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欧亚狂揽三教的大神竟是个胖纸？

2世纪 密特拉屠牛像 大英博物馆藏

上回我们说到，现在火爆的大英展里的这位帅哥，极有可能也和弥勒有关，甚至可以说就是弥勒。这个观点目前还缺乏关键证据，但是其中的种种联系，让人不禁感叹，琐罗亚斯德教和佛教之间水乳交融的关系，由此窥见古代印度、西亚和欧洲之间隐隐绰绰的文化交往，丝绸之路坚韧的生命力，到底为中国人带来了多少我们习以为常但却充满异域血缘的文化呢？

我们先从大英的这个雕像说起，密特拉神在欧洲地区传播开是1世纪左右的事。虽然留下了不少古罗马时期的遗存，但因为这个教搞得神秘兮兮的，没有留下经典，故而对密特拉，我们现在知之甚少。比如大英的这一尊雕像，帅哥右手刺中牛肩，伤口下趴着一只狗和一条蛇，牛的蛋蛋上咬着一只蝎子。这显然有具体的故事和含义，但是我们至今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2-3世纪 密特拉屠牛像 罗马南部奥斯蒂亚遗址

大英的这尊帅哥是19世纪的时候博物馆买来的，所以这个造像到底是哪里来的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在离罗马非常非常近奥斯蒂亚遗址，发现了一座密特拉神庙，比较典型。综合现有的考古学证据来看，泛罗马文化区的密特拉神庙一般造在地窖里，从地表上看不出来。其中我们能够识别出来的图像信息如下：1.密特拉身穿东方式样服饰头戴弗里吉亚帽，在屠牛；2.太阳神有时候跪在密特拉前；3. 有时候他俩握手；4. 有时候他俩一起吃牛。

然而这些宗教图像究竟是嘛意思现在谁也不敢说自己明白了。好在3世纪的时候有个罗马哲学家波尔法理（Porphyry）写了本书，顺便说一嘴这位老兄真是相当靠谱，他给我们总结了密特拉教的一些规则，让我们能稍微看得明白些。他提到密特拉这个宗教非常隐秘；神庙则在山洞之中，因为琐罗亚斯德认为山洞是世界的象征；密特拉信徒大多数是波斯人，直接说密特拉教是“波斯人的隐秘宗教”也可（Porphyry, On the Cave of theNymphs）。

好！我们终于从罗马讲到波斯了。虽然学界在这个问题上撕得非常猛烈，而我内心正义的小灵魂坚定支持波尔法理留下的古文献，即罗马的密特拉信仰来源于波斯密特拉信仰。密特拉是波斯祆教一个非常重要的神，关于祆教（俗名拜火教），我们在几个月前的文章里稍稍提了一下，是马自达汽车logo的典出。

公元前521年至公元前485年 贝希斯敦铭文 现存伊朗

祆教非常古早，据估计在公元前1500-1200年左右形成基本理论（时间点争论巨大），可以说是万教之祖，对后来的闪米特三教，也就是犹太基督伊斯兰，以及佛教都有深厚的影响。祆教的影响时间也非常长，一直持续到萨珊王朝灭亡（654年），整个中东地区伊斯兰化，祆教才从历史舞台上退出。不过当年萨珊王朝覆灭，不少波斯人往印度和我大唐避难，印度宗教环境非常宽松再者离伊朗也近，所以至今还留存有一小部分祆教波斯人（即帕西人）；而丝绸之路的商贸主力军粟特人大部分也是信仰祆教的，故而南北朝至宋在中国也还小范围传播了一段时间。2003年在西安发现的重要粟特墓葬北周史君墓，墓主人就是个祆教萨宝。

北周 史君墓石堂

然而祆教由先知琐罗亚斯德创立之初是个严格的一神论宗教，只崇拜阿胡拉·马自达（国内很多书翻译成“马兹达”来避马自达汽车的讳，我个人觉得画蛇添足毫无必要，人马自达汽车取的就是祆教主神的炫酷名号），一神论也是祆教对世界宗教发展的巨大贡献之一。不过就跟佛教一样（一开始的小乘佛教也严格遵守只有释迦摩尼成佛），在这个地区传啊传以后，吸收了各种各样的神祗，在萨珊时期成书的新阿维斯塔经里，密特拉大神在祆教中已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阿维斯塔经全本最长的颂（Hymn）就是密特拉颂，可见其重要性。

好！搞脑子的重点来了——

密特拉，英语为Mithra，其古波斯语拼法是Mitra，由于古伊朗和古印度在很古早的时间内文化同源，故而一般祆教主神都有其吠陀梵语名，拼法一模一样也是Mitra。Mitra除了是大神名号以外，也是一个常用单词，它的原始意思在古波斯语中指“测量”、“合约”，这个意思稍稍引申一下就会有公平公正的潜藏含义，祆教的审判之神共有三位，密特拉比剩下的两位思劳沙(Sraosa)和拉思奴（Rasnu）地位要高。史君墓中的审判之神形象，我个人认为更偏向于密特拉，密特拉同太阳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出现在日轮形的背光中比较合理；思劳沙的法器是根大木棍，而拉思奴是一把秤，此处显然不是。密特拉也有持枪出现的形象，此处史君墓的法器三叉戟……有可能是进入中国后，逐渐就……画……画错了。但是不管怎样，三叉戟相比木棍和秤，肯定跟枪更接近。此外，密特拉因为跟太阳有关，一般头戴光芒四射的发冠，看上去很像自由女神的那个发饰，对比史君墓上的人物发冠和大英所藏的霍尔密兹德一世钱币右侧的密特拉发冠，能不能get到相似性？

北周 密特拉像 史君墓石堂东壁

3世纪 霍尔密兹德一世银币背面 大英博物馆藏

吠陀梵语除了和古波斯语一样的“合约”之外，还有“朋友”和“友谊”的意思。而弥勒的梵语拼法是Maitreya，来自梵语词根Maitra，而在梵语中Maitra和Mitra是同义词，而且在特定语境下，Maitra也可以指“与密特拉相关的”或“对密特拉的清晨祷告”。这也就是合理推断弥勒和密特拉有密切关联，或者更进一步，实际上指的就是同一位大神的依据（有没有被小编绕死？）。

性格极其严谨靠谱，梵语汉语都超级好的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也说了：梅呾丽耶，唐言慈，即姓也。旧曰弥勒，讹略也。此处我必须跳出来粗体赞美玄奘的严谨精神。玄奘想出来的梅呾丽耶这个译名，用中古汉语发音完全对得上梵语Maitreya的发音，而慈氏是意译，前面也说了，Maitra词根的意思是友善的，仁慈的，翻译成慈氏也毫无问题。相对而言“弥勒”是个比较偏离原文的翻译（当然前期佛教传入的时候未必是梵语直译，西域各种语言二传手过都有可能，也不能算是错的吧）。但是翻译这种事情，约定俗成比严谨靠谱更容易被人接受。玄奘后来开始翻译煌煌巨制《瑜伽师地论》的时候（他吭哧吭哧西天取经，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这部经），已经放弃梅呾丽耶了，接受了“弥勒”的译名，作为一个做翻译做吐血的小编，其实隔着千把年都能感觉到玄奘大师无奈滴╮(╯_╰)╭，没办法，人民群众不接受嘛~

北齐 邺城模式弥勒半跏思惟像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另一个可以说明密特拉和佛教高度混合的证据，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被一群混蛋给炸了。那就是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最高的佛教立像——巴米扬大佛（乐山大佛虽然体量更大，然而是坐佛）。当年巴米扬大佛被炸时，我年纪还小，即便如此还是给我留下了巨深刻的印象。

巴米扬大佛其实是一系列的，跟敦煌莫高窟很像，就是在断崖上凿出数百个佛像窟，除了最著名的两尊大佛被炸外，塔利班还饶有兴致地破坏了很多小窟室，又烧又凿，居然还能在天花板上踩出密密麻麻的脚印，(╯°□°）╯，编辑部不允许我在此处使用脏话。

巴米扬大佛现状

巴米扬最大的释迦牟尼立像的头顶，原存有一幅壁画，现如今也化为尘土了。日本NHK电视台根据1995年所拍摄的照片，复原出了壁画图案——正是一幅密特拉像。有心的读者可以拉上去对比一下北周史君墓和罗马密特拉像，能不能从服饰上观察到相似之处？

密特拉复原图 巴米扬

阿富汗巴米扬地区，是密特拉信仰最浓厚的所在，又有这么优秀的佛教洞窟，倘若今天仍在，小编我或许都不用这么费劲地搜刮欧亚大陆寻找密特拉的身影，寻找他和弥勒之间蛛丝马迹的联系，唉唉唉唉唉！

一时心里很堵，就写到此处吧。今天的文章比较长，最后总结一下，小编并不是要强行把弥勒和祆教密特拉说成是同一人，只是想指出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除了上文所述以外，唐代弥勒信众着白衣同祆教教徒着白衣等，都是值得之后更深挖掘的好玩之处，尤其是敦煌还有这么多写本没有探索完，不排除有更扎实的文献证据存在。小编不过是把自己看的点滴搜罗起来，如果有佛教和祆教经文、图像学，梵语伊朗语西域各语言甚通的高手，也欢迎从各角度提出看法，这还是个非常粗糙的理论，同切磋，求批评。

参考文献：

Imagesof Mithra

北周史君墓

http://www.tertullian.org/fathers/porphyry_cave_of_nymphs_02_translation.htm

http://www.tertullian.org/rpearse/mithras/display.php?page=main#FN6

http://www.tertullian.org/rpearse/mithras/display.php?page=History

http://www.iranicaonline.org/articles/mithra-i

http://www.iranicaonline.org/articles/mithra-2-iconography-in-iran-and-central-asia

http://www.iranicaonline.org/articles/mithra-in-manicheism-1

http://www.avesta.org/ka/yt10sbe.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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