鷲宮談了一夜的女人。但別忘了，當時他們喝醉了酒。

三

男男之間的感情，真是喝酒喝出來，賭錢賭出來的，打仗打出來的——簡單說，是活動出來的。

朋友，你若是個漢子，你和哪個漢子情真意切、情投意合、情致盎然地，吐露過心曲？交換過想法？

這和兩個女人手拉手、肩並肩走路感覺很優雅，兩個男人手拉手、肩並肩走路感覺很尷尬（沒有歧視同性戀之意）道理是一樣的。

所以，對「男閨蜜」，我一直不喜歡。我害怕自己有個「男閨蜜」。

男人的男朋友，是用來喝酒的，用來打球的，用來干牌的，用來旅遊的，用來打仗的。

我有四個同學，一個在深圳，一個在合肥，一個在無錫，一個在東莞，多年未見。

幾個貨見了面，喝完酒，干牌。

聊了什麼天？天知道。

能夠一起玩，已經是男人之間的很高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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