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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里·尼文《環形世界》試閱

第一章路易·吳

深夜時分的貝魯特1市中心,矗立著一排通用地址傳送亭。路易·吳閃閃爍爍的身影出現在了其中的一間。他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留著一尺多長的辮子,又白又亮,像人造雪,頭皮和身上的皮膚呈鉻黃色,虹膜則是金色的。他身穿一件皇家藍的袍子,上面層層疊疊地綉著一條金龍。路易現身時,正咧著嘴笑,露出珍珠般的、標準到無可挑剔的完美牙齒。他邊笑邊揮手,但隨著笑容的收起,他的臉立刻變得鬆弛而下垂,彷彿是一張正在融化的橡皮面具。看得出來,路易·吳已經上了年紀。

他駐足觀望了一會兒川流不息的貝魯特大街——不知哪兒來的人們紛紛在傳送亭中現身,然後從他身邊走過。現在已是深夜,估計自行道已經關閉了。二十三時的鐘聲響起,路易·吳挺直了身板,邁步進入了眼前的世界。

在拉什特2,他的生日派對鬧得正歡。當地時間已是他生日過後的第二天凌晨了,但貝魯特比拉什特遲一個小時。路易來到一家舒適的露天餐廳,請大家喝了幾輪拉基酒1,還招呼他們一起用阿拉伯語和星際語唱了幾首歌。午夜來臨之前,他起身前往布達佩斯2。

不知大家是否已經察覺他從自己的生日派對上消失了。他們大概會以為他不過是跟哪個女人走了,過幾個小時就會回來。但路易·吳是獨自一人離開的,他不停地跳到午夜時間線之前,生怕被新的一天追上。對一個兩百歲的人來說,只有二十四個小時的生日實在太短了。

沒有他,大家也會玩得很好。只要是路易的朋友,都能自己照顧自己。在擇友方面,路易的標準一向很嚴。

路易在布達佩斯喝著酒,跳起健身舞。當地人以為他是個有錢的遊客,而遊客又把他當成有錢的原住民。他縱情跳舞,放膽喝酒,然後在午夜來臨前又匆匆離去。

他來到慕尼黑,在街頭漫步。

這裡空氣清新、暖風習習,讓他的頭腦清醒起來。他踏上照明充足的自行道,在這條速度每小時十英里的道上繼續邁步前進。他想起來,世界上每個城市都有這樣的自行道,而且都是以每小時十英里的速度在運行。

想到這兒他頓時覺得什麼都沒勁。他不是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只是今天想起來覺得特別乏味。路易·吳發現,慕尼黑跟開羅、拉什特多麼像啊……而且舊金山、托皮卡、倫敦和阿姆斯特丹也是這樣。全世界甭管哪個城市中,自行道兩側的商店都賣的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就連那些今晚從他身邊走過的人都長得一模一樣,著裝也一模一樣。地球上不再有美國人、德國人、埃及人了,只有平地人1而已。

僅僅三個半世紀,「通用地址傳送亭」就把多姿多彩的地球變成了這副模樣。它們覆蓋全球,把世界各地連在一起,組成一個可瞬時旅行的網路,從莫斯科到悉尼只需要片刻時間外加十分之一星幣。幾個世紀過去後,所有的城市都不可避免地混在了一起,連地名都變成了文物。舊金山和聖迭戈不過是一個海濱城市的南北兩端——可又有幾個人知道哪頭是哪頭呢?這年頭,知道的人簡直少得沒天理2。

今天可是他兩百歲的生日,還想這些,未免也太悲觀了點兒。

但城市的融合是真真切切的。路易親眼看見了這一切。甭管什麼地方、什麼時間、什麼樣的風俗,非理性的一切如今都融合成一座巨大的理性之都,像一團單調的灰色麵糊,糊得到處都是。今天還有誰說德語、英語、法語或者西班牙語?大家都在說星際語。就連人體彩繪的風格也一下子全變了,全世界一起變,就像一個巨浪襲來,把一切沖刷得乾乾淨淨。

莫非又該休假了?獨自一人,駕一艘單人飛船,飛進未知空間,讓皮膚、眼睛、頭髮都保持原色,任鬍子在臉上瘋長……

「瘋子,」路易對自己說道,「我才剛剛休完假呢。」——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時間正一分一秒地向午夜逼近。路易·吳找了一間傳送亭,把信用卡插進卡槽里,然後撥了塞維利亞3的號碼。

他出現在一間充滿陽光的房間里。

「沒天理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疑惑不解地眨眨眼。一定是傳送亭的載波系統燒掉了。塞維利亞此時不應該有陽光。路易·吳轉身打算重新撥號,但馬上又回過頭來仔細打量了一下這房間。

這是一個毫無特色的旅館房間:擺設單調乏味到讓住客震驚。

在房間中央,有個東西正面對著他,那東西既不是人也不是人形機器。它三條腿站在那兒,眼睛從兩個方向看著路易·吳,那兩隻眼睛來自兩個扁扁的頭,它們分別長在兩條柔順而細長的脖子上。在這副令人觸目驚心的骨架表面,大部分地方覆蓋著手套般柔軟的白色皮膚;但兩條脖子之間卻長著厚厚的、粗糙的褐色鬃毛,那鬃毛順著脊背往後長,蓋住了後腿上看起來極為複雜的髖關節。它的兩條前腿分得很開,這樣一來,三個帶爪的小蹄子幾乎構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

路易猜想這東西大概是個外星動物。那兩顆扁平的腦袋可能都容不下大腦。但路易注意到,這東西兩條脖子根部之間隆起了一個大鼓包,那兒的鬃毛很厚,像一團具有保護作用的墩布……此時此刻,一段一百八十年前的往事浮現出來。

這是一個傀儡師1,也叫皮爾森星傀儡師2。它的大腦和頭骨就長在那個大鼓包之下。它不是一個低級動物,智力水平至少跟人類的相當。此時,它的兩隻眼睛——兩顆扁頭的下凹骨槽里一邊一隻——正從兩個方向緊盯著路易·吳不放。

路易想打開傳送亭的門,但門是鎖著的。

原來他是被鎖在了這個世界之外,而不是房間裡面。他可以撥個號就此消失,但他一點兒也沒有這種想法。一個皮爾森星傀儡師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碰到的。這個物種早在路易出生前就已經離開已知空間了。

路易說:「你需要幫忙嗎?」

「需要。」外星怪物回答。

怪物的嗓音足以讓一個青春期少年做起春夢。假如路易把這個嗓音幻想為一個女人的話,那麼她一定是埃及豔后克里奧佩特拉、特洛伊城的海倫、瑪麗蓮·夢露和洛蕾麗·亨慈1這些美人合體的樣子。

「沒天理啊!」此時這句口頭禪再合適不過。簡直沒天理啊!這樣的嗓音怎麼會出現在一隻性別模糊的外星生物身上!「不必害怕,」怪物說,「你想跑隨時都可以,這你是清楚的。」

「我上大學的時候,在教科書上見過像你這樣的物種的圖片。你們已經離開很長時間了……至少我們是這樣認為的。」

「我的族類離開已知空間的時候,我沒跟他們走。」傀儡師回答,「我一直留在已知空間里,因為我的族人需要我留在這兒。」

「那你一直在哪兒藏著呢?我們現在又是在地球的什麼地方?」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是身份號碼為『MMGREWPLH』的路易·吳,對嗎?」

「你還知道這個?你一直在跟蹤我嗎?」

「是的。我們發現這個星球上的傳送亭系統是可以操控的。」

這確實是可能的,路易突然明白過來。要做到這點也許得花上一大筆錢行賄,但的確可行。可是……「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說來話長……」

「你不打算讓我從傳送亭里出來了?」

傀儡師想了想,說:「我想我必須讓你出來。但首先你得清楚,我是有保護裝備的。如果你攻擊我,我的裝備會阻攔你。」

路易·吳厭惡地哼了一聲,「我犯得著攻擊你嗎?」

傀儡師沒有作答。

「我想起來了,傀儡師都是些膽小鬼,你們的整個倫理體系都是建立在膽小懦弱的本性之上的。」

「這麼說並不準確,但我們可以接受這個觀點。」

「嗯,其實我這觀點還不算偏激。」路易找了個台階下。每一種智慧生命都有它的怪異之處。要說起來,這傀儡師算是好對付的了,他們不像泰諾克人1那樣在種族觀念上偏執得要命;不像那些克孜人2一碰就炸,動不動就殺人;也不像葛羅格人3,這種待著不動的固著生物,一個個長著……替代手的爪子,噁心死了。

看到這個傀儡師,路易塵封已久的記憶突然被打開,彷彿閣樓間的舊物被撬動,稀里嘩啦地掉了出來。這記憶有關傀儡師本身以及他們的商業帝國、跟人類的糾葛、令人錯愕的突然消失等等。跟這些信息混雜在一起的是路易的記憶,第一口香煙的味道、笨拙而生疏地用手指敲打鍵盤的感受、一串串必須記住的星際語單詞、英語的發音和說英語的體驗,還有青春年少時的迷惘和窘迫。是的,大學時代,他曾在一門歷史課上研讀過傀儡師的歷史,之後就把他們給忘了,這一忘就是一百八十年。實在不可思議,一個人的大腦竟然可以將一段記憶雪藏這麼久!

「我就待在這裡面吧。」路易跟傀儡師說,「如果這樣讓你舒服一些的話。」

「不行。我們必須面對面地溝通。」

傀儡師的肌肉在他乳白色的皮膚下扭動、抽搐著。他是在給自己鼓氣壯膽。這時,傳送亭的門打開了,路易·吳邁進了房間。

傀儡師向後退了幾步。

路易坐到一把椅子上,此舉更多是為了讓傀儡師放鬆,而不是讓自己舒服。坐下來會顯得沒太大威脅。那椅子是一把可自行調節形狀的標準按摩椅,專門為人類製作的。路易聞到一股淡淡的氣味兒,像香料架抑或是化學儀器的味兒,但還算好聞。

那個怪物盤坐在後腿上,「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弄到這兒來。說來話長。關於我的族類,你了解多少?」

「大學時代離現在已有很長的時間了。你們曾建立過一個商業帝國,對吧?我們稱作『已知空間』的世界只是這個帝國的一部分。泰諾克人常從你們手裡買東西,但我們直到二十年前才第一次見到他們。」

「沒錯,我們一直跟泰諾克人打交道。不過據我所知,我們基本上都是通過機器人交易的。」

「你們的商業帝國至少有幾千年歷史,幅員遼闊,少說也有好幾個光年。然而你們卻突然離開了,全都離開了,把一切都放棄了。為什麼?」

「你怎麼能把這事兒給忘了呢?我們是在逃避銀河核心的大爆炸啊!」

「我知道這個。」路易甚至還模模糊糊地記得那場在銀河中心發生的新星爆發,實際上其連鎖反應是被別的外星人發現的。「可你們為什麼當時就逃跑呢?那些核心的新星爆發是一萬年前的事,但還要再等兩萬年,衝擊波才會到達我們這裡啊。」

「你們這些人啊,」傀儡師說道,「真不該放任你們不管,那隻會讓你們傷害自己。你們難道看不到危險嗎?光是衝擊波前鋒的輻射就夠讓銀河系的這一帶不宜居住了!」

「兩萬年可是很長的時間啊。」

「可是兩萬年之後,滅絕也還是滅絕啊。我的族群往麥哲倫星雲那邊逃跑了。但我們還有一些人留了下來,以防傀儡師的遷徙遇到什麼不測。眼下我們就遇到危險了。」

「哦?什麼危險?」

「現在我無權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你可以看看這個。」說完,傀儡師伸手去夠桌子上的一個東西。

路易剛才還在納悶傀儡師的手長在哪兒呢,現在才發現,原來它的兩張嘴就是它的兩隻手。

這手還挺好用的呢,路易一面想,一面看著傀儡師小心翼翼地伸過手來,把一張全息照片交給他。傀儡師那鬆軟的、富有彈性的嘴唇向前凸出,離牙齒有幾英寸1遠。他的嘴唇像人的手指那樣是乾燥的,邊緣還有一圈指頭模樣的凸起。路易還瞥見,在他堅固的牙齒後面,一條分叉的舌頭忽隱忽現。

他接過那張全息照片,仔細端詳。

他一開始什麼都沒看出來,但他繼續看,等著重點慢慢顯現出來。照片中有一個小圓盤,發著耀眼的白光,可能是顆亮度為G0、K9或K8的恆星,圓盤的一小部分被切掉了,留下一條筆直的黑邊。但這炫目的東西不可能是顆恆星。在它的後面,映襯在太空的黑暗背景上的是一條天藍色的帶子。這藍色的帶子呈一條完美的直線,邊緣清晰,堅挺結實,定是人工造物,比那個發光的圓盤要寬。

「像是一顆恆星,它的外側還環繞著一個圓環。」路易說,「這到底是什麼?」

「如果你願意,可以留著慢慢琢磨。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為什麼我要把你帶到這裡來。我想組織一個四人探險隊,其中包括我,也包括你。」

「探什麼險?」

「我現在還沒有權力告訴你。」

「饒了我吧。除非我瘋了,否則我才不會跟你去冒險呢。」

「祝你兩百歲生日快樂。」傀儡師說。

「謝謝。」路易回答,有點兒不明所以。

「你為什麼離開自己的生日派對?」

「這不關你的事。」

「這當然關我的事。滿足我的好奇心吧,路易·吳。你為什麼離開自己的生日派對?」

「我就是覺得二十四小時對於兩百歲生日來說太短了。所以我決定跟午夜線賽跑,趕在午夜到來之前離開一個地方,這樣我便延長了生日。你一個外星人是無法理解的……」

「那麼,你對你做的這一切還感到滿意嗎?」

「不是很滿意。並不……」

路易想起來,對於今天的事情他並不滿意。事實上,正好相反。不過,生日派對還算進展得順利。

他的生日派對是從凌晨零點零一分開始的。為什麼不呢?他的朋友們住在不同的時區里,不應該浪費這一天的任何一分鐘。他在房子里到處放著助眠器,誰困了都可以像貓那樣快速地進入深度睡眠。他為那些討厭錯過了好事的人準備了一些醒神葯,那些葯有的會帶來有趣的副作用,有的不會。

來客當中,有的人路易已經一百年沒見過了,有的則是天天都見,還有的在很多年前曾是路易·吳的死敵。有些女人他幾乎一點兒都記不得了,這讓他頻頻地感到驚訝,自己的品位變化可真大。

正如他所料,本應屬於生日派對的歡樂時間都花在了互相介紹和寒暄上。事先他不得不記住好長一串來賓姓名!太多的朋友已經變成了陌生人。

然後在午夜來臨前的幾分鐘,路易·吳會走進傳送亭,撥號,然後消失。

「我覺得無聊透了,」路易·吳說,「『跟我們說說你的上次休假吧,路易。』『你一個人怎麼受得了那樣的孤單啊,路易?』『瞧你多聰明哦,路易!竟然請來了泰諾克的大使!』『好久不見,路易』『我說啊,路易,粉刷一座摩天大樓為什麼需要三個金克斯人1呢?』」

「什麼為什麼?」傀儡師的一顆頭問。

「為什麼需要金克斯人。」另一顆頭補充道。

「哦,因為得有一個人拿住噴槍,另外還得有兩個人上下搖晃大樓。這故事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就聽說過了。全是我生命中的陳年舊事、各種老掉牙的笑話,這些東西充斥了整個房子,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路易,你是一個不安分的人。你的『休假』——是你首創的這個習俗吧?」

「我記不得是怎麼開始的了,反正後來它就流行開了。現在,我的大多數朋友都會『休假』了。」

「但他們沒有你那麼頻繁。你差不多每四十年左右就會厭倦與他人相處。這時候你會離開有人的世界,到已知空間的邊緣去探險。你會一直待在已知空間的外緣,獨自一人在單人飛船里,直到你感到再次需要同伴時才會返回。你上次休假回來是二十年前,那是你的第四次休假。

「你很不安分,路易·吳。你在人類空間的每一個世界裡都住過很多年,你在每個地方都可以算是當地人。可是今晚你竟然離開了自己的生日派對。是不是又開始不安分了?」

「這是我的問題,對吧?」

「是你的問題。而我的問題是要招募一名探險隊員。對於我的探險隊,你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你喜歡冒險,但會事先預估險情;你不害怕獨處;你足夠小心,也足夠聰明,所以你能活到兩百歲;你從不忽視個人健康,懂得保養,所以身體狀況還跟二十歲的小夥子一樣;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你其實好像很喜歡跟外星人相處。」

「是這樣的。」路易認識一些特別仇視外星人的人,他把他們都看作白痴。對他來說,要是只有人類可以交談,生活會乏味到極點。

「即便如此,你也不會盲目冒險。路易·吳,有我這麼個傀儡師跟你在一起,還不足以讓你放心嗎?如果連我都不害怕,你還有什麼好害怕的?我們族類又聰明又謹慎,這可是眾所周知的。」

「的確如此。」路易說。事實上,他已經上鉤了。喜歡外星人、不安分,還很好奇,這三個因素加在一起,使得他下定了決心:傀儡師去哪兒,他就去哪兒。不過他還是想多了解一些情況。

何況他還可以乘機討價還價。一個外星人絕不會出於喜好住在一個這樣的旅館房間里。這個在地球人看來極其普通的房間,一定是為招募探險隊員而特別準備的。

「既然你不告訴我要去探的是什麼樣的險,」路易說,「那你總該告訴我探險的地方在哪裡吧?」

「在小麥哲倫星雲方向上,距離這裡兩百光年。」

「那麼遠,就是以超光速飛船的速度,也要飛差不多兩年啊。」

「用不了那麼久。我們的飛船比傳統的超光速飛船要快得多。它只需要四分之五分鐘就能飛躍一個光年。」

路易瞠目結舌。一又四分之一分鐘一光年?

「路易·吳,你不應對此感到驚訝啊。要不是有這樣的飛船,我們怎麼可能送一個代表到銀河的中心去考察,了解到那些新星引起的連鎖反應呢?你應該推測得出來有這樣的飛船存在。如果我這趟探險的使命能夠順利完成,我會把這艘船送給我的船員,附加設計圖,他們可以憑此造出更多的飛船。

「那這艘船呢,就算是給你的酬勞……或者薪水,你隨便怎麼看都可以。當我們追趕傀儡師族的遷徙隊伍時,你可以好好觀察它的飛行特徵。那時你自然就會知道我們探的到底是什麼險了。」

追趕傀儡師族的遷徙隊伍……聽到這裡,路易脫口而出:「算我一個。」這可是親見整個智慧種族大遷徙的機會啊!巨大的飛船在太空飛行,每艘都承載著成千上萬,甚至上百萬的傀儡師,整個運轉著的生態系統……

「好極了。」傀儡師站了起來,「探險隊將有四個隊員。現在我們該去挑第三個了。」說完,他快步走進了那個傳送亭。

路易·吳把那張神秘的全息照片塞進口袋,跟著傀儡師進入了傳送亭。路易企圖看清他在撥號盤上撥的數字,這樣他就能知道要去哪兒。但那傀儡師把號撥得飛快,眨眼間他們就消失了。

路易跟著傀儡師走出傳送亭,來到一個光線昏暗、裝修奢華的餐廳。看見黑金兩色的裝潢和絲毫不吝惜空間的馬蹄形包間格局,路易認出了這個地方,這是克魯申科斯飯店,在紐約。

傀儡師所經之處,響起陣陣竊竊私語。一個領班走來,他是個人類,但冷靜沉著得像個機器人。他把他們領到一張桌子旁入座。桌旁的一張椅子已經搬走,換成了一個方形的大坐墊,傀儡師把它拿過來夾在屁股和後蹄之間,坐了下來。

「他們知道你要來啊?」路易推斷說。

「是的。我事先打過電話。克魯申科斯經常接待外星客人。」

路易注意到其他的外星食客:鄰座的桌子旁是四個克孜人,還有一個卡達特力諾人1在大堂的中央處。這樣的場景倒是能解釋通,因為附近就是聯合國的大樓。路易撥號點了杯龍舌蘭酸雞尾酒,酒一送來他就端起喝了一口。「到這兒來是個不錯的主意,」他說,「我快餓死了。」

「我們來這兒不是為了吃飯,我們是來招募第三名隊員的。」

「哦?在餐廳里?」

傀儡師提高嗓門回答他的問題,但答非所問,「你沒見過我的克孜朋友——柯楚拉·瑞特吧?它是我養的一隻寵物。」

路易差點兒沒把酒噴出來。傀儡師後面的那張桌子旁,立著四面橘紅色的長了毛的「牆」,這四面「牆」就是四個克孜人。聽到傀儡師的話,他們都轉過身,齜牙咧嘴露出針尖狀的牙齒,看上去好像在笑,但是就克孜人來說,這種齜牙咧嘴的模樣並不表示笑。

「瑞特」是克孜族長2的家族姓氏。路易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心想再怎麼失禮也無所謂了。剛才的侮辱已經是致命的了,但人只有一條命,只能被吃掉一次。

離他們最近的那個克孜人站了起來。

他渾身上下是厚厚的橘色絨毛,眼睛周圍有幾道黑色的斑紋,看起來像只八英尺3高的胖狸花貓。說他胖,但其實那不是脂肪,而是肌肉。這些肌肉群勻稱結實、強勁有力,怪異地分布在一副同樣怪異的骨架上。它像是套了雙黑色的皮手套,尖銳的爪子打磨得發亮,從皮鞘里彈了出來。

這隻重達四分之一噸的智慧型食肉動物巍然聳立在傀儡師面前。他說:「告訴我,你覺得侮辱了克孜族長的人還能繼續活著嗎?」

傀儡師立刻回答,聲音中沒有一絲害怕,「本人曾在天琴β星附近的星球上用後腿踢過一個克孜人的肚皮。」

「說下去。」黑眼睛的克孜人說。儘管受到其嘴唇結構的限制,但這個克孜人的星際語還真是講得不錯。他的聲音並沒有透出憤怒,但他一定感到憤怒了。看著克孜人和傀儡師的表情,路易感覺是在欣賞某種令時間都為之停駐的儀式。

擺在克孜人面前的那塊肉還淌著熱血、冒著熱氣——想必在送上來前剛被加熱到體溫的熱度吧。幾個克孜人都在笑。

「這個人類,還有我,」傀儡師指著路易說,「要去探險,去克孜人做夢也想像不到的地方。我們還需要一個克孜人。有沒有哪個克孜人膽敢跟一個傀儡師去冒險?」

「我一直聽說傀儡師是吃草根樹葉的,他們一般都會遠離戰場,而不是走向戰場。」

「是不是這麼回事到時自會見分曉。假如你能活下來,你的酬勞將會是一艘嶄新的、昂貴的太空飛行器的設計圖,還有那艘船本身。你可以把這筆費用看作是從事極端危險活動的津貼。」

在路易看來,傀儡師是在盡其所能地侮辱克孜人。你絕不能跟克孜人提危險津貼。真正的克孜人根本就不知道啥是危險!

但這個克孜人只說了一句:「我接受。」

其他三個克孜人對他咆哮起來。

這個克孜人立刻咆哮著回敬他們。

如果說一個克孜人的咆哮聽起來像貓打架時發出的聲音,那麼四個克孜人的劇烈爭吵聽起來就像一場貓科動物大戰。餐廳的消音設備隨之自動開啟,使咆哮聲顯得遙遠,但爭吵還在繼續。

路易又點了一杯喝的。根據他對克孜歷史的了解,這四個傢伙的剋制力已經是頂尖兒的了。瞧,起碼那傀儡師還好好活著呢。

爭吵終於平息了下來,四個克孜人轉過身。眼睛上有黑紋的那個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在人類世界的名字是涅索斯1,」傀儡師說,「我本來的名字叫……」一段交響樂般美妙的聲音從傀儡師奇異的喉嚨里流淌出來。

「嗯,很好,涅索斯,你必須清楚,我們四個是代表克孜帝國駐地球的大使。這位是哈奇,那位是弗坦斯,有著黃色條紋的那位是赫羅斯。我本人嘛,只是一個實習生,出身低賤,沒有名字。你們可以用我所從事職業的名字來稱呼我:動物對話官2。」

路易生氣地抬了抬下巴。

「我們的問題是,我們必須留在這裡,處理一些傷腦筋的談判……不過這不關你的事。我們已經決定,我個人的工作可以由別人來代替。如果你們那艘新船的確值價,我就加入你的探險,否則,我一定會通過其他方式來證明我有種。」

「非常好,就這麼定了。」傀儡師說完站起身來。

路易仍坐著不動,他問那個克孜人:「你的頭銜在克孜語里怎麼說來著?」

「是英雄語!」克孜人提高嗓門吼起來。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用英雄語說出你的頭銜?這是一種故意侮辱嗎?」

「是的。」動物對話官回答道,「我很生氣。」

這是路易始料未及的。他以己度人,原本以為這個克孜人會撒謊,那樣的話,路易就乾脆佯裝相信他,以後這個克孜人也會禮貌一些……可現在他沒台階下了。路易猶豫了片刻,然後說:「那按規矩該怎麼辦?」

「我們必須徒手搏鬥——只要你提出挑戰。否則我們當中有一人必須道歉。」

路易站了起來。這樣做無疑是在自殺;但他太他媽清楚這個習俗了。「我向你挑戰,」他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反正我們也無法在同一個宇宙中和平共處。」

那個叫赫羅斯的克孜人頭都沒抬,突然發話:「我必須為我的同僚——動物對話官——向你道歉。」

路易感到很意外,「什麼?」

「這是我的職責,」有著黃色條紋的克孜人說,「要麼道歉,要麼戰鬥,這是克孜人的本性。我們知道我們選擇戰鬥會是什麼結果。現在我們的數量還不到我們第一次遭遇人類時的八分之一。我們的領地變成了你們的領地,我們的奴隸族類被解放了,去學習和接受人類的技術和道德準則。每當我們面臨道歉或戰鬥的選擇,我的職責是提出道歉。」

路易坐了下來。看起來他的命是保住了。他說:「你的工作我可做不來。」

「就沖你寧肯赤手空拳跟一個克孜人搏鬥也不願低頭道歉的性子,顯然你做不來。不過,我們族長認為我在其他方面一無是處:我的智力水平不高、健康狀況不好、協調性很差。如果不做這個,我還能靠什麼立足呢?」

路易咂了口酒,希望有人能換個話題,他覺得這個卑微的克孜人很令人尷尬。

「如果我們的任務不緊迫的話,」那個動物對話官說,「我們接著吃吧。涅索斯,你說呢?」

「一點兒都不著急。我們的隊員還沒有湊齊呢。我的同事找到第四位合適的人選的話,他們會通知我的。總之,我們開吃吧。」

動物對話官在返回自己的座位之前又補充了一句:「路易,我覺得你的挑戰太啰唆了。挑戰一個克孜人,一個怒吼就夠了。就這麼簡單,大吼一聲,直接撲過去。」

「大吼一聲,直接撲過去。」路易說,「棒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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