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筱箐：跟著川普的白宮學英語

文 |榮筱箐

你知道吧，從事某個職業時間久了的人呢，多少都有點職業病。比方說一個音樂家，聽到人聲鼎沸車水馬龍都會覺得是音樂，一個骨科醫生看到被風吹斷的樹枝都會想給接起來，一個修馬桶的會認為只要所有的馬桶暢通無阻，這個世界所面臨的問題就解決了一半，而一個靠賣文為生的人，比方我，就會覺得身邊所有糾纏不清的事最後都能歸結為那麼幾個關鍵詞。

所以在我看來，現今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美國政治，與其說是以「你被炒了」這句名言一炮走紅的電視主持人川普把《學徒真人秀》的演播廳搬進了白宮，還不如說是幾乎每天都爆出大新聞的總統川普在殫精竭慮為美國人民編一部新詞典。

其實，要說這個事，對我來說還挺痛苦的。畢竟十幾年前在北京隆冬的朔風裡騎著自行車趕往新東方的百人大教室補習GRE的記憶還仍然太清晰。不過那時候的痛苦不是因為要去上課，而是因為必須要在路上繞過那些坑坑坎坎，以免擠得腦子快爆炸的生僻英語單詞會在顛簸中被顛出來。

那些詞啊真叫生僻，有多生僻呢？比方我最恨也因而記得最熟兩個詞「anthropoid」（無尾類人猿），「sirocco」（從非洲吹向南歐的風），不僅在後來的考試中沒有碰到，在我來美國之後的十幾年裡也從來沒見過，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我學的不是生物或地理。

但我覺得不論怎樣，還是應該忍痛為後來人整理一下最新的白宮辭彙，其一這是件積德的事，萬一哪天GRE題庫與時俱進開始跟時政緊密相連，那這些詞絕對可能寫進考題，到時候考生就可以將本文作為新東方《紅寶書》的增補本使用，姑且定名《白寶書》。其二呢，總統都這麼拼了，咱們普通人還怎麼好意思不努力呢？

所以，來，現在就讓我們跟著川普的白宮來學英語。

▍詞條一：fuck，cock

這兩個詞翻譯成中文可能會導致本文被屏蔽，簡單的說後者是男性生殖器官，前者是生殖相關動作，都是髒字。本來它們登不上美國正經媒體的大雅之堂，就算必須出現時，中間兩個字母也會被XX取代。但白宮外聯部主任斯卡拉穆奇的突然被炒改變了它們的命運。

這個倒霉的主任，咱們就把他簡稱為穆奇吧，7月21日獲川普任命，7月31日被炒，現在作為白宮最短命的外聯部主任被載入史冊了。

關於他的離奇經歷目前有三種不同的解釋，一說他說的髒話太污讓川普本人受不了了，一說他說的髒話太污讓川普的老婆和女兒受不了了，還有一說是新上任的白宮幕僚長凱利看他不順眼，逼著川普把他給辦了。

但不管怎麼說，關於這次人事變動，白宮發言人桑德絲在記者會上是這樣解釋的：「總統當然認為安東尼（穆奇）的言論相對於他的職位來說是不合適的。」

那穆奇說了什麼髒話呢？上任後五天、被炒前五天他接受《紐約客》雜誌的採訪時把當時的白宮幕僚長傅博思叫做「fucking精神分裂狂」，提到白宮策略長巴農時說：「我不是巴農，我沒有要試圖唆自己的cock」，提到那些反川的既成勢力時說：「他們將不得不自己fuck自己。」

巴農來自出產了「華爾街之狼」的華爾街，所以我懷疑他可能根本不會不帶髒字的講話。可是那些力求做到老幼咸宜的媒體在報道他被炒的新聞時就犯了難，不把粗口印出來吧，孩子們和個別特純潔的大人們可能搞不懂他為何被；印出來吧，似乎有失媒體的體面。

不過《紐約時報》、《大西洋月刊》等媒體還是決定把穆奇的原話照登。時報專欄作家斯迪芬思（Bret Stephens）在事後的一篇文章中解釋道：「紐約時報決定引用穆奇的原話，為什麼不呢？我們早就過了假裝這不是本國領導人講話風格的時期。每一張投給川普的選票都是投給粗口的選票。」

▍詞條二：pussy

總統這算是躺槍嗎？倒也未必。記得他在競選時被曝出的那段關於女人的私下對話吧？他說：「當你成了明星，她們就會任你擺布，你可以對她們做任何事，抓她們的pussy什麼的。」

Pussy是個多義詞，它可以是跟cock對應的女性器官，也可以指小貓咪。所以一月份他的就職引發的那場全國婦女大示威中，走上街頭的女人們都戴著小貓頭的帽子。我相信總統，他一定指的是貓咪。

▍詞條三：hope，faith

第一個詞是「希望」，第二個詞是「忠誠」。你可能覺得這兩個詞太簡單了，不值得列成一條，可是相信我，連最簡單的詞在川普的白宮裡都會不再尋常。如果這兩個詞被列入GRE辭彙部分的試題，題目會是這樣的：

聯邦調查局局長柯米被川普總統炒魷魚後，在國會舉行的相關聽證會上說，他之前負責調查川普競選的通俄門問題，查到總統欽點的全國安全顧問弗林頭上時，總統曾經喝退左右單獨跟他說：「我希望你就此打住。」而他沒說話。

這裡的「希望」一詞是：

A.上級對下級的命令；

B.只是個心愿而已。

柯米還說總統上任七天後約他共進晚餐，席間曾經要求他發誓對自己效忠，而他的回答是：「我發誓對你誠實。」這裡「效忠」一詞指的是：

A.聽從對方的一切命令

B.對對方保持員工對僱主的責任感。

照理聯邦調查局的工作應在白宮之外獨立進行，總統不能插手，但同時總統又是聯邦調查局局長的老闆，跟員工說點體己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對這兩個詞內涵的解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成了柯米被炒事件引起的所有辯論的焦點。

挺川的專家學者都選BB，而反川的都選AA，他們互不相讓，因為這組答案直接關係到川普是否犯了總統干預司法的大忌，而總統干預司法是可以成為被彈劾的理由的。

順便說一句，題中提到的弗林也已經於2月13日被迫辭職，在職時間為24天。

▍詞條四：conclusion，collusion，illusion，delusion

後來，通俄門的事還是越鬧越大，於是輪到這四個詞出場了。這四個詞意思依次是：「結論」、「串謀」、「錯覺」和「幻覺」，但是它們長得簡直就像四胞胎，這樣的詞是準備考試的學生們最痛恨的，所以善解人意的白宮高級顧問康威七月中在福克斯電視台的鏡頭前斥責通俄門是一派胡言時，把這四個詞分寫在兩張卡片上，她用筆指著老大說：「結論是……」，然後又在老二臉上畫了叉：「不存在串謀……」然後又在老三和老四旁邊畫了個勾說：「所謂的串謀都是『錯覺』和『幻覺』」。這是多末循循善誘啊，簡單易懂，讓人印象深刻。

我覺得萬一哪天康威被炒了，她應該去新東方當辭彙老師。

▍詞條五：knot，turd，be deterred

不過康威雖然是個耐心細緻的好老師，我還是更喜歡笑星麥卡錫（Melissa McCathy）的形象教學法，她在搞笑節目「星期六晚生活」里女扮男裝出演白宮發言人史派瑟，經常用道具向記者們講授辭彙。

比如有一次她說「我們的總統是不會被嚇倒的」時展示了一段結了結的繩子，和一個橛大便的模型，前者的英文叫「knot」，和「不會」的「不」（not）同音，後者英文是「the turd」，與「被嚇倒」（deterred）發音近似。

在中文語境里，這就好比老師怕小明聽不懂「鉤心鬥角」就向他展示了一隻魚鉤，一顆心型巧克力和一把豆角，這樣的老師你能不喜歡嗎？

可惜麥卡錫出演的史派瑟現在也要落幕了，因為史派瑟七月中也被迫辭職了。

▍詞條六：covfefe

你如果把上面的詞條一到五都背熟了，最多也只能在時政辭彙部分考到及格。要想金榜題名，恐怕還得研究一下第六個詞條。這個詞源自川普五月份的一條推文：「儘管媒體負面報道不斷covfefe」，此推一出引起了全美辭彙學家和各行各業的濃厚興趣，因為這是個誰都沒見過，詞典里也找不著的詞。

時任白宮發言人史派瑟曾在記者會上肯定的說，總統和他身邊的幾個親信都知道這個詞的意思，所以我想它應該相當於《志取威虎山》里的「莫哈莫哈」，是識別自己人的暗號。

可惜史派瑟離職，這個也無處求證了。

川普剛上任那陣子，喬治奧威爾1949年寫的小說《1984》突然老樹開花登上全美暢銷書排行榜首。因為很多人擔心川普的獨斷專行會使美國走上書中描述的那種獨裁之路。

我覺得美國人民想多了，在我看來《1984》里最恐怖的橋段是奉命負責編字典的賽米說的那番話，他說他的任務不是收錄新詞，而是摧毀現有的詞，因為有了「好」就不必有「壞」，用「不好」就行了，什麼「很棒」「超級酷」「無與倫比」「登峰造極」之類的詞都是多餘的，只要說「好」「好好」「好好好」「最好」就行了。所以他的詞典編出來會很薄。

照這個標準，美國絕對不會淪為「1984」，因為川普總統明明是在把詞典變厚啊。等到他卸任時，白宮辭彙就足夠編成一本磚頭樣的詞典出版了，封面就用總統的翹起大拇指的照片，廣告語可以這樣寫：「川普白宮詞典，絕對covfefe。」

這可能將成為美國第45屆總統對這個國家的最大貢獻。

【作者簡介】

榮筱箐|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曾為《紐約時報》等中外媒體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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