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被冤死了，兇手是整個國家

1977年，波蘭。

五一勞動節前夕，卡托維茲市郊發生了一起命案。

一名年輕女性的屍體，赤裸下身，頭部被鈍器擊打得凹陷出一個大坑，被丟在泥巴塘里。

這案子，不簡單。

用同樣的作案手法殺死無辜女性，這不是第一起。兇手作案後，還多次囂張地給警方寄信，公然挑釁。

親愛的警察，昨夜的受害者是第一個，以後還將會有30個女人陸續死亡

連環殺手作案的時間點也很要命：總在五一勞動節前後。

第一句的翻譯是對的，第二句你們看圖中的英文：Socialism is red like blood

最最最最要命的是，昨天的命案死者竟然是……工黨第一書記的侄女。

案子立馬引起了重視。

彼時的波蘭處於蘇聯陣營，一個史無前例的變態連環殺手，年年勞動節搞這麼一出，還動了領袖的親人……想想警方的壓力有多大。

這已經不光是份內職責了，這是政治任務。

這部叫《我是殺人犯》的冷門新片來自波蘭，真實事件改編。

海報上左右拼接的雙人肖像，讓人想起去年網飛轟動世界的記錄片《製造殺人犯》。

左：《我是殺人犯》，右：《製造殺人犯》

兩部片內容也相似。

它講的不是偵破案件、尋找真兇的過程，而是一起由連環殺人案引發的，精心設計、泯滅人性的「謀殺」。

《我是殺人犯》海報上，左右兩人分別是誰？

右邊的「油頭男」雅努什，原本是當地一個默默無聞的中尉。

逍遙法外的連環殺手太狡猾，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目標也飄忽不定，受害者從16歲到56歲都有，隨機挑選。現場又打掃得乾淨，從未留下過指紋。

警方在地圖上標註的案發地點，毫無聯繫

這麼多年來，負責這宗系列謀殺案的警察，走馬燈似的換了一撥又一撥，狗屁頭緒都沒有。

唯一的證據只有：一枚42碼的鞋印。

這次領導侄女遇害後，警察局長當著華沙特派員的面，抽調了雅努什，還拍著胸脯保證這案子必破，而且是速破。

小小的中尉被突擊提拔，忽然大權在握，有權調動城裡所有的資源配合他破案，不要太爽哦。

但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這種好事，哪那麼容易碰到。

像雅努什這種老實人，突然被餡餅砸中，當然得付出代價——

破得了案，你也不是功勞最大的，指揮有度識人有方的局長才是；

破不了的話，嘿嘿，別說被降職，連身上的皮都未必保得住。

如果你想把我也卷進來，我會把你像臭蟲一樣撕碎

雅努什當然不想變臭蟲，為這案子他拼過。

押上老命地拼，什麼法子都用了。

專案組裡不聽自己話的，直接開除；理工學院從蘇聯引進的計算機，徵用來比對嫌疑人信息；還開出大額懸紅，給一切提供有效信息的人。

甚至一度想請資本主義敵人英國的教授，以最新的刑偵技術來協助辦案。

要知道在70年代的波蘭，公開聯繫資本主義國家的人，跟叛國投敵也沒啥區別了，周圍不知道多少秘密「眼睛」會盯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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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結果呢？

第二年四月底，又一宗。

被逼無奈下，他甚至釣魚執法，安排好埋伏，讓男扮女裝的警察半夜三更獨自逛公園。

還是沒抓到。

沒抓到還不夠，最慘的是，就在這個公園，就在這個晚上，就離他們設伏地點100米……

再一宗。

命運不是在調戲他，簡直是在強姦他，還是不停地、重複地……

層層重壓之下的雅努什，就要瘋了。

偶然間，他發現一個名字——

卡拉斯基，也就是海報上左邊那個大鬍子。

此人警衛出身——武力值符合；被戴過綠帽經常家暴，仇視女性——作案動機符合。

巧的是，某個被害人曾是他鄰居，而且她被害後，卡拉斯基就搬家了，當天早上還燒了一雙鞋子。

簡直完美！

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

殺手留下的唯一確定線索：42碼鞋印。

只要證明大鬍子的腳也是42碼不就行了！

毫無懸念地，卡拉斯基的腳，正是42碼。

你是殺人犯！

我是殺人犯？

好，那就拿出（證據）來看看

《我是殺人犯》從這裡，才正式開始。

這一系列連環謀殺案只是個引子，在卡拉斯基被捕後，精心設計+被動裹挾的殺人案，才正式開始。

「大鬍子」卡拉斯基是殺人犯么？

嗯，不光所有物證，連人證都指向他。老婆毫不猶豫地說出他的鞋碼：

—你丈夫的鞋碼是多少？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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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眼昏花的鄰居也言之鑿鑿地宣稱，自己在「下著雨還有大霧」的案發現場，看到過卡拉斯基。

但搞笑的事情馬上來了。

在卡拉斯基被定罪，判處死刑後，老婆急不可耐地追上雅努什問道：

—獎金呢？

—什麼獎金……

—我的百萬獎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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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發現高度近視的鄰居，今天特意沒戴眼鏡，懷疑她試圖欺騙陪審員。鄰居老太急忙轉向雅努什：

他建議我不要帶的，因為帶上眼鏡顯老

沒錯，雅努什給「證人們」許下高額賞金，因此得到了N多「證據」。

可想而知，有「利誘」，肯定少不了「威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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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么，雅努什是扛著雷接下這苦差事的。

當卡拉斯基被抓捕起來之後，媒體蜂擁而至，把他打造成了破獲波蘭史上第一起連環謀殺案的大英雄，各種頒獎邀請他出席，福利待遇蹭蹭往上躥。

黑白電視機換彩色的；家屬院筒子樓換獨棟的。

去酒吧喝個酒，都有姑娘找他要簽名——當然不是用筆，也不是簽在紙上。

看到這裡，你有沒有驚訝於「神一般的巧合」？

1996年4月9日晚，中國。

兩個年輕人，呼格吉勒圖和閆峰，被帶進呼和浩特警察局新城分局。

警方訊問閆峰：呼格為人怎樣，看沒看過色情錄像。回答：人很好，沒看過。

於是閆峰被反覆逼問了十遍。口供成了：呼格講過黃色笑話。

—膠鞋

—什麼鞋？

—那它們應該是什麼樣子？

—……（以沉默暗示她接著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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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殺人犯》中只要口供與案發現場不符，警察就接著問，證人接著答，直到「猜」對為止

1996年5月7日，呼格遭到逼供和哄騙：受害人沒死，認了罪你就可以回家了。

1996年6月10日，案發僅僅61天後，法院在沒有充足證據支持的情況下，判決呼格吉勒圖死刑，立即執行。

另一邊，多名涉案警官因為「迅速破獲大案」，獲得從二等功到通報嘉獎的表揚。

不只呼格案，還有聶樹斌案，念斌案，楊波濤案……

你說雅努什們就沒有良心發現過？

《我是殺人犯》里，他看著自己的兒子，想起了卡拉斯基的三個孩子，掙扎著跑去跟領導說，可能搞錯了。

領導一個大耳刮子扇過來：兔崽子你搞笑呢，咱倆功都領了你這會想翻案？

更何況因為辦案有功，他還有幸接受高層召見，登報了的哦。

怎麼著，現在翻案，是想打誰的臉？

警察局裡為這案子耗了十幾年，現在破案接受嘉獎的專案組同事也說：

你特喵有病吧，都結案了又搞什麼幺蛾子？

走錯一步，就回不了頭了。

雅努什就像一隻鑽進油瓶口的瘦耗子，吃得腦滿腸肥後，再想逃出瓶口，已經不可能。

現實中的故事，也跟電影里一樣一樣的——

2005年10月，「呼格案」真兇趙志紅因其他案件落網，主動交代了當年的謀殺案。

此後，趙志紅此後先是被違規提審，呼和浩特市中院在審理時，他交代的10起命案，公訴機關只訴了9起，單單漏掉了冤死呼格的姦殺案 。

最最弔詭的是，趙志紅當庭指出了這一問題，法庭審理因此中斷。在此之後，案件卻並沒有實質性進展。

一直拖到9年後，才真相大白。

回到電影，片名《我是殺人犯》。

誰是殺人犯？

電影最後一幕，陞官發福的雅努什，來到當地專門為紀念此案建造的展覽館，在眾人的簇擁下剪綵。

他來到玻璃櫃前，看著柜子里根據卡拉斯基的臉，做出的人頭模型。

對視、重合。

誰是殺人犯？

雅努什，也不止是雅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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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波蘭有這部《我是殺人犯》，美國有《製造殺人犯》……我們同樣掀起大波的呼格案聶樹斌案，可以被寫成新聞報道，但永遠不會被拍成電影、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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