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書法不能欺騙，鄙吝者寫的字也是鄙吝的

走尋作者：文胡

「大漢奸、負心漢、有才情」是胡蘭成身上抹不去的標籤。他對待政治和愛情的態度，就像他晚年出版的作品《今生今世》中所描寫的那樣，用四個字形容——搖擺不定。他擁有文人的才氣，卻沒有繼承文人的骨氣，偏偏生活就是想磨鍊這個沒有定力的人。

胡蘭成

1932年，胡蘭成的第一任妻子玉鳳病重，那時胡家貧窮無錢醫治，胡蘭成便低聲下氣地四處去借錢，沒成想錢還沒有借到玉鳳就去世了。他曾經這樣描述當時的自己，「我是幼年時的啼哭都還給了母親，成年後的號泣都已還給了玉鳳，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之不仁」，足見這件事情對他的打擊。

胡蘭成手跡

之後幾年，胡蘭成四處輾轉調換工作，生活依舊十分清貧，直到1937盧溝橋事變發生，他的命運才發生改寫。

1938年年底，汪精衛的「艷電」發表，公開表明對日本求和的態度，當時胡蘭成在《中華日報》擔任主筆，胡蘭成的老闆、社長林柏生寫了一篇文章響應汪精衛。十幾天後，林柏生遭到襲擊，被人用鐵棒打破腦袋住院，胡蘭成順勢挑起大梁，寫了好幾篇擁護「艷電」的文章。

正正堂堂

沒過幾個月，胡蘭成就收到了汪精衛託人帶來的親筆致敬，信上尊稱他為「蘭成先生」。幾天後，汪精衛的夫人陳壁君更是親自到香港接見了他，不僅對他禮待有加，還當即漲了5倍薪水。一直受窮、常常入不敷出的胡蘭成感激涕零，發誓跟隨夫人，效命汪主席。

到這兒，「大漢奸」的這頂帽子就算是扣實了。

夢

寂

自與汪精衛有了交集，仕途順暢了幾年，但胡蘭成始終是個文人，在陽奉陰違的官場很不適應，波折不斷。

官場失意，情場得意，1943年，胡蘭成在《天地》月刊上讀到了張愛玲的短篇小說《封鎖》，從此開始了與張愛玲的緣分，不久，張愛玲成了他的第四任妻子。他們的愛情故事被大家傳頌，但是這段才情相當的愛情卻並沒有一個好的結果。

1945年，胡蘭成剛到武漢不久就娶了他的第五任妻子，張愛玲雖然心裡彆扭，無奈愛得太深，只能默默忍受。但這段三角戀的關係並沒有持續太久，1947年胡蘭成收到了張愛玲的訣別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的了……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張愛玲

或許胡蘭成只能看得到眼前的人，一旦離開就會尋找新的愛情。他一生中有8個女人，一個男人辜負了這麼多女人，背上「負心漢」的罵名，不冤。

胡蘭成曾說：「我是政治的事亦像桃花運的糊塗。」這不是他對生平的感悟，只是一句頗帶志得意滿的話，卻完美地詮釋了他的生平。

一花亦真

新中國成立後，胡蘭成被學校罷免教職。1950年，他流亡日本，與此同時，他的書法受到了日本人的追捧。日本的書法講究連綿不絕，看起來氣若遊絲，而中國的書法則講究氣象寬博，對於中國人的書法，日本人喜歡，卻難以寫出其中的氣勢。

胡蘭成的字蒼勁挺拔，雄渾博厚，正是字裡行間風雷滿蓄打動了日本人，也打動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並成了他在流亡日本三十年間的好友。川端康成評價胡蘭成說，「於書法今人遠不如古人；日本人究竟不如中國人。當今如胡蘭成的書法，日本人誰也比不上。」

胡蘭成手書心經

早年胡蘭成跟著書法名家周承德學習，後來又受到了于右任的指點。胡蘭成的書法繼承了漢隸與魏碑，而且受康有為的影響很大，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姿，他的書法還得到了弘一法師的大力稱讚。

國學大師唐君毅也曾經讚賞胡蘭成，「天資甚高，於人生文化皆有體驗。」胡蘭成的書法造詣除了天賦使然，與他的刻苦分不開。他的侄女說，胡蘭成每天晚上都會點上煤油燈，在閣樓上練字，就算後來流亡到溫州也沒有停止，「天天練字，日寫，夜寫。」在跟隨周承德學習書法的時候，更是「日寫百字，臨龍門造像二年，臨鄭文公一年。」

胡蘭成書法

胡蘭成雖然以文章傳世留名，但以書法顯揚於日本。日本著名美術家海上雅臣評價說，「胡蘭成的書法顯示了中國碑學派正統的筆法。」

年長鬍蘭成十七歲，日本的資深政治家、眾議院議長、內閣副總理石井光次郎向人們推薦胡蘭成的書法時說：「對先生之書法，我很崇敬，視之為國士的書法，不只是有其一家之風，而更在於其宏偉的氣魄……先生是中國出身的政治家、思想家、時代的卓越指導者。」

順逆用處

在日本，各界名流中不乏胡蘭成書法的收藏者，許多知名政要、國師、學者等人，以及日本天皇的書法老師桑原翠邦，他們都十分喜愛收藏胡蘭成的書法，並將他奉為中國書法的正統。日本的岐阜護國神社、筑波山神社等許多名勝，也留有胡蘭成的書法遺迹。

自從胡蘭流亡到日本，他的書法在國內很難見到，直到近些年才逐漸從海外尋回來。偶爾在拍賣會上出現，價格不菲。同時市面上贗品泛濫。

忽逢大羅仙 呼我再來人

胡蘭成擅長書法，對於書道也有很深刻的體會。譬如他說，「書法所表現的不是感情，而是氣分；不是造象，而是風格。書法不能欺騙，鄙吝者寫的字也是鄙吝的，走江湖的人寫的字總掩飾不了江湖味，前人從寫字中看出壽夭，這個我不知道，但從寫字中看出其人的氣度，卻往往是很準確的。」

書法倍受世人的推崇，胡蘭成卻並不願意以書家自許，他說，「我若願意，我可以書法超出生老病死，但是我不肯只做得善書者。」他還有大志和襟懷，為了籌集開辦私塾斯道館的經費，他舉辦書展、出售書法作品，他希望可以培養有志之士。

南無觀世音菩薩

因「漢奸」之名流亡日本的胡蘭成，卻始終沒有加入日本國籍，只是每年去辦理政治避難的滯留手續，年復一年。日本友人都勸他直接加入日本國籍，他卻笑著說，「我還要回去治國。」

在胡蘭成110周年誕辰之際，他的兒子胡紀元到日本祭拜，還見到了父親生前的好友以及他們的後人。原來在一些日本人眼裡，胡蘭成是一個「思念家人、忠於中國文明，至死都不肯加入日本國籍的思想家。」

世人對於胡蘭成的評價很多，還是那句話最好，「從林語堂、梁實秋、錢鍾書直到余秋雨，才子散文，胡蘭成堪稱翹楚，其人可廢，其文卻不可因人而廢。」道理是這樣，但真正能把他的人和他的才華分開的，寥寥。

江山謙真

中國的文人把品行氣節看得格外重，因此中國書法史上因人廢字的事多不勝數。蔡京的字可以在宋朝稱首，但是因為他的污點，被史學家排除在宋四家之外。還有秦檜、嚴嵩、和珅等人，都因人品、氣節問題而被世人所摒棄。

雖然對於書法的品評個人見解不同是常理，但不可否認的是，如果胡蘭成沒有這麼大污點，喜歡他書法的人會更多一些。

龍翔鳳舞

香港評論家江弱水在《胡蘭成的人格與文體》寫道，「胡蘭成這個人學問好，文章也好，可大家只會私下叫好，不願當眾喝彩……」

許是上天給了這個沒有骨氣的人太多才華，亦或是給了這個有才華的人太多波折，才讓世人對他又愛又恨。政治上搖擺，招致仕途坎坷，到了最後也只是一個被政客摒棄的業餘政治家。感情上搖擺，一生所愛女子無數，陪著他走完最後一程的不過一個佘愛珍罷了。

胡蘭成信中評價張愛玲的《色戒》

在異國他鄉的胡蘭成，常常會思念故國和兒女。一次，他的兒子胡寧生準備公差至日本考察，想要探望胡蘭成，得知這個消息，胡蘭成抑制不住興奮，興沖沖地告訴旁人，「我兒子要從南京來看我，他是天文學家，想不到這輩子還能見到我兒子！」

但這項考察到了1985年才成行，而胡蘭成早在1981年就逝世了，胡寧生最後也只能在墳前與父親相聚。

胡蘭成之墓

可能這些就是對他搖擺不定的懲罰吧，給了他一個動蕩的人生，正如他感慨的那樣，「我不但對於故鄉是盪子，對於歲月亦是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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