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盜退場後，如何以平凡人的身份繼續冒險？

中二病太簡單了，普通人的生活才是真正的艱難。

愛玩網百萬稿費活動投稿，編譯 夏鯉荷衣，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編者按：Kotaku上刊登了一篇「Story」，作者是Amanda Yeo，我姑且稱她為Y君吧。我對「Story」這個詞是比較反感的。它總讓我回想起在美國大使館面簽的時候，當我陳述結束，簽證官有些不屑地說你這個「Story」如何如何。 我憤怒地反駁，不，這不是「Story」，這是事實。萬幸簽證過了。

後來與一些歐美人接觸，發現他們在用到「Story」一詞時，多半在強調事情的虛構性，非真實性。

我並不認識Y君。Kotaku有她的照片，所以我才使用「她」。我們的關係只建立在這簡單的幾KB之上。當然，如果我把網頁上的文章粘貼到Word里，我們的關係會擴展到幾MB。 甚至Y君本人的存在也是可疑的，創造一個作者來發表文章在媒體之中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不過這不重要，即使Y君不存在，她所敘述的，也是真正發生過的，真實的生活。

那不是「Story」，那是事實。

沒換衣服之前，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是普通人

「如果你繼續忍受，那麼生活不會有所改變。」

電視的屏幕變成了黑色，我的房間也陷入了一片黑暗。彷彿是從雜誌上剪下來一樣的，白色的「Fin」在屏幕右下角發著光。屋裡的燈早已被關掉，我的家人們幾個小時前就入睡了，家裡的柯利牧羊犬在我的身邊打盹兒。我剛剛通關了《女神異聞錄5》（下文簡稱P5），這個時候的我迫切需要一個擁抱。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我告訴我的妹妹：「昨晚我把P5通關了。」她盯著桌子上的那碗muesli(穀物乾果麥片)，點了點頭。

「哦，不錯。感覺怎麼樣？」

這種感覺就像是高中畢業，甚至更糟。我和遊戲中的角色們克服了各種各樣的困難，包括情感危機、殘酷的獨裁者乃至真正的神。但是現在，我們註定要分開，然後一個人獨自走下去。我不得不和我最好的朋友們說再見，我知道其實我們再也不會相見。

「呃……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是褒義。嗯……解釋起來很困難。」

我無法描述我和P5的角色們構建的情感聯繫。雖然我妹妹也是個玩家，不過她在同一款遊戲上玩幾個小時就會失去耐心，而我在P5中度過了200多個小時。我不得不和我最好的朋友說再見了，我知道其實我們再也不會相見。

我沒有玩過女神異聞錄系列的前作，《女神異聞錄4》上市的時候，我正忙於閱讀那些我「應該」讀的書，其實我更想看漫畫。或許這一點讓我有別於其他人，所以我希望杜魯門·卡波特（譯者註：美國作家）和法國新浪潮能把轉變成一個「正常」的成年人。

新浪潮電影領軍人物特呂弗的墳墓和美國作家卡波特的骨灰

不過我已經不再是渴望成熟的不成熟的小孩，我學會了去擁抱我所愛的事物。所以今年P5發售的時候，我立刻購買了遊戲，因為我最喜歡的漫畫類型是「有著秘密身份的高中生」，第二喜歡的就是「有著超能力的高中生」。

當我和Kotaku澳大利亞的編輯Alex Walker提起我對P5很感興趣的時候，他提醒我說：「你要是不能花上60小時來玩這個遊戲，還是放棄為好。」我確實沒有60小時的空閑時間，不過這次也是下定了決心，因為我感覺遊戲中有些我失去的東西。

我走進盧布朗咖啡的時候，門上的鈴鐺響了，老闆惣治郎走了過來。隊友們衝過來向我打招呼。

「嗨，你可來了。」竜司說著，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

「最近怎麼樣？」杏問道。

我很開心他們這麼關心我，但我也被他們的熱情搞得有一點不知所措，所以講了個笑話轉移了話題。他們又開始了聊天，在討論上一次脫逃之前，杏對我說：「你還能和我們開玩笑，那你的狀態一定還不錯。」

我安靜地聽著他們的談話，同時也很驚訝他們都在這裡等我，儘管這份驚訝是不必要的。我最近幾天不太順，我甚至愚蠢地認為他們不會關心我。有些意外地，我被感動了。第一次，我感受到所有人的看法事一致的，大家向著同一個目標一起努力。面前的這些人不僅僅是團員，也是朋友，是任何意義上的，我的同盟。

但我知道我的朋友們並不關心我。

客觀地說，我知道我的朋友們不關心我，他們也無法關心我。他們只是被撰寫出來然後變成程序代碼，是有著預定路線的虛構動畫。他們愛我，但他們也愛其他150萬玩家，就像電影《her》中那個有著迷人聲線的AI一樣，不會只屬於我一個人。他們甚至不是把「我」當作朋友。那個「我」只是遊戲敘述過程中所需要的一個化身，只要花上幾百塊錢，任何人都可以變成這個化身。

「該睡覺啦！」關心你的mona如是說

儘管如此，我還是感覺被珍視和被信任，甚至感覺到被愛。他們看到我最脆弱的角落，知道我所有的缺點，但他們還是來到我身邊。我不必擔心被排擠或是說錯話。我完全了解我的朋友們，我們之間不存在太多的隔閡，時間和空間都無法中斷我們的友誼。

就像遊戲里的主角一樣，高中時我學會了自我意識，然而緊接著是自我懷疑，最後甚至變成了自我厭惡。有時我會在上學前偷偷哭泣，有時我會躲在學校廁所哭泣，有時我突然想到一個不明白的知識點都會從被窩裡突然跳起。那時的我非常神經質，連我自己都無法解釋其中的原因。

我沒有告訴我的朋友們。我知道他們也許會對我的情況表示支持和理解，但是我太羞於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完全暴露，也害怕這些神經質的舉動會給朋友們帶來無法承受的負擔，從而導致他們遠離我。畢竟，沒有誰的青春是完全的玫瑰色。後來我懷疑他們也忍受著同樣的苦惱，雖然聽起來有些自私，但我卻因此而釋然了。我變得幾乎要散架了，似乎只能靠釘子把身體固定起來。我擔心如果有一個朋友把我當成知己，最後我一定會搞砸這段關係。

可惜現實沒有coop系統，說兩句好話送一些禮物就能找到好朋友

我還擔心自己無法成為一個易於相處的人。社交相比獨處更讓我精疲力竭，主動發信息給別人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因為我怕自己說錯話而成為討厭鬼。和其他人建立親密關係？對我來說更是難上加難。我很少向別人分享那些沮喪的東西，而是把他們藏在心底。如果有朋友帶著問題來找我，我不知道如何應對——安慰的話語從我的嘴裡說出來是那麼的淺薄，我的建議連我自己都聽不下去。我曾非常肯定，自己不是一個善於關心別人的人。

高中時，母親經常鼓勵我改變自己的行為，她說「不做出改變，那麼什麼也不會改進」。但那時我十分不確定，什麼都不改變或者什麼都改變，會不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如今再去學那些學校里的課程，你們不覺得很沒意義嘛？」當我們休息時，龍司抱怨道。怪盜團圍坐在盧布朗的一個小隔間里，面前堆著課本和文具盒。

我明白龍司的挫敗感，但是我不想讓他長大後後悔。「學習很重要」我說道。

「至少對於龍司還是很有必要的」祐介說。

「你再說一遍？」惣治郎的聲音從吧台傳來。「經驗很重要，但課本里教的常識也很重要。看看那些沒有常識的成年人，難道你想像他們一樣愚蠢？」

我不想成為這樣沒有常識的成年人

屏幕里的人物繼續插科打諢地聊著天，但我突然悲傷地想起了現實中的自己：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或許正是惣治郎所說的那種「沒有常識的成年人」。我再也不會參加學校旅行，或是和朋友一起學習，或是在學校食堂用高價購買MM巧克力了。人們對於高中生活的回憶是兩極分化的。有人認為那是最好的時代，也有人認為那是最壞的時代。和親密無間的好友們坐在咖啡館，抑或自己坐在沙發上，這其中的區別就在於同伴。

高中時代對我來說並不愉快。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更願意跑到數學辦公室旁邊的禮堂里，構思科幻小說、和朋友們進行愚蠢的假想辯論。即使我從來沒跟他們說過我經歷過的痛苦，但有他們陪在身邊，一切都變得好多了。

之後我再也沒有這種感覺。但是現在，當我通關P5後，這種感覺又回來了。

通關後，我在第一個存檔位記錄了遊戲，然後又在第二個存檔位也保存了一遍，只是為了保險。我知道不會有其他人動我的遊戲，不過萬一存檔意外被刪了呢？或者存檔壞掉了，或者我在夢遊時打開PS4並新建一個遊戲覆蓋了原存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會冒出來，但這份存檔對於我來說異常珍貴，我只是不想失去它。

我原本的計劃是開啟二周目，然後把P5白金。因為有一個人格面具只能在二周目獲得，還有一個新boss可以挑戰，而且還差一本小說就書籍全收集了。但是我發現自己做不到。我無法允許自己清除有關他們的記憶，清除我們共度的時光，無論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龍司，杏，新島，雙葉，春，摩爾迦納。我可以再次與他們相遇，重溫那些時光，但是對於他們來說，這卻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儘管我始終記得我們曾有過的友誼。

是的，二周目不會繼承COOP

我太可笑了，共度的時光不過是劇本，那些所謂的「好朋友」此時此刻正在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千千萬萬玩家一起冒險。我的愛是愚蠢的、錯位的、單向的。但是我能感覺到微風拂過我的長髮，感受到柔和的陽光在清爽的空氣中照耀。一隻輕巧的花斑貓趴在我的膝蓋上，朋友們安靜體貼地陪在我身邊。

這一次，我任憑自己的情緒放縱。我的朋友們是虛構的，但是這不意味著我們的冒險從未發生過，對於他們來說，在那個虛構的現實中，唯一的現實就是我是一個被珍視的朋友。我不能讓自己摧毀這一切。

最近，我嘗試著向一位高中老友傾訴自己不太順利的人生，他約我一起吃午餐。雖然最後兩人也沒找出什麼解決方法，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我感覺好多了。離開咖啡館後，在一群穿著灰色西裝的人群中，我看到一個路人穿著肥大的漫威T恤。但此時這些超級英雄就像卡波特寫的《冷血》一樣，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實際幫助。當我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依賴於外在力量時，有個聲音在冥冥之中告訴我：沒有什麼會讓你感到害怕，你終於成長了。

慢慢地，我學會了洒脫。

打破那層玻璃，勇敢地做一個有缺憾的平凡人吧

譯後記：

如果有一個陪我一起吃早餐的妹妹，那麼世界就更美好了。我很嫉妒Y君。更讓人嫉妒的是，Y君的妹妹也是個玩家。可是Y君的不幸也始於此。妹妹的玩家身份讓Y君有了被理解的希望，希望幻滅的痛苦比本就沒有希望的痛苦更加強烈。我還算幸運，我有QQ群。

可惜每次我在QQ群里表示雙葉是我老婆的時候，總有人跳出來說「你老婆真棒」。這句戲謔的話帶有一些侮辱性，和「你弟弟喜歡人妻」的表述類似，它反映了虛擬人物感情和人類「獨佔」本能的矛盾。如果說在自我表達被壓抑的過去，追星族所表現出的是一種群體狂熱，那麼在人人是創作者的網路時代，「同擔拒否」（厭惡和自己喜歡同樣角色的人）很容易成為一種普遍現象。對我來說，摩爾迦納可能是除了我的家人外，唯一真心勸我早點休息的人，而不是中止聊天的借口。和摩爾迦納的行為只是程序這一行為相比，他也會關心另外1499999人的健康才是更加令我難受的。

我永遠愛著雙葉！……大概

比較遺憾的是，P5並沒有脫離傳統JRPG的窠臼，故事結束就結束了。如果A社願意，它也可以加入多周目的設定，在P5的世界觀中，實現這一點是很容易的。像Y君一樣二周目追求白金的玩家，再看到「失憶」的同伴們，未免有一些失落感。

不管怎樣，現實的中學生活不可能像P5一樣精彩。回憶高中時代，Y君覺得自己是一名無法融入青春生活的奇怪女生。其實我們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光鮮的學霸、籃球好手、學生會長終究是少數人。這也是為什麼Y君和我都喜歡校園幻想劇，喜歡P5。我們也想做可以憑藉自己雙手改變世界的怪盜，成為聚光燈下的主角，逃離一成不變的糟糕生活。

然而這些都是虛妄。即使在P5里，拋開夜晚的華麗演出，怪盜團的每個人都有著自己必須面對的困難，也得好好學習通過考試。最後，怪盜團解散了，他們也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雖然失去了怪盜舞台，他們有一天也會成為終章中支撐怪盜的普通人。就像惣治郎教育龍司時所說，可能你們已經在拯救世界的過程學會了很多東西，但是維持世界正常運轉的，終究是掌握這一般常識的普通人。

我也不奢望寫個新劇情，讓明智二周目不便當就行

我很高興看到Y君從怪盜團畢業，也很高興看到了Y君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從這點上說，Y君遠遠強於卡波特。在創作了非虛構小說《冷血》之後，卡波特陷入了長時間的精神不穩定狀態，直至去世。他和自己筆下人物的原型產生了過多的共鳴，建立了超越作品的聯繫。雖然作者與作品，讀者與作品的關係很不一樣，Y君還是比卡波特勇敢得多：卡波特無法正視自己與殺手相似的事實，而Y君明白了自己之前的行為不過是一種逃避。中二病太簡單了，普通人的生活才是真正的艱難，但我們必須面對。我想，這才是女神異聞錄系列始終把舞台置於校園的真正目的；回歸普通生活，才是P5想要告訴玩家的。

主角們成長了，Y君成長了，我們也必須成長。因為生活不是Story，生活是真實得無法更加真實的事實。

來源:Kotaku

編譯：夏鯉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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