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瞥中的曇花，如仙子迎風

第一次看到曇花開，是在二十多年前，大概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彼時，只覺曇花開是件熱鬧的事，與其說是去看曇花開，倒不如說是去看熱鬧更合適些。

那天的傍晚時分，聽到學校的廣播正在播出花房裡曇花開了的消息，大家就莫名的興奮，就都湧向了花房。我到花房的時候，裡面已經擠滿了人，一盆正在開放的曇花在高高的花台之上，一朵曇花已經盛開，而另一朵曇花的花瓣正在張開，似開未開的樣子。在淡淡的夜色里，曇花的花朵碩大，顏色那樣的亮麗耀眼，即使花瓣上已經染上傍晚淺淺的陰影，也難以遮掩曇花盛開時的驚艷，那一瞥中的曇花，如仙子迎風，如驚鴻照影。

學校的花房，是由盆景老師打理的，我也常去花房裡幫忙做一些為花卉盆景上盆、鬆土、拔草之類的小事。花房裡，可愛的花木種類繁多，看都看不過來，誰也不曾意那株曇花。

我的盆景老師，大約五十歲上下的年紀，他對花房裡一草一木的感情，是我那個年紀所不能理解的，我們背地裡都叫他花痴。曇花開的那天傍晚，是他通知學校廣播站播出了消息，或者是說，是他預知了曇花要開的花信，提前做了安排，我們才有緣一見曇花。當老師和同學們都湧向花房的時候，他正站在盛開的曇花之下，興奮地向人們講著他的曇花，一臉的開心。

那一年的曇花，開得匆忙，又有哪一朵曇花不是匆忙地開謝的呢？曇花，就像我們曾經經歷的歲月一樣，悄然而又匆忙地流走了，如果不曾有一位如我的盆景老師般用心的人，又會誰在意一朵花的開與謝呢。少年時看過的那一次曇花開，並沒有給我留下太深的印象，甚至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不曾想起過那天傍晚的曇花開。

再見曇花開，人已中年，也是偶然，在心情很茫然的日子裡，獨自去了一座古城，我刻意避開人群，想去尋找一處幽靜的去處。我走進了老城牆邊一條狹窄而又幽長的巷子，巷子的一邊是高高的城牆，另一邊是一排帶小院而又老舊的房子，房子的牆體斑駁，滿布的苔蘚藏著濃綠的濕意。巷子的道路是條石鋪成的，光滑而又濕涼，輕輕地踩在上面，就像踩在了幽深的時光之上。抬頭，從傍晚城牆的牆頭上灑下來絲絲縷縷的陽光，一點一點地溫暖了小巷的古意，也溫暖了牆體和院牆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綠色。

在一處短而矮的牆垣之上，我看見了似曾熟悉的東西，於是便停了下來，仔細地看了看，才發現那是一株曇花，一株正在開放的曇花。看到曇花的那一刻，我愣了愣，彷彿想起什麼似的，竟站在那兒靜靜地盯著看，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起了什麼，時隔這麼多年，我只想靜靜地等著一朵曇花在我的面前，靜靜地開，默默地謝。也許是自己只注意曇花了，看了許久，竟沒有發現，就在短垣的另一側，在曇花的背面，也有一束目光，也在凝神而又微笑地看著曇花的開與謝。我們的目光相遇，我輕輕地朝他笑笑，如對曇花。看花的他，皓然白首，在一縷金色的陽光里，目光里流淌著歲月的溫靜。

我想，能安靜地看著一朵花的開與謝，應該是無比幸福的事，即使是開謝只在一瞬間的曇花。我想起楊絳在《我們仨》里說句子，「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這句脫胎於白居易《簡簡吟》里的句子，讀來總會讓人驚心，讓人想起曇花一現和那些匆匆流走的歲月。而這些，正是需要我們去面對和珍惜的，正如去珍惜與一朵曇花的美好相遇。

原創：章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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