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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上海 中國首富特大綁架案實錄

如果要問如何快速賺到一筆橫財,歷史上無數惡貫滿盈的罪犯一定會推薦綁架這個方法。物色一位富商人選,打劫之後要求家屬支付贖金,拿到錢再逃到法外之地逍遙,已經成為各式綁架犯諳熟的老套路。

但如果被綁架的對象,是一位富可敵國的巨富,難度似乎就大得多了。

民國末期,就曾經發生過這樣一起震驚了世界的綁架案,參與的作案人員幾乎是清一色有頭有臉的人物,而被綁票的受害者,更是名震天下……

01 「跟我們走一趟」

案件的起始點,發生1946年4月25日上海的一個早晨。一輛堪稱豪華的福特轎車,從高恩路附近的一所現代風格的花園公館緩緩駛出。車上的司機和幾位乘客都並不知道,已經有人在這附近守株待兔多時了,在這條梧桐成蔭的上海小街上,一場邪惡的綁架案即將上演……

如今的高恩路改名高安路,法國梧桐仍然在

福特轎車沒開出多遠,就被迎面一輛黑色雪佛蘭汽車攔住,從車上下來兩個身穿軍裝配備手槍的男子,不由分說就沖了過來,試圖拉開福特車的車門……

車裡的所有人,都將驚恐的目光投向后座一位看起來約莫70多歲,白髮蒼蒼的老者。所幸他看起來並未驚慌,或許是這輛福特車擁有著當時最頂級的保險配置,從防彈玻璃到加厚的車門一應俱全;又或許是年事已高的他,早已經歷了數不清的磨難和險狀。

然而,當那兩位軍官模樣的人掏出一張紅色的證件之後,連這位老者也坐不住了……他甫一打開車門,那兩個軍人就聲稱是來執行逮捕任務的,一邊叫囂著「跟我們走一趟」,一邊如狼似虎般抓住了他的胳膊,試圖將其拖到那輛黑色車輛里。老者只能顫巍巍地回應:不,不要拽我,我自己坐上去。

也許是被這一幕嚇到了,路邊漸漸圍攏過來一些旁觀者,但他們只敢遠遠看著,誰也不敢上前。那兩個軍官更是一臉沒好氣地罵道:看什麼看?老爺們在抓漢奸!爾等屁民一邊去!

隨行的另外兩名乘客和司機也被這個場景鎮住了,然而在那個戰亂的年代,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只能目送著黑車關閉車門,遠遠離去。

待到車輛駛出許久,其中一人才恍然大悟一般說了一句:剛剛那輛車的前窗玻璃上,是不是貼了個「淞滬警備司令部特別通行證」的字樣?另一人立刻回應道:是的,那逮捕證上也印著「第三方面軍司令部」!

所謂第三方面軍司令部,也就是「京滬衛戍總司令部」(呃,這裡的京是指南京),專門負責首都的安全工作。當時的總司令是湯恩伯。自從40年代起,湯恩伯就奉命在上海搞各種「肅奸」活動,憑著他簽字的一紙逮捕證,軍統的特務們就可以肆意地拘捕任何人,甚至連本文中這位身家赫赫的巨富也不例外……

中華民國陸軍二級上將湯恩伯

說到這裡,或許你們已經可以猜出他的名字。這位被劫入軍車的老者,就是當年中國的著名企業家,有著「麵粉大王」和「棉紗大王」之稱的榮德生。

著名實業家榮德生

按理說,以榮德生的身家,比如那些遍布中國的16家麵粉廠和18家紗廠;又或是他的身份,比如北洋政府國會議員、國民政府工商部參議、中央銀行理事等,都不應讓這樣一位地位崇高的老人成為國民政府逮捕的對象。

但是,眼前的一切又如此真實,令隨行的兩位乘客,榮德生的三兒子榮一心和女婿唐熊源不得不相信。於是他們趕緊打電話給淞滬警備司令部,試圖了解逮捕的原因。

榮德生在無錫開辦的茂新麵粉廠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警備司令部方面完全是一頭霧水,甚至反問道:居然有人敢動榮老先生?膽子也忒TM大了吧……他倆這才意識到,或許榮德生遭遇到了綁架。更可怕的是,從作案者的裝備和道具逼真程度就不難看出,這絕對是一場精心預謀的綁票。

那麼,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敢對如此巨富下手,甚至竟然敢偽裝成軍方?這幫罪犯的底細究竟是何許人?

別急,我們先來看看榮老先生的遭遇。

02 最黑暗的34天

坐在黑色雪佛蘭中的榮德生,忐忑不安地看向窗外。他發現汽車轉了幾個彎後,沿著中山路直向上海西郊駛去,於是立刻意識到,這根本不是去警備司令部的方向。一陣陰影在他的心頭浮現:難道我又遭遇了綁架?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在此之前,榮德生還曾遭遇過一次綁架。雖然那是30年代時候的事了,但當時的榮德生也已經是富甲一方的著名滬上企業家。只不過,對他下手的來頭更大,他們便是上海灘的兩大黑幫頭子:杜月笙和黃金榮。

在那次綁架案中,榮德生被人用槍逼著全身捆綁塞入汽車後備箱,可謂也是吃盡了苦頭。最終他變賣了一些工廠,才湊夠了40萬銀元的巨額贖金。而杜月笙幹了這一票後,經濟實力大增,搖身一變從黑幫頭子變成了金融新星,甚至在上海、香港等地投資開起銀行來了……

黑道皇帝杜月笙

更悲催的是,榮德生的兒子榮爾仁前不久也被綁票過,甚至也是在上班途中被人劫持的。而且,最近上海更是發生了一系列惡性綁架案,肉票各個都來頭不小,比如號稱「鑽石大王」的嘉定銀行總經理范回春、號稱「五金大王」的唐寶昌,廣東鉅賈陳炳謙的兩個兒子也先後遭歹徒綁架。可以說,整個上海灘都彌散著罪惡的氣味……

那個年代的上海,綁架案簡直層出不窮

在這樣極度緊張和恐慌的狀態下,榮德生看見軍車依然一路向西疾馳,越過滬杭鐵路線,最終在滬西郊外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停了下來。

綁匪們為了避免被人識破,將榮德生的外套全部脫掉,換上了一身破爛的工人服裝。一前一後兩個人押著他下車前行。眼看越走越是荒涼,路邊的一人高的蘆葦讓榮德生嚇得膽戰心驚:莫非他們要在這裡對我動手?

正在此時,忽然迎面走來一個中年男人,靠近的時候對榮德生說了一句:儂哪能跟伊拉走一起?伊拉是壞擰,儂趕緊跟無跑,領儂到大路去!

聞聽此言,榮德生宛如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跟著此人一路狂奔。兩人跑到了蘆葦盪盡頭的一條河邊。河岸邊,一條小船竟然剛巧停泊在那裡。

榮德生正在猶豫間,剛剛那位」大救星「竟然動粗,把他一把拖進了船艙……他這時才意識到,原來此人也是綁匪一夥的。之前演的一齣戲,只是為了讓他用最快速度從陸路來到計劃好的水路上,免得節外生枝。

接下來,這艘小船載著榮德生,在附近的水域漂了整整兩天兩夜。在此期間,榮德生只能蜷伏在狹小而陰暗的船艙中,甚至連連大小便都不得自由。第一天,綁匪們只給他了一塊硬餅乾,這讓牙齒不好的榮德生幾乎完全無法食用。所幸,第二天綁匪開恩,給了他三塊軟餅乾和一塊蛋糕,才能飢腸轆轆的他終於得到一點補充。

對於綁匪們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地帶著他乘船轉移,精通水陸交通運輸的榮德生清楚,這是因為如果警方一旦接到報案,必然會嚴查封禁上海的各個路口,只有走水路,才可能避開警察的視線。

民國時代的上海地圖

到了第三天,綁匪們見沒有什麼大動靜,決定帶著人質上岸。他們先是通過暗號接頭確認安全無虞,再把榮德生押進早已備好的一輛小車,開了一段路程後又轉送到三輪車上,最後才送達了目的地:一座三層石庫門的樓頂。

正是在這石庫門樓頂的這間暗無天日的房間里,榮德生被非法關押了長達34天之久。這段日子,毫無疑問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記憶。

這黑暗房間里本來就沒有窗戶密不透風,綁匪們還囑咐不許點燈點蠟燭。除了一些簡單的什物,房裡只有一條硬木造的木板床,讓榮德生睡得極不舒服。也許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伙食還不錯,每天早上兩個雞蛋,中午和晚上一碗飯一碗粥,小菜是豆腐、鹹菜、黃豆、鱗魚、鯽魚、炒蛋,周而復始。

老上海典型的石庫門

但是其餘時候,他不能高聲說話,甚至連咳嗽吐痰也不行。有一次他咳嗽的聲音稍微大了些,綁匪立馬凶神惡煞地對他說:「痰給我咽到肚子里去!」

為了防止他逃跑,綁匪們還特地安排了一個老頭天天跟榮德生同吃同睡,24小時無休止地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從綁匪們出現的情況來看,榮德生大概能猜到這不是少數幾個人的小團伙,但是他絕對想不到,參與了這樁綁架案的組織,究竟有多麼龐大……

03 周密至極的計劃

要說起這票驚天綁架案的作案人,還得從最開始的一個惡貫滿盈的人物說起。

此人叫做黃阿寶,嵊縣(今嵊州)谷來鎮下東山村人。抗日戰爭爆發後,黃阿寶上山為盜,流竄於嵊北和紹興孫端等地,成為紹嵊一帶著名土匪,還自封為「駒寶部隊」司令。敵偽時期,他搖身一變,借著「浙東自衛總隊」的偽軍番號,充當漢奸,常在紹興、上虞、餘姚三縣部分地區「掃蕩」,掠奪、姦淫、燒殺,殘害人民。

抗戰勝利後,自知罪孽深重的黃阿寶不敢露面,只能混跡於上海灘,成天坐吃山空。又因為他還有著嚴重鴉片癮,因此經濟極為窘迫,只能經常向浦東幫匪首駱文慶、嵊縣幫匪首袁仲書兩個曾經的小弟那裡借貸。

倆小弟被他騷擾得不勝其煩,但又礙於情面不能不給,久而久之,便想到一個主意:如今上海灘到處都是綁架,乾脆咱們也干他一票,綁個富豪狠狠敲詐一筆,既打發掉這個煩人的黃阿寶,又能改善下自個兒的生活。

於是兩人說干就干,4月13日那天便在浦東的蕾茜咖啡館,以聚餐的名義糾集團伙作案,並商量作案的步驟。席間駱文慶提議,既然要干那就干一票大的,否則為幾個小錢把命搭進去划不來。於是,一伙人把綁架的目標定在了麵粉大王榮德生身上。考慮到對方的地位和安保等級,想要綁架他並不容易,如果能假借軍方的名義實施逮捕,說不定就容易多了。

本就有軍方背景的黃阿寶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可靠的人物——自己的親侄子,在軍統浙西行動總隊任職的黃紹寅。果然,一聽到這個計劃,黃紹寅立馬同意了。畢竟,他早就目睹了自己的軍統上司們,是怎樣明目張胆地在上海灘到處接管財產的,上行下效而已。

民國時期的上海舊影

然而涉及到具體行動,一個問題又擺在面前。團伙個個都知道榮德生的大名,但卻沒有一個人親眼見過他,如果到時逮捕錯了人,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袁仲書忽然想到,自己有個朋友朱產生恰好是榮德生的遠房親戚,或許可以拉攏他來一起成事。後來發現,朱產生不僅認識榮德生,甚至而且連他住哪個屋,每天幾點起床,幾點出門,開哪輛車,走哪條路上班,全都了如指掌。而且在巨大的誘惑面前,朱產生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偽裝所需要的車了。袁仲書又想起自己有個叫吳志剛的朋友,是美大企業公司的總經理,家中有一輛黑色雪佛蘭轎車,和軍統的那些專車外形極為相似。起初一伙人並未想拉吳志剛入伙,只是單純地想跟他借車用,然而吳志剛此人極為狡詐,在借車過程中不斷套話,很快就摸清了一些底細,於是以告發為威脅,要求自己也要入伙分一杯羹。

事後證明,吳志剛和榮家微妙的關係,恰恰使他成為這次綁架案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他不僅自己入伙,還把自己的私家司機朱連生也拉攏了進來,負責綁架案全程的駕駛工作。

汽車也有了之後,駱文慶又想到,像榮德生那樣見慣了世面的老江湖,光憑空口說是決計不會輕易坐上其他人的車的。勢必要搞一枚貨真價實的逮捕證才行。這逮捕證,就是前文開頭的那一張印有「第三方面軍司令部」的紅色證件。這玩意是湯恩伯親自簽署的,用於上海「肅奸」期間使用。只有持有此證,哪怕你是再大的人物,也只能乖乖就擒。不過後來湯恩伯覺得此物被手下濫用,就將它作廢回收了。因此,可真算得上是一證難求。

上哪去弄到這麼個寶貝玩意呢?莫非只能偽裝一個不成?

沒想到,黃紹寅發現他的同事劉瑞標手裡居然還留著一張紅色逮捕證。為了這個利器,黃紹寅豁出去了,把全部計劃和盤托出……又一次,利益的驅動下,劉瑞標也被說服了。

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就只剩下關押肉票的場所了。最終,駱文慶物色到了一處極為適合的地點——長壽路公益里100號三樓。這間典型的上海石庫門閣樓,原本一個木匠租來做板箱用的,後來木匠找到了更合適的場地,便把它租給了駱文慶。閣樓里只有兩扇老虎窗,駱文慶用木板將其釘死後,這裡立刻變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暗室。

曾經石庫門遍布的老上海

後來,榮德生在《樂農紀事》中回憶這間囚室時頗為感慨:「此室四無窗戶,因此白日無光,亦無燈燭,真黑暗世界也。」

萬事準備妥當之後,綁匪團伙又擴大了一些人,比如負責通風報信的,袁仲書的情婦顧初卜,負責看守監視的老頭羅渭泉,負責遞送物件,探聽消息的,駱文慶的妹妹陳駱氏,以及提供住宿場地兼負責傳遞消息的陳志和等等。

最終,這個綁架案團伙的規模達到了不可思議的……16人之多。

04 一手交錢,一手放人

整個綁架案也並非是一帆風順,最驚險的一幕發生在第19天:當時,接到任務的軍警到公益里100號例行檢查。軍警敲開石庫門大門時,樓上的綁匪們已經開始驚慌失措,他們甚至將手槍上膛,等著警察們一上樓就拼個你死我活……

沒想到,這個危機卻被意外化解了:原來,黃阿寶的情婦吳月生帶著孩子住在一樓。當警察進門時,吳月生立刻在小孩腿上使勁擰了一把。頓時小孩開始嚎啕大哭,屋裡亂作一團。軍警以為是普通住戶便隨便檢查了下,連樓都沒上就走了,綁匪們於是逃過了一劫。

被劫持的日子裡,榮德生隨身攜帶的每一件物品,都被反反覆復地檢查。其中五枚印章的用途是被問得最多的。榮德生只能一一解釋每個的作用:哪一個是應酬文字用的,哪一個是喜慶文書用的,哪一個是領取錢款用的……

終於,駱文慶等綁匪談到了正事:贖金的額度。

一開始,他們開口就提出100萬美金的天價。要知道那年全美國的GDP產值也才2000多億美金而已。聽到這個數目,榮德生只能苦笑一聲,坦言告知綁匪們:

「你們以為我是個家財萬貫的財主,卻不知道我其實是一個事業家,並不是個資本家。我畢生的資產都付諸於各項事業上,那些廠子要養活數十萬人,如果事業一日停止,數十萬人就有可能吃不上飯。而所謂資本家,是將金錢放在家裡,絕對不想做事業,諸位這次把我弄來,實在是找錯了人,不信你們可以去調查。」

榮德生創辦的紗廠

駱文慶們聞聽此言半信半疑,但還是將贖金降到了50萬。然而榮德生依然沒打算給,他甚至寫下了遺書,遺囑中說:如果必須拿出的這筆贖金會影響企業生產,那麼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事業正常運轉。

這一下綁匪們都傻眼了,難道辛辛苦苦弄來的大肉票,竟然是場空歡喜?還是袁仲書老謀深算:既然榮德生本人不同意付贖金,就從他親人朋友那裡入手。

於是,他們想到的聯繫對象,是榮氏企業之一申新九廠的經理吳昆生

綁匪們在亞爾培路(也就是今天的陝西南路)234號俄國麵包房,給申新九廠經理吳昆生家打了第一個電話,告知了對方自己的身份,並要求榮家支付贖金。

在此之後,綁匪們跟榮家總共通了23次電話,他們非常狡猾,幾乎每次通電話都變換地點,而且通話基本上控制在3分鐘之內。因此當警方依照通信信號追查過去時,綁匪早已不在原地。

雙方在電話中不斷討價還價,榮家曾經以美金太難搞到為由,試圖希望支付法幣,但狡猾的綁匪堅持要求付美金,只是最終同意將數目減少到50萬。

民國時的法幣

即便如此,這個數字也不小,榮家人只能從各個工廠的資金中提款,好不容易才湊足了金額。綁匪們聽說贖金已經備齊之後大喜,又開始計划下一步的取款。5月21日一早,他們就給吳昆生打電話,讓他準備十三萬的兩包,十二萬的兩包,共分四包麻袋對剪開,上面標註好,並指定要榮爾仁親自開車來交易,不許任何其他人陪同。

但是,榮爾仁本人曾被偽軍綁架過,受了58天折磨才死裡逃生。因此他一聽此言,心底的陰影立刻沖了上來,無論如何也不敢去跟綁匪接洽。同樣曾被綁架過的吳昆生只得自己前去接頭,按時來到了約定的碰頭地點——揚子飯店。

百年揚子飯店

沒想到的是,狡詐的對方根本沒有露面,而是將這次碰頭完全當成了一次試探。更沒想到的是,試探居然試探出了點名堂,綁匪們發現自己的通話被監聽了。

意識到通話不再安全之後,駱文慶便通過吳志剛與申新二廠廠長詹榮培取得聯繫。駱文慶告訴詹榮培,每天派一名心腹到靜安寺和南京大戲院附近的牆上,去揭襪廠的招工廣告,因為廣告的背面,會寫出聯絡地點。

經過多次試探之後,劫匪們確認周圍沒有軍警跟蹤,榮家確實是誠心贖票,才在廣告上給出了最終的交易地點:申新二廠的廠長辦公室。

最終,綁匪方依然駕駛著標有警備司令部標記的那輛雪佛蘭汽車,從詹榮培手中取到了兩大皮箱美金,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幸他們並未食言,5月28日晚上10點多,兩名綁匪開著汽車,將榮德生送至姚主教路(也就是今天的天平路)三角場,又另外雇了輛人力車,將他送至麥尼尼路(今天的康平路)唐熊源家後門,由他自己敲門入內。

榮氏麵粉廠的包裝袋

等到榮德生抵達了唐家後,才通知榮家將他接回家中,幾經周折才終於得以團聚。經歷了34天磨難的榮老已是瘦骨嶙峋,然而神色依舊泰然。後來他親口說道說:「這一遭使我萬念俱灰,金錢財產本是身外之物,不過我這副老骨頭尚在,還要給社會做幾件事,我是不會就被嚇倒的。」在此劫難之後,榮家的企業依舊運營正常,但也只是維持規模,再也沒有快速擴張的勢頭了。

另外,他還托金石家汪大鐵刻了兩顆圖章,一枚刻著「曾入地獄」,另一枚刻著「再生之德」。

05 消失的50萬

雖然榮德生平安回家,但是此案之重大依然令舉國震驚,何況在堂堂上海,綁匪和巨額贖金竟然在一票軍警眼皮底下不知所蹤,這令國民黨當局顏面無存。更重要的是,關於軍匪一家勒索榮家的傳言,也在坊間甚囂塵上。

蔣介石為此也大動肝火,他親自接連召見了淞滬警備司令部司令宣鐵吾和稽查處處長陶一珊,命令淞滬警備司令部從速破案。

蔣委員長親自發話,當局自然不能再等閑視之,一個人物隨後參與到破案的行動中,此人就是京滬衛戍司令部處長毛森,沒錯,就是被稱為殺人魔王的那個。

軍統三毛之毛森

毛森親自查辦之下,很快就有一些線索冒了出來。最明顯的一個,就是軍統的內部人士黃紹寅。拿到一萬五千美金的贓款後,黃紹寅好好過了一把屌絲逆襲的癮,把駱文慶不讓亂花的叮囑置之腦後,給老婆又是買鑽戒又是買大衣,這種反常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更搞笑的是,黃紹寅自身本就是個軍統特務,自己不注意也就罷了,還忘了周圍一大票全是干這行的同事嗎?很快,他的一舉一動就被同事們彙報到了毛森那裡。再聯繫到案件中出現過湯恩伯簽署的紅色逮捕令,毛森早就懷疑可能是軍中內鬼作案,這一下他將懷疑的頭號對象放在了黃紹寅的身上。

6月21日深夜,毛森下令逮捕黃紹寅,並在他的住所抄出了不少美金。軍統連夜將黃紹寅帶回駐地審問。黃紹寅很快就招認了,他參與了榮德生綁架案,並且將毛森的舊部劉瑞標也供了出來。

毛森和戴笠

案發後,劉瑞標借口老母重病,帶著贓款逃回了浙西老家。不過身為軍統內部人士,毛森手下特務陳巨福、梁榮對他的老底一清二楚,倆人第二天就直奔劉瑞標老家,將他捉拿歸案。

黃紹寅、劉瑞標被抓獲後,剩下的案犯也一個接一個地被捕。其中比較值得一提的,是主犯駱文慶的落網。

根據黃紹寅的供詞,拿到贓款之後,他曾在東升橋一家茶館與駱文慶見過面。得到這一線索,毛森便安排命手下張熙明到東升橋茶館進行暗訪。一身便衣的張熙明剛到茶館後,便低聲問茶博士:駱老大……今天來過嗎?

沒想到話音未落,坐在身旁的一名客人便一躍而起,從茶館二樓破窗而出,摔在樓下街上。沒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依舊被守候在樓下的便衣逮了個正著。經查實,此人正是駱文慶。

隨著案犯盡數落網(唯一逃脫的是黃阿寶,直到兩年之後才落網被槍決),1946年8月27日,淞滬警備司令部軍法處宣布,榮德生綁架案主犯駱文慶、袁仲書、吳志剛、鄭連棠、黃紹寅、朱產生、劉瑞標等8人判處死刑,其餘案犯也被依法判刑。

綁匪們雖然被正法了,但榮家交出去的那50萬美金贖金卻下落不明。警方只是從駱文慶那裡搜出一本分贓的賬本,從中可以看出這幫綁匪的一些搞笑黑幕:

原來,當時去接收巨款的正是吳志剛,他一拿到50萬美元贖金,就先私自扣下10萬美金,然後將剩下的40萬美金分做10萬美金一包包好。將這40萬美金交給駱文慶時,他堅稱榮家只給了40萬美金。駱文慶等人就算清楚吳志剛這是雁過拔毛,但也無計可施,只能將就著分配著剩下的40萬。

作為主謀,駱文慶親自製定了分配方案:扣除先期租房等綁架成本後,其餘部分分成了16股半,每股合22000美金。再然後就是具體分配:

駱文慶發起一股、資本一股、幫手一股,得三股;袁仲書發起一股、指揮一股,得兩股;吳志剛借車得一股;趙紹宗居間聯絡得半股;黃紹寅得一股半;劉瑞標幫手得一股;鄭連棠接電話一股、接洽一股,得兩股……

最終,警察們一共只追回了31萬贓款,但即便如此,這些錢也沒有回到榮家。為什麼呢?

榮德生故居,現為徐匯區少年宮

因為參與此案破案的那些警員中,既有第一綏靖區毛森的屬下,也有淞滬警備司令部陶一珊的隊伍,還有上海市警察局的人。這些人各個都心懷鬼胎,每個都想從贓款蛋糕中切下一塊走。這還不算,榮案偵破後蔣介石大喜過望,大筆一揮就從追討回來的贖金中撥出5萬美金,獎勵給了毛森,真正詮釋了什麼叫做借花送佛。

這麼一折騰,贖金只剩下6萬多塊了。9月5日,淞滬警備司令部打電話通知榮家,下午到軍法處領取剩下的贖金。然而電話催了幾次,榮家才很不好意思地取走了贖金。結果第二天,榮德生又親筆寫了感謝信,還給了警備司令部和警察局各送去了4萬美金作為辛苦費。

這一進一出,老榮家不僅一分錢贖金沒要回,還搭進去2萬。

更可怕的是,聞聽此案告破,上海社會各大慈善機構、學校、社會團體和個人,也厚顏無恥地向榮家伸手募捐,借款的信函如潮水般湧進榮家大門,僅是上海本地就有50多個團體,外地的更多,其中有些是哭窮討錢,有些甚至是有頭有臉的軍政界人物,還有自稱「失業軍警人員」的,帶有恐嚇勒索性質的還另有數十起。最終,榮家又搭進去10萬美金,才搞定了這些尊神。再聯繫到前不久的杭州保姆縱火案,莫非,富就是原罪?

對此眠眠表示,綁匪只搶去50萬美元,結果破案後卻花掉了60多萬,這案子還不如不破……不論如何,榮家原本旺盛的發展勢頭明顯放緩了,或許,雖然古稀之年但依然壯心不已的榮德生,在經歷了這如許波折打擊之後,再也不敢奢求什麼振興民族產業的美好願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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