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參稿 老頭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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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屆生命之歌杯徵文大賽』

作品集展【40】

老頭與狗

離天邊泛出魚肚白大約兩小時前，老黃頭就已經醒了。黑暗中，他雙目盯著屋頂，似若有所思，實則什麼都沒有想。年紀大了，覺越來越少，總是在這萬籟俱寂里等候黎明的到來，漸漸的，生物鐘已形成一種常態化了。赤著身子躺在涼席上，手裡的芭蕉扇不停地遙著，另一隻手下意識地去摸床邊的收音機，憑著習慣去打開開關，全是盲音，這才想起現在還是凌晨呢！

想起剛才的行為，他嘴角邊不覺露出了一絲自嘲式的微笑：「老傢伙，看樣子真是老了喲！」更無睡意了，朝對面床上的老趙看了一眼，似乎他睡得很安穩。悄悄的起身，輕手輕腳的打開門，微光里看見「老夥計」睡在旁邊，他面帶慈祥地嘟囔了一句：「老傢伙，看樣子真是老了喲！」此後，蹲在它旁邊，久久無語。

靜靜的，天邊放光了，老趙在屋子裡也說話了：「老傢伙，怎麼，又睡不著？」「你是說睡著的呢，還是蹲著的呢？」面無表情，卻一語雙關。「好啊，你個老傢伙，又在拐彎抹角的罵我呢！」說著，老趙已經出來了，順勢搗了他一拳。「你這個老不死的罵我還少嗎？」立馬回了一下，緊接著，兩個老頭在晨光初現里哈哈大笑。這時候，「老夥計」也醒了，朝他們「汪汪」地吠了兩聲。聽見聲音，騎著三輪車已經準備出門的老趙又回頭說了一聲：「老黃頭，我去買菜了，你要乖乖的等我回來啊！」也不知道是說給面前這隻狗聽的，還是說給屋裡的老頭聽的？

與每個早晨的程序一樣，利用老趙去買菜的空隙，老黃頭都要巡查一遍整個工地，看一下哪個工人還沒有上工，不用說，在此期間「老夥計」定會全程「保駕護航」的！

老黃頭喜歡養狗，可老伴總是嫌狗太骯髒了，於是一直不讓他養，為此，一輩子很少紅臉的老兩口也吵吵過呢！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和老伴一輩子在農村與什麼雞啊、豬啊打交道，她都不嫌臟，為什麼偏偏嫌棄狗呢？一輩子不乾不淨都過來了，老了老了還跟個城裡人似的，講什麼狗屁衛生呢！再說了，人家城裡人還不照樣在養狗，只不過比他的狗好看一點罷了，去個球的，狗嘛，再好看也只是那副熊樣而已，還能好看出朵花來不成？

後來老伴去世了，很長一段時間裡，老黃頭都沒精打採的，如果沒有人主動和他說話，甚至會覺得這老頭就是一個啞巴。兩子一女看到老父親這情況，想道長期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於是給他弄回來了一隻小黃狗。漸漸的，老黃頭會說會笑了，逗著小黃狗上竄下跳，自己卻眯著一雙老花眼，在旁邊咧開已沒多少老黃牙的口笑著呢，皺紋在黑黝黝的臉上擠成了一朵花，然後瞬間綻放開去，滿臉幸福的神情。他與它吃一樣的，睡一間房，日子久了，左鄰右舍的村民常會聽見老頭在屋子裡絮絮叨叨不知說些什麼。得，老頭大概是神經了。才沒呢，他是在和他老伴說悄悄話呢！鄰居們如此議論著、玩笑著，大家都知道所謂的「老伴」就是指著那隻狗。

這天，老黃頭又帶著他的「老伴」在村裡散步了，於是幾個同輩分的老頭就說開了：「我說老黃頭啊，老嫂子走了也沒多久呢，老頭咋這麼快就找上新老伴了？」「老頭才不願意理你呢，老頭喜歡和老伴說悄悄話……」另一個老頭接過話來，故意把「老伴」二字拉得很長很長。「你們這兩個老不死的，咋閻王爺還不收你們呢？！」老黃頭似笑非笑的回擊。「你這傢伙都沒有去，閻王爺怎麼會要我們呢？」人說老小老小，他們一旦鬥起嘴來了，則與小孩沒什麼兩樣，誰也不肯饒誰半句的。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的過著，小黃狗已經變成大黃狗了，一身金黃色的狗毛恰好也隨了老頭的「黃」姓，於是就有村民起鬨給狗起名叫「老黃頭」了，老頭聽了也沒咋，一笑而過，久而久之，「老黃頭」就這麼叫開去了。老頭與狗，狗與老頭，同吃同起，同名同呼，似乎已融為一體了。狗的「青春期」也就是那麼幾年，很快「老黃頭」真的老了，這下，一個老頭，一條老狗，「老黃頭」叫著也更加名符其實了。當然，別人開玩笑的叫狗為「老黃頭」，他雖一笑而過，但他自己再稱呼狗為「老黃頭」總覺得有那麼一點彆扭呢，於是在通常情況下，呼此狗曰「老夥計」，大體是屬於昵稱的那一種吧。

老頭本以為自己與「老夥計」會就這樣在村裡等待閻王爺來召喚呢，然而，這天，一個遠房的表侄突然登門來拜訪他，簡單的問候以後，表侄說明了來意：「自己在本村附近招了二十來個做泥瓦匠的年輕人，準備帶他們去城裡的工地上包些小活做做，現在和老闆一切都談好了，可就是還缺一個為他們做飯的人。知道表叔年輕時就是有名的廚子，這附近幾個村裡誰家裡有什麼紅白喜事，很少不來請您老掌勺的，不知這次是否願意為侄子再繼續發揮一下餘熱呢？」

聽完表侄說明來意以後，老黃頭先是半天沒有做聲，然後才緩緩地表示：「與鍋碗瓢盆打交道本來就是自己所喜歡的，照理說應該幫你一把，只是如今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如原先靈活了，怕是去了反而會給你添麻煩呢。」表侄說自己只是需要表叔去照應一下，至於廚房的事，會安排人協助做飯的，不會讓表叔太辛苦的。再說了，要是真把表叔累出一個好歹來了，幾位哥哥、姐姐那自己也沒法交代呢！聽表侄都如此說了，老黃頭也只得答應了。但是，附加了一個條件：帶上「老夥計」一起去工地上。親戚朋友們都知道老頭離不開他的狗，於是表侄也很爽快的就應允了。

到工地上以後，表侄安排了一個叫老趙的人每天早晨負責去採購各種食材，然後協助老黃頭做飯，因此，他覺得每天的做飯工作還真不太辛苦呢。因和老趙睡同一個房，所以聊得也相對多些，老趙比他小好幾歲，早年間因搶劫進去過，出來以後才發現，老婆也跟人跑了，連同唯一一個兒子也一起失蹤了。這些年以來，老趙滿中國的流浪，就是為了找回自己的兒子，然而，沒有任何線索的尋親之路，其困難真是比大海撈針都要大百倍千倍呀！

為了不刺激老趙，此後老黃頭就很少問起他的往事了，而總是和他打哈哈，像個孩子一樣，想盡辦法逗他開心。這期間，那條老狗真可謂功不可沒矣！老趙大半輩子獨來獨往習慣了，不明白老黃頭為什麼和一隻狗這麼親呢。老黃頭說，為什麼不能和一隻狗這麼親呢？當你對它好時，它會是你最忠誠的朋友：當你對它不好時，它也不會離你而去。是啊，小黃狗很快就變成「老黃頭」了，但它至少還在你身邊，沒有任何形式的忙碌，也不用你說什麼常回家看看，只這樣，靜靜的，聽著你一個老不死的在這絮絮叨叨，從沒有離開過，不是嗎？於是老趙更加不明白了：「既然你這麼需要家人陪伴，那為何不和子女住在一起呢？」每當老趙問起這個問題時，老黃頭都要沉默良久才開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老頭過不慣他們的方式，正如他們接受不了老頭的某些生活習慣一樣。他們說要好好工作，在工作崗位上成為老頭的驕傲，老頭能說這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養活了他們幾個嗎？……」聽至此，老趙的眼裡泛花了：「與狗親的人也許只是和孤獨最親，而與孤獨最親的人也許只是不願意打亂親人的生活模式。老傢伙，看樣子你也是真的老了喲！」最後這句話，是自嘆更是自憐。

現在，老黃頭與他的「老夥計」正在巡查工地，看見年輕人幹活的身影，他又輕聲的絮叨了一句：「年輕真好……」看了一眼旁邊的老狗，似乎也在做如此感慨呢。老趙買菜回來了，兩個老頭在廚房收拾開了，而「老夥計」在陽光下又開始懶洋洋起來了，按照通常的情況，不久它便要睡去了。

廚房裡，兩個老頭邊收拾著中午的飯菜，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這時，工人小陳突然進來喝水，老趙很奇怪地問：「工地上不是有水嗎？你怎麼跑這裡來喝了呢？」小陳大口喝了幾口水後，氣喘吁吁地說：「正準備和你們說這事呢，工地上的水桶不知怎麼了，個個下面都有窟窿，水自然也都流沒了，工頭叫你們兩位去看一下呢。」兩個老頭都覺得很詫異：「不應該啊，怎麼會這樣呢？小陳，麻煩你幫我們看一下灶上的火，我們去去就來。」說著，兩個老頭就去漏水現場了。

看兩個老頭過來了，工頭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您們二位按照年齡都是我的長輩，我不想去怪誰，您們看看這是怎麼回事呢？」因平時食用水這塊都是老趙負責購買的，很明顯這話也是針對他說的。「這次拉回來的桶裝水全部都是新桶，而且，我拉回來的時候都好好的呢。」老趙連忙做出解釋。「有多少桶？全破了嗎？」老黃頭問。「十幾桶，全破了。」工頭說。「那就蹊蹺了。」老黃頭的皺紋擠得緊緊的。「這事暫時不要想了，趕緊去買水吧。」工頭淡淡地說。老趙去買水了，工頭拉住老黃頭輕聲說：「表叔，您看有沒有可能是他？」老黃頭的回答很乾脆：「不會！」

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老夥計」顯得非常煩躁，不停地吠，老黃頭吼了它兩聲，安靜了一些，但一會兒又吠起來了。這時，老趙和老黃頭抬著一籠饅頭進了就餐大廳，「老夥計」也跟了進來，還是煩躁異常，來回的走動，一聲接一聲地吠著，突然，一個越身，它直接跳上了桌子，老黃頭急了：「死狗，你今天吃錯藥了嗎？還不下去！」顧不上拿東西，空著手就朝它背上給了一拳。「你消消火，它今天也許是餓了。」老趙解勸說。聽老趙如此說，老黃頭也顧不上剛出鍋的饅頭燙，打開熱騰騰的蒸籠，隨手拿了一個饅頭就朝地上丟去，口裡還說道：「給你！今天就讓你這個狗東西先嘗鮮了！」回頭看著丟在地上的饅頭，「老夥計」瞬間就安靜了，盯著饅頭看了半天，又轉過頭來看了老黃頭半天，最後一越跳下去了。慢慢的走到饅頭旁，再次抬頭看了老黃頭一眼，然後將饅頭含在嘴裡，一口一口地吃了。

吃飯的時間到了，工人們一個一個的進就餐大廳了，老黃頭和老趙忙著給大家上菜上飯，似乎把剛才的一點不愉快都忘記了。突然，有一個工人說：「你們看，這狗今天是怎麼了？」大家尋聲看去，只見「老夥計」站在角落裡全身顫抖不止，沒一會兒就支撐不住趴下了，緊接著，口裡冒出了一些白色液體，然後越來越多……馬上就有人反應過來了：「這狗是中毒了！」而老黃頭此刻卻呆住了，看著自己的「老夥計」，口裡喃喃地說：「老夥計，你怎麼了？老夥計，你怎麼了？……」

工頭問：「表叔，這狗剛才吃什麼了？」老黃頭還在喃喃自語，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老趙代為回答：「一個饅頭。」「大家先別吃饅頭，可能有問題！」工頭大聲喊道。「看這情況，這狗好像的確是中毒了，要不，咱們報警吧？」有工人說。工頭沒有說話，良久，見他輕輕地點了下頭。

警察來了，確認「老夥計」的確是中毒而亡的，很自然的，饅頭也有問題。初步處理方法是，所有食物全部扣留做檢查，工人們先管控起來，然後一個一個的做筆錄，工地暫時停止一切施工。幾天以後，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投毒者是工人小陳。據他交代，他哥因為一些往事和工頭有很深的過節，這次叫他參加這個施工組就是為了找機會陷害一下工頭。毒藥是他哥提供的，而那些水桶都是他趁人不備弄破的，就是想藉此工頭問話的機會，把老黃頭和老趙從廚房調出來，以便他有作案的空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也許在他作案期間正好被睡在廚房門口的「老夥計」看到了，於是它才有了那些反常的行為。據科學實驗證明，狗的嗅覺能力比人類高很多倍。這就是說，即便它沒有看見作案經過，也不排除它通過嗅覺感知到饅頭裡存在異樣味道的可能性，從而進一步向主人示警的。只是，老黃頭和老趙都沒有明白它反常行為背後的用意，於是在萬般無奈之下，它只得親口吃下了那有毒的饅頭，用自己的生命給主人示警！

在一切真相大白以後，老黃頭帶著他的「老夥計」回家了，清除了後院里的一片農作物，親手把「老夥計」安放下去了。從此以後，鄰居們總會看見老黃頭在那菜園邊一蹲就是老半天，口裡也總在喃喃自語著這樣一句話：「老傢伙，看樣子你真是老了喲！」

生命之歌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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