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綁架之後 他把它們看得比命還重要

眠眠曾經說過榮德生被綁架的民國大案，實際上在抗戰期間，上海灘簡直就是綁架案的天堂：比如今天我想說的這起轟動一時的綁架案，雖然最終破案，但此案的主使者是誰？為什麼要綁架此人？被害人又如何得以死裡逃生？

諸多疑問在民間一時間眾說紛紜，難以定論，成為當年一樁社會矚目的奇案。?

01

1941年6月，抗戰中處於日偽統治下的的上海。5日早晨，鹽業銀行上海分行總經理張伯駒接到電話，有位朋友從北京來上海，乘坐的輪船船已經到達十六鋪碼頭，讓他去接一下。張伯駒接到電話後，馬上坐上自家轎車趕去碼頭接這位朋友。

轎車剛開出弄堂口，突然，看到三個人站在路中間，看起來像是要攔車。司機老孔見他們衣著光鮮，不似無賴人等，便慢慢將車停下，探出車窗問道：「你們有何事？」

誰知三人突然衝到車旁，拔槍指向車內，一人猛地拉開車門把司機拖下車，自己坐進駕駛位，另外兩人也粗暴地拉開後門，一左一右地將張伯駒夾在中間，張伯駒一邊掙扎一邊大叫，試圖掙脫綁匪的控制，但哪裡是兩個大漢的對手，車子飛快地開走了。

要說這個張伯駒，可是民國時期的一個名人。

他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出生於河南項城一官宦人家。說到項城，大家是不是立刻想起這裡的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袁世凱，實際上張家與袁世凱還真是親戚。張伯駒的姑母是袁世凱的大哥袁世昌之妻，論輩分，張伯駒算是袁世凱的表侄。

張伯駒從小過繼給伯父。其伯父張鎮芳，清光緒進士。歷任天津河間兵備道、晚清最大的鹽官-長蘆鹽運使、署理直隸總督等職。

民國後，任河南都督兼民政長。顯赫的家世讓張伯駒躋身上流社會，當年與袁世凱之子袁克文、張作霖之子張學良、末代皇帝溥儀的族兄溥侗、一道被稱為「近代四公子」。

不過張伯駒雖然養尊處優，卻絕不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沒有一絲俗氣。

他7歲入私塾，9歲就能寫詩，先生們都稱他為「神童」。20歲時畢業於袁世凱的混成模範團騎兵科，進入軍界，曾任安武軍營務處提調、陝西督軍公署參議等職。

1927年起投身金融界。歷任鹽業銀行總管理處稽核，南京鹽業銀行經理等職。

他多才多藝，不僅對於詩詞書畫均有很深的研究，還對國粹京劇情有獨鍾。1930年他和李石曾、齊如山、梅蘭芳等人在北平虎坊橋，現在的晉陽飯莊內組織了一個「國劇學會」，開學典禮上，京劇大師們登台合演經典劇目「八蜡廟」，張伯駒飾綠林梟雄黃天霸一角。

張伯駒從30歲開始作詞，詩詞作品頗豐，一生作詞數千首，著有《叢碧詞》等多部詞集，他的詩詞風致高雅而且格律工整，具有不俗的水平。

比如一首《浪淘沙.金陵懷古》：

春水遠連天，潮去潮還，莫愁湖上雨如煙。燕子歸來尋舊壘，王謝堂前。

玉樹已鉤殘，空說龍蟠，斜陽滿地莫憑欄。往代繁華都已矣，只剩江山。

張伯駒的書畫也頗具功力。有人評價他的書法表現出具有深厚古典學識且淡泊名利，超凡脫俗的風格，筆力實沉而又靈動自如。他的畫作不多，一幅《楚澤流芳》圖近年也拍出20萬元的高價。

人所不知的是，張伯駒更為著名的身份，卻是收藏鑒賞家。

他用盡萬貫家財，收藏古字畫，家中的藏寶價值連城。其中有「鎮國之寶」西晉陸機的《平復帖》手書真跡，比王羲之的手跡還早七八十年，是傳世墨跡中的「開篇鼻祖」。

《平復貼》原本長不足一尺，只有9行共84字，以草隸書字體寫在麻紙上，墨色微綠，書法婉轉，風格平淡而質樸。上面有宋徽宗的題籤和璽印，以及眾多歷代名家的收藏印記。《平復帖》在中國書法史上地位顯赫，對研究文字和書法都極具價值。

之所以說這些愛好，只是為了證明一點：張伯駒其實對當官並無興趣。

上海被日寇佔領後，鹽業銀行總經理吳鼎昌要他出任上海分行經理。他雖然表面答應並赴滬任職，但實際上並不管事。

那麼問題來了：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文化人，一代名士，有誰會和他過不去，要綁架他甚至欲置他於死命呢？

鋪墊了那麼多，眠眠繼續往下說。

02

看著絕塵而去的汽車，司機才終於明白：張伯駒遭到了綁架。他急忙回到張家，告訴張伯駒的太太潘素。

說到潘素，眠眠還想說多兩句，雖然如今媒體封了一大堆民國女神，但是論顏值氣場才情，能趕上潘素的還真不多……（只是可惜潘女神曾經家道中落淪落風塵）

潘素是個蘇州妹子，也算出自名門大家，祖上是清朝名臣，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四朝元老的潘世恩。

她自幼酷愛繪畫，21歲時正式拜師學畫，初時投師朱德箐學習花卉畫，後來又與老畫家陶心如、祁景西、張夢嘉等合作繪畫。

20歲時，顏值巔峰的潘素嫁給了儀錶堂堂的張伯駒，堪稱郎才女貌。婚後，她潛心觀摩張家那些珍貴的書畫真跡，並鑽研隋唐兩宋工筆重彩畫法，

張伯駒四處遊歷時，從來都將嬌妻帶在身旁進行實地寫生，她還常常和與齊白石、何香凝、張大千、胡佩衡等書畫名家一起切磋畫技，是一位才貌兩全的真·民國女神。

再說回來，聽到司機的回報，潘素大吃一驚不知如何是好，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她急中生智，趕緊向銀行方面報告了這個突如其來的事情，又打電話給上海復興銀行行長孫曜東，請他幫忙救人。

孫曜東這個人，眠眠就不細說了，大家只需要知道一點：此人當時兼任著汪偽政權重要人物周佛海的秘書，因此，也算是手眼通天，不同尋常的人物。

孫曜東

孫曜東和張伯駒也是老交情了，因此一聽說他被綁架的消息，立即趕回家中，此時潘素正在孫家等他。

了解了整個綁架的過程後，孫曜東開啟了名偵探模式，他分析認為，張伯駒被綁架的原因可能有兩種：一是為了勒索錢財，二是為了報復。

再一細想，張公子剛來上海不久，本來應該沒有什麼仇人，似乎可以把第二點給排除了……

然而，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想到一個人！

03

此人，就是他鹽業銀行的同事李祖萊。

當時張伯駒來到上海，擔任鹽業銀行分行的經理，阻擋了李祖萊的升遷之路，或許因此而惹惱了他，來報復張伯駒也是極有可能的。

事實上正如孫曜東所判斷的那樣，綁架張伯駒的主謀，正是李祖萊。

他當時擔任鹽業銀行上海分行的高級職員，如果按照正常情況，原本應該是副經理升任經理，而李祖萊升任副經理。但是，鹽業銀行總經理吳鼎昌認為李祖萊人品太差，加之與汪偽方面來往頻繁，擔心他會惹是生非，於是派張伯駒來上海任了經理。

上海鹽業銀行

加官進爵之路被橫加阻攔，李祖萊的心情那是可想而知的……此人惡向膽邊生，一心想要張伯駒付出代價。

不過，詭計多端的李祖萊並沒親自動手，他想到自己手下有其他幫凶可以代勞。

早在多年前，李祖萊就和上海汪偽76號的特務有來往，並且與特工頭目李士群及行動隊長吳四寶關係密切。這仨貨還合夥開設了一個「美華酒家」，由李祖萊擔任經理。

一天，三人在「美華酒家」喝酒時，他對李士群和吳四寶表達了想報復張伯駒的意思。

76號特務魔頭：李士群

草包吳四寶當即許諾：「這事好辦，讓幾個兄弟把他綁了，做掉他不就解決了嗎？」

畢竟還是李士群老奸巨猾，他提醒吳四寶，張伯駒是有影響的人物，不如綁架嚇唬他一下，敲詐一筆錢，替李祖萊出氣，也可以掃除他升遷的障礙。

隨後，吳四寶指揮手下特務綁架了張伯駒，將他軟禁在76號附近一處住宅里。一邊好酒好菜招待，一邊要他讓家裡趕快籌錢贖人。

第二天，潘素接到了綁匪的電話，要她趕緊準備200萬贖人，否則他們就要撕票。

然而當時張家連100萬都湊不齊，便想向上海鹽業銀行借款，銀行方面卻擔心一旦介入，綁匪會以銀行為談判對手，變本加厲。因此，銀行方面讓張家對綁匪說，目前拿不出如此巨款，銀行也不肯幫忙。這樣對方或許會降低贖金，至於銀行方面，只能暗中相助。

綁匪明白，如果銀行方面不出面，張伯駒肯定拿不出這筆巨款。因此，特務們要他拿出珍藏的國寶《平復帖》等字畫作為抵押。一想到這些稀世珍寶要落入歹人之手，張伯駒就憤怒地表示：自己寧願死，也絕對不會拿出這些字畫！

就在陷入僵局時，孫曜東設法搞清了事情真相。他立即打電話給李祖萊，很客氣地說張伯駒是自己的把兄弟，煩請不要為難他。

沒想要，李祖萊居然不買賬，還威脅他少管閑事。孫曜東自然不是吃素了，他乾脆撕破臉，強硬地丟下一句話：「這件事，我孫某人還就管到底了！」

第二天，他立即去找到周佛海，並通告了張伯駒被李祖萊串通76號綁架的事。為了讓周佛海緊張起來，他特意補上了一句：如果弄得上海銀行界人人自危，無異於自斷財路。

周佛海

周佛海聽後很氣憤，隨後就給李士群打電話，問他這是怎麼回事。李士群見事情敗露，表示「此事一定嚴查，抓緊解決」。

孫曜東同時立刻聯繫上了潘素，要與綁匪討價還價。同時他親自找到李祖萊，要他帶話給吳四寶，請他幫忙，自己會付給他們好處費。

李祖萊見事已敗露，就順水推舟表示「先聯繫試試看」，裝出一副清白的樣子。不久，就傳話說，「綁匪」要價200根金條。孫曜東知道76號不敢傷害張伯駒，讓潘素和綁匪砍價，最後商定拿20根金條放人。

此時，李祖萊見孫曜東插手此事，知道敲詐難以實現，為了撇清自己，就將張伯駒轉交給了上海浦東的草莽軍閥丁錫山。

丁錫山

丁錫山接到這意外的「肉票」，無異於送上門的錢財，非常高興，馬上派人去與孫曜東接洽。在收到20根金條後，丁錫山放了張伯駒。

張伯駒逃過一劫回到家中後，唏噓不已……為了報恩，他拿出自己收藏多年的絕世珍寶《蔡襄自書詩》，想要送給孫曜東表示感謝，但孫曜東婉拒了他的好意。

幾天之後，張伯駒與夫人離開了上海，從此再沒回到這傷心之地。

04

說完了這綁架案，眠眠還想再多聊聊張伯駒，畢竟在我眼中，此人是個奇人。

解放後，張伯駒曾任第一屆北京市政協委員、文化部顧問等。

1956年時，張伯駒將畢生傾其所有收藏的22件文物捐給了國家，每件都是國寶級的寶物：比如西晉陸機《平復帖》、隋代展子虔《游春圖》、唐代李白《上陽台帖》、杜牧《贈張好好詩》、宋代范仲淹《道服贊》、宋代蔡襄《自書詩》、黃庭堅《諸上座帖》、元代趙孟頫《千字文》等。

當時，國家以20萬元人民幣作為獎勵，但張伯駒卻分文未取。

張伯駒的藏品有多牛逼呢？

剛剛西晉陸機的《平復帖》已經說過，再來說說其他幾樣，可以說，這些藏品幾乎每一件都是中國藝術史上拍得上號的作品。

隋代大畫家展子虔所繪《游春圖》，被認為中國現存最早的一幅畫作，歷代書畫界都將其奉為絕無僅有的極品，是「國寶中的國寶」。上面有宋徽宗趙佶題籤瘦金體「展子虔游春圖」六字，後幅還有明代書畫家董其昌等人的題記。

如果還看不出牛逼之處的話，看看它曾經被誰收藏過就知道了……歷史上《游春圖》曾經先後為南宋奸相賈似道、明朝權臣嚴嵩等人收藏（看來奸臣往往更懂藝術）。

1946年，這件當年被溥儀帶到偽滿長春的國寶流落到北平後，引起了國內收藏家們的極大關注，古玩商家聞聽也是蜂擁而至。

而張伯駒為了不使流入外國人之手，忍痛將自己最值錢的家產，位於弓弦衚衕佔地15畝的豪宅（原為太監李蓮英私邸）和潘素的金銀首飾一起賣掉籌款，湊足240兩黃金才將國寶《游春圖》收歸。

而李白的墨跡《上陽台帖》雖然名字有點搞笑，但卻是這位詩仙唯一留下的手書真跡，上有詩文：「山高水長，物象千萬，非有老筆，清壯何窮。十八日上陽台。太白。」

李白的書法既豪放雄渾、又含飄逸之氣，正如大詩人李白豪放俊逸的詩風。看了之後令眠眠忍不住上陽台，選李白打了一把王者榮耀……

張伯駒非常喜愛此帖，他將此帖轉呈毛澤東，在附信中寫到：「現將李白僅存於世的書法墨跡《上陽台帖》呈獻毛主席，僅供觀賞……」

毛澤東收到此帖，觀賞數日，也十分愛惜，後囑中央辦公廳轉交故宮博物院珍藏。還親囑中辦代寫感謝信給張伯駒。

《贈張好好詩》卷，則是唐代詩人杜牧為歌妓張好好揮筆賦詩的作品，也是如今我們能見到的這位大詩人留存於世的唯一墨跡。

此卷同樣被溥儀攜出宮外，流散於東北。張伯駒得知下落後，急托墨寶齋老闆追尋此卷，以重金購回。他愛不釋手，一連數日睡覺時將其放在枕邊。

《道服贊》是宋代范仲淹為友人所制道服撰寫的一篇贊文，稱為「清其意而潔其身」之舉。宋代文人士大夫喜與道士交往，穿道服成為一時風氣。《道服贊》行筆清勁瘦硬，結字方正端謹，行家稱讚「文醇筆勁，既美且箴」。

宋代蔡襄的《自書詩》書寫有五言、七言詩11首，是他沿途見聞有感於懷而成的詩章，書法飄逸流暢，運筆沉穩精美。

北宋黃庭堅的《諸上座帖》是寫給朋友的一封信札，內容為介紹五代時金陵禪宗僧文益的語錄。草書筆法圓勁，氣勢蒼渾雄偉，有懷素的風格。為黃庭堅的晚年代表作。

元代著名書法家趙孟頫為宋太祖趙匡胤十一世孫，所創趙體書法，與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並稱「楷書四大家」，《千字文》是他的傳世佳作。

行家評價，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字畫中，無論是藝術價值還是市場價格，都罕有能超過張伯駒無償捐獻之物，他捐獻的任何一件東西，用什麼樣的詞來形容它的價值都不為過。

晚年的張伯駒與潘素

也難怪一代藝術大師劉海粟也稱讚張伯駒是「當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從他廣袤的心胸湧出了四條河流，那便是書畫鑒藏、詩詞、戲曲和書法。四種姐妹藝術互相溝通，又各具性格。堪稱京劇老名士，藝苑真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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