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莎式女人｜严歌苓：既是铿锵玫瑰 也是空谷幽兰

严歌苓不违言自己“从四岁起便醉心名利”，此后，她以天赋和超出常人的刻苦、坚韧、自律，一步步成为这个时代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但当下，她却又坦言，现在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让自己做回一个平凡的人。

虽然拍摄的场地偏远，但严歌苓没有让人去接，她自己打了辆车，单枪匹马地过来了。想像中的她，就是这样一个走路有风、满身侠气的女子。“一个人活成一支部队”用来形容她最贴切不过。确实，看严歌苓小说的人，多少会对她有一些先入为主的印象，比如她的极度清醒，比如她的硬骨铮铮，比如她的令人无所遁形的洞察力，在未见其人之前，所有这些由文字组合而成的强烈个人特质，其实是会对人产生压迫感的，但她笑意盈盈地迎面而来，柔声细语的三两句问候，便即刻消解了那份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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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服装，严歌苓没有半分挑剔，让穿什么便穿什么，自言不懂时尚，所以尊重专业，但穿起来又都好看。知天命的年龄，仍是少女的身型，即便是镜头之外，也依旧保持略昂着头、脊背笔直的挺拔站姿和端庄仪态。严歌苓还意想不到的随和，喜欢和漂亮的小妹妹们闲话些家常，哪怕是护肤保养一类她并不感兴趣的话题，但她对自己年轻状态的解释却又非常“营养”。“我过日子是比较粗线条的，很少顾及到保养，但一个人在创作的激情和感动中，状态会更积极一点，正是这种振奋和燃烧的状态，会让我显得年轻一些。”

年轻是一种振奋和燃烧的状态

美丽源自灵魂的丰富和坦荡

严歌苓无意做任何人的精神导师，但说出来的每句话却都能让人获益，比如关于美这件事，早在几年前，她就表达过态度——“漂亮和美丽是两回事。一双眼睛可以不漂亮，但眼神可以美丽。一副不够标志的面容可以有可爱的神态，一副不完美的身材可以有好看的仪态和举止。这都在于一个灵魂的丰富和坦荡。或许美化灵魂有不少途径，但我想，阅读是其中易走的，不昂贵的，不须求助他人的捷径。”

外套 Monochromatic 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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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年推出两部长篇小说的高产作家，严歌苓用不间断的写作来燃烧自己。她每天要固定伏案六个小时，但不妨碍她对家人的妥贴照料，以及每天下午两点过后各式精彩纷呈的消遣娱乐。对时间充分而合理的利用，让她的一天比普通人要经历多出几倍的内容。尤其回国后，她每一天的行程都被排满，为见不同的人，一个晚上约三顿饭也是有的。在这半天的拍摄结束后，她就要赶去见陈冲，这是一个闺蜜间公私参半的聚会。她的这种分秒必争却毫不慌张、游刃有余的状态特别感染人。与她相比，你会不自觉的反省自己是不是荒废了许多时光。

写作不是逃避现实的方式

而是通向自由的出口

严歌苓自认是一个没有童年、童心、童趣的人，因为成长在特殊年代，她在很小的年纪便见识了人性的复杂和丑陋，那些不美好的、悲剧的、黑暗的事情，被她的记忆牢牢抓住，经过多年的过滤和提纯，待再回到她的意识里时，便是一些更强烈的信号，为她的创作输送源源不断的灵感和素材。

严歌苓一直试图在灰暗的记忆中寻找美好。她记得儿时的邻居是一对遭受文革迫害的老夫妇，他们最终双双离世。在离去的前一晚，他们吃了很多糖。第二天路过的时候，她看到楼顶上飞下来很多透明的糖纸，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双双归去也是美的，像梁祝化蝶。那是人性在极端条件下，仅存的一点点美丽。

严歌苓担任电影《金陵十三钗》编剧

严歌苓一直相信命运背后有一双翻云覆雨手的，就像她原本只是一个舞蹈演员，却因为被边缘，不得不以写字来消磨时光，却在过程中发现，写作不再是逃避现实的方式，而是通向自由的出口。于是她让自己变成操控命运的那一支手。她笔下的无数人物，个个都有劲道，却几乎没有一个雷同，一人一舞台，一人一德行，一人一命运，她从来不对自己的人物做道德判断，好人坏人都各有因缘，也各有各的缘起缘灭。她讲故事的方式，淋漓酣畅又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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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不讳言自己“从四岁起便醉心名利”，此后，她以天赋和超出常人的刻苦、坚韧、自律，一步步成为这个时代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但当下，她却又坦言，现在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让自己做回一个平凡的人。

她拒绝回国定居，是因为深知环境和周遭的人会将自己的心绪弄乱，让她生出“我确实是一个人物”的心理暗示，她担心由此失去了平常心，便再也无法写出世间平常的生活。而在德国，她就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厨子，事事需要亲力亲为。“并非矫情地、刻意地要这样做，而是特别想维护我健康的心理生活。我不想失衡，不想做一个在外面活动比在家里活动多的女人。”

严歌苓与女儿（2014年摄）

这时节的严歌苓，可以极热闹，也可以极冷清，她的生活其实就是游走在这样的两极间，前呼后拥的排场她有，渺如沙粒般的孤独她也享受。她曾经是特别锋利的人，现在她的面相却越来越柔和，在阅尽人间万象之后，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大惊小怪，也没有什么人让她觉得不可原谅。而未来，她将揣着这一颗宽广而慈悲的心，继续用文字去做人性的矿工：在残酷中发现温情，在黑暗里寻找光明。

BAZAAR对话严歌苓

Q：在作品被影视化的过程中，您通常都是全程参与吗？

A：我没有那么多精力的，要分人。比如《芳华》，我就不用太参与，冯小刚本身已经很有经验，他又有非常完整的制片团队；而《扶桑》不一样，这部作品的导演是加拿大人，他得过很多奖，也被奥斯卡提名过，但他对中国没有我熟悉，所以我参与的会多一些，帮他对接国内的一些团队，带他看演员、选景等等。

电影《芳华》剧照

Q：您看到《芳华》的成片了吗？

A：我看了两遍，两次都掉眼泪，每次感动的地方还都不一样，当然也是因为小刚做了很多调整。《芳华》的故事背景是我和他共有的一段经历，所以你一看电影就知道，这是在文工团待过的人才能拍出来的，他知道那些文工团女演员在什么状态下最好看。

电影《芳华》海报

Q：作为一个高产的作家，您的小说素材都是从何而来？

A：对作家来讲，素材是源源不绝的，人性的复杂与黑暗，永远都探索不完的，尤其是现在的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人性表演。恐怖主义、宗教对立、战争，很多东西，让这个世界不停发生变数，也让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可预见的生活状态里，你不知道你进了这个歌剧院还能不能走出来，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看去听歌剧去看芭蕾舞，虽然你在想到恐袭，潜意识里会有一些畏惧的东西。但正是这种灾难感，这种不可知，会让你更勤于思考，更加敏感地看到你周围这些人的生命状态，你也会更急于想表达和倾诉。

严歌苓长篇小说《舞男》

Q：您小说中的人物几乎都是有原型的？

A：不一定有原型，但我确实很少凭空编故事，一般都是在网上或报纸上看到，或者听人说起来某个事情，让我觉得有意思，我就会去进一步挖掘，去故事发生地调查和采集资料。以我最近比较满意的小说《舞男》来讲，它是我听来的一个现象，上海一些年纪大的有钱女人会去包养一些教国际舞的男孩儿，我觉得这个现象很有趣，老上海都是有钱男人找舞女，现在是有钱女人包舞男。所以后来每次去上海，我都会去跳几次舞，顺便做一些实地调查。

严歌苓和父亲

Q：一个小说里面有很多生活的细节，需要你去想像或者从身边人身上抓一些影子填进去吗？

A：会，我是很喜欢观察和分析人的，跟一个人接触几次以后，我都能得出一个本能的判断，通常经过进一步的观察，会发现我的分析和判断基本都是对的。但我有一个原则，我不会写亲近的人，故事再精彩也不写，因为他们信赖我才跟我讲自己的事，我就相当于一个心理医生，所以我是不能把病人的故事给出卖的。

Q：以前采访一些新生代作家，他们会不约而同的提到您，表达对您职业性的钦佩。您现在还是每天四五点钟就起床去写作吗？

A：没有，我没有那么刻苦，也没有那么自虐，写作现在对我来说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以前四五点钟起床是因为我失眠，失眠是一种症状，不是病根，当找到了我病根，吃了调整脑神经的药以后就不失眠了。所以我现在的习惯是，在八九点钟家里人都出门以后，我开始写，写到一两点结束，下午还有大把时间，什么也不耽误。

年轻又美丽的严歌苓

Q：据说你对写作环境有很高的要求？

A：不能说是很高的要求，只是一些个人的习惯，比如我会准备好高档的稿纸、干爽的棉袜、辣面条、一瓶陈年的红酒。辣面条是为了保持思维亢奋。写完以后，躺进浴缸里泡一个澡，喝一杯红酒，也就不会觉得这一天的工作有多辛苦了。我试过用电脑打字，但操作不熟练，写好的东西总是找不到。还是稿纸更有质感，一沓一沓写完堆在旁边，多有成就感啊。

Q：您的身材这么好，跟舞蹈演员那些年的训练习惯有关系吗？

A：其实舞蹈我没有再坚持了，但我女儿前几年学芭蕾，我会在家里给她做示范和纠正动作。说到保持身材，可能跟我特别爱锻炼的关系更大，游泳、跑步、走路，是我每天生活的日常。

严歌苓经典作品《床畔》

Q：您女儿知道您是一个很著名的作家吗？她会有“我妈妈太厉害太有才华了”的那种骄傲吗？

A：她没有这种认知，在她印象里，妈妈就是妈妈，只是一个比较忙的妈妈。她没有看过我的小说，但我会跟她讲一些猫和狗的故事，她特别喜欢，家里来了小朋友，她会拉着我，让我把故事再给他们说一遍。

Q：您先生是您的第一读者吗？

A：他看我的书，还会给我做一些翻译工作，他最近就正在翻《陆犯焉识》，但他不总是第一读者，因为我写得太多，他读的速度赶不上我写的。还有中国人是很写意的，而英美小说的写作手法和我们不一样，所以他常常看到一些细节会跑来过问我：“你什么时候让他跑到屋子外面去了？”他一定要有个交待。

严歌苓与丈夫 早期照片

Q：如果有下辈子，你会愿意做男人还是女人？

A：下辈子我还想做女人，因为女人的生活更多姿多彩一些。我们可以有很多亲密的女朋友，但你看男人，除了一块打球，看NBA，平常他们很少有亲密的可以暴露自己软弱一面的男伴，而作为女人，你可以经常得到并给予别人安慰。

本文原载于《时尚芭莎》九月下 芭莎式女人

统筹、策划/王晓白

编辑/文冀

摄影/韩雨（Studio 6)

采访、文/沈多

造型/高若萌

化妆/王奕为

发型/森森（东田造型）

编辑助理/范雨阳、李子璇

场地提供/东升汇-百年徽宅-米斛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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