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長命太子短命皇帝」啟示錄

本人與清華大學出版社合作的新作《長進：中外史上的30條血訓》正式面世，敬請閱讀選段2——

大明「長命太子短命皇帝」啟示錄

朱高熾，二十年太子，十個月皇帝；

朱常洛，十九年太子，二十九天皇帝。

他們都是長命太子，但是當上皇帝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很快就駕鶴西去。

為什麼會這樣呢？且看他們等待當皇帝的時光，是怎麼「熬過來的」——

永樂二年即公元1404年四月，朱元璋的四子、搶了大侄子皇位的那位永樂帝朱棣舉行冊封儀式， 封長子朱高熾為太子。四年後，再授監國之職。

監國，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國家代理元首，總統外出訪問，國不可一日無主。那麼，總統行前就要任命代理總統。臨時執掌國家最高行政權。

在古代中國，如果不出意外，監國之位大都由儲君即皇帝的固定接班人太子擔任。保守的大明王朝當然更不例外。永樂初年，北部邊患頻仍，皇帝朱棣不時親駐北平（北京），每次離京（南京）前，都任命太子朱高熾為監國，替皇帝代理朝政。

但是，對朱高熾而言，當監國，代皇帝，這不是走向輝煌，而是走向煉獄。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古代老皇帝和現代一些單位老領導一樣，出於對最高權力的迷戀，最忌諱「人未走茶先涼」。所以儲君之位就非常敏感。老皇帝即便立了儲君，這個儲君在接班之前卻備受煎熬和考驗，單以權力而論，儲君個人幾乎與國家統治大權絕緣，往往沒什麼實權，且地位充滿變數，歷史上，太子被老皇帝懷疑、監視、廢除，甚至被殺、遭遇非正常死亡、以悲劇收場的情況，屢屢發生。

譬如大漢時代，漢武大帝劉徹，很早就立了兒子劉據為太子。但時間一長，疑心病加重，再加上一些覬覦接班人寶座的人群鼓噪，漢武帝總覺得太子要提前對自己下手，搶班奪權。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某一天，漢武帝突然作了一個噩夢，他所擔心的事情都在夢中發生了！於是，夢醒之後，漢武帝便將已經當了二十年儲君的太子廢掉、處死。 漢代的情況是這樣，歷代儲君的情況都好不到哪去，據史料統計，即便是創造華夏頂級輝煌的大唐，儲君的命運也是多舛，未能最終繼位的儲君多達12位，其中有10人遭遇被廢或被害。

而到了大明王朝，雖然趨於保守，堅守嫡長制，儲君的確立相對有序，但太子的地位也不並十分安穩。永樂二年，朱高熾雖被父親朱棣立為太子，但沒過上一天踏實日子，因為二弟朱高煦也想當太子，奪嫡之心不斷膨脹，戀權的父親生性多疑，所以自己受到的狐疑和審查並未消失，反而加重了。他的儲君生涯，一開始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壓力山大。

朱高熾做了五年太子後，由於北部邊關戰事吃緊，父親朱棣要在外面建功立業，所以不得不把他叫來擔任監國。雖然給了監國之位，但監國之權卻是限制級的。朱棣給朱高熾的授權不包括以下三項內容：文武除拜、四裔朝貢和邊境調發。這三項內容中，第一項是人事任免權，第二項是外交權，笫三項是軍事指揮權，可以說，人事權外交權和軍權都沒交，這三權才是實權、最高權力的歸屬。沒人事權的代皇帝，連大內總管都不如，算什麼最高領導人？可見，即便是臨時，老皇帝也不願讓出，最高權力也不屬於監國朱高熾。

為了顯示自己才是至高無上的權威，老皇帝朱棣無論身在何處都心系朝廷，外出期間，他不僅帶走了最高權力，而且還不時通過「鴻雁傳書」、敲打太子。比如，永樂七年，朱高熾在擔任監國的一次朝會上，批評了刑部尚書劉觀。這個劉觀是明朝有名的貪官，想必工作作風也不怎麼樣，於是遭到監國朱高熾責備。但是，不久即朱高熾便接到父親書信恫嚇，說你不要隨便批評老同志，還是管好你自己比較好。原來，這個劉尚書是朱棣的寵臣，老爹的人，豈是兒子你想批就批、想動就動的？雖然當初朱高熾也想到這一點，對劉觀只是口頭批評，但即便這樣也不行。可見，他這個監國不過是個紙老虎。

老皇帝朱棣位遠不敢忘憂國，通過各種方式，時時告誡兒子：朝中大事，「必須奏決」，什麼事要向他報選題，他這選題通過了才能幹，否則絕對不能幹。

朱棣這樣做，自有他的盤算。他長年在外，萬一太子私啟權柄，將帝國官場操縱在他一人手裡，把自己架空了怎麼辦呢？一旦自己班師回朝，成了太上皇了，還有什麼意思呢？所以，朱棣在離京前嚴格規定：不允許太子獨留私見官員。目的很明顯，防止結黨營私，圖謀不軌。

為了確保最高權力不被接班人盜走，朱棣在離京之前，雖令太子監國，但對東宮的一舉一動卻進行了嚴密布控。朱高熾監國，朱棣則監子，權力的傳導過程完全置於朱棣秘密管控之下。在這種監控下，別說一個外人，就是一隻外鳥，飛入東宮也休想躲過皇帝特務的探頭。

那麼，萬一監國私自會見大臣會出現什麼後果呢？

後果嚴重，會出人命。朱高熾監國期間，東宮就出了這麼一起「私會事件」。

明史記載：永樂八年即公元1410年，廣西布政司右參議解縉進京述職。這個解縉，可是非同一般人物，他曾經擔任過大明內閣首任首輔，從前是永樂帝朱棣的寵臣，後因在力挺朱高熾當太子等問題上率真敢言而失寵，先被貶到廣西、後又流放現在的越南——古稱交趾，做了廳級「押糧官」。解縉一直想再回中央，所以想在這次述職中好好表現一番。但是，老皇帝朱棣不在家，北征韃靼去了。就這樣，從二月等到十一月，解縉等得花兒開了又謝，實在是等不下了。漸漸他失去了等待耐心，於是做了一生中最不該做的一件事。

未能等到皇帝的解縉，靈機一動：當今皇上不在，不如去拜見監國，如此也算完成了使命，對單位也能交差了。於是解縉走入東宮，向擔任監國的太子朱高熾彙報工作。不知解縉是怎麼向朱高熾彙報工作的，朱高熾給解縉說了什麼。總之，彙報結束後，才子樂顛顛地回單位工作去了。史料沒有關於關於這場會見的詳實記錄，但根據解縉的表情，可以做個合乎邏輯的版本猜想：

朱高熾見到昔日恩師登門，又驚又喜，師徒二人惺惺相惜，好一番敘舊。

解縉對朱高熾彙報工作的同時，還訴說了思念，和自己所蒙受的委屈。朱高熾大為同情，對解縉高度評價和勉勵。最後二人灑淚相別。

但是，朱高熾與解縉的一舉一動，早已被人盯上了，他們看得一清二楚。《明史》記載：「永樂八年，縉奏事入京，值帝北征，縉謁皇太子而還。」

才子與太子依依惜別，懷抱希望回到南疆崗位。他以為不久可以東山再起，殊不知自己已埋下大坑。把一個沒有一點實權的「傀儡監國」真的當成了「執行皇帝」，豈不是所託非人，挖坑自陷么？

盯上才子的皇帝探子，對解縉的一舉一動暗中監視。對這些暗中的探頭，解縉一無所知。當年十一月，解縉前腳剛走，朱棣後腳就回來了。特務紛紛來到老皇帝跟前彙報工作，盯梢解縉的供出了一個重大事件：解縉「私會太子」。

那麼，朱棣的反應如何呢？《明史》 記述了三個字：「帝震怒」。

解縉慘遭下獄。永樂十三（公元1415年）死在獄中。

事後很多人都認為，解縉罪不至死，一個人可以救他。牢中的解縉一度也非常指望這個人救他，然而，這個人終究沒有說話，始終沒為解縉求情。

這個人是誰呢？他就是監國朱高熾。

可以說，解縉這個牢，有一半是為朱高熾坐的。當年，解縉就是因為力挺朱高熾做太子而得罪了皇帝二兒子朱高煦，也令皇帝朱棣對自己產生了想法，對於這一切，朱高熾不可能不知情。但是，朱高熾卻沒敢公開領這個情。這是為什麼呢？這和朱高熾所處的敏感而尷尬的地位有關。朱高熾雖然在解縉等文臣的力挺下，被朱棣立為太子，但卻沒過上一天安穩日子，因為老皇帝朱棣一刻也沒停止對他的考查與監視。他是靠自己出眾的「忍功」 熬到現在。朱高熾要忍的地方几乎是無處不在的。他無端受到朱棣的訓斥，要忍；面對兄弟朱高煦的誣陷，要忍；東宮大臣一關就是三年五年十年，他也要忍。

他堅信韜光養晦者笑到最後。這個樣子的朱高熾，敢公開為解縉求情，叫屈嗎？不僅解縉救不了，而且弄不好把自己也搭進去。

所以，他隱忍不發。如此一來，解縉就註定成為犧牲品。最後因為皇帝朱棣的一句暗語，而被錦衣衛特務灌醉拋於雪堆、凍殺獄中。

公元1424年即永樂22年，解縉死去9年後，永樂大帝朱棣亦死。

解縉曾力挺的太子朱高熾，終於不用監國而可以直接掌國了。歷經二十年的苦熬，他等來了揚眉吐氣這一刻，馬上即位，宣布改元洪熙，朱高熾就是洪熙帝、明仁宗。

太子朱高熾轉正了，成為名副其實的真龍天子，他的屬臣楊士奇等也長舒一口氣，據稱，想起過去裝孫子的苦難日子，君臣們曾相擁而泣。太不容易了！終於握住了最高權炳，該好好大幹一番了！

然而，這個新皇僅僅幹了十個月，沒來得及為解縉平反就駕鶴西去。史料顯示，朱高熾是永樂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八月二十五日繼位，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五月二十九日「崩於欽安殿」。關於這個新皇的死因，有各種說法。有人稱，他身體不好，積勞成疾。但此等鞠躬盡瘁美化之說，似乎說不過去，因為朱高熾的身子骨一直不好，為什麼當了二十多年太子沒事，當了十個月皇帝就垮了？也有煉丹吃藥縱慾過度之說。這倒合乎情理，因為有史料載，在為父親守靈期間，這個新皇還不忘與妃子大興雲雨，從而遭到大臣諫議而大發雷霆。明人筆記《病逸漫記》就肯定了「爽死」之說，借當時內廷太監之口，稱皇帝朱高熾是得了「陰症」，就是行房後誤吃冷飲或者偶感風寒而發病。《明史·羅汝敬傳》則進一步明確，導致朱高熾死亡的直接原因是服用治「陰症」的金石之方而中毒不治。所謂金石之方，就是丹藥。

就像控制飲食控了二十年的人，醫生突然告訴他可以敞開吃了，什麼人也管不了。七情六慾得到的不是解放，而是放縱。隨之，糖尿病來了，房勞症來了，搖頭丸也上來了，這人還有好嗎？

朱常洛的經歷與朱高熾大同小異。熬了十九年太子，僅當了二十九天皇帝。沒有留下什麼豐功偉績，只留下了一個歷史記錄：明朝最短命皇帝……

以上說的明朝這兩個「長命太子.短命皇帝」，本質上並不是壞人，甚至有成為「仁君」的一定素養，但是卻沒等施展拳腳，剛登台就掛了。在當太子時，他們雖然身體不怎麼壯，但也沒什麼要命的病。而當了皇帝之後，馬上不行了。是什麼把他們送上了不歸路？

皇權。一切都是皇權惹的禍。他們吃的丹藥紅丸，與其說是春藥，不如說是皇權。皇權是美酒是烈酒更是媚葯，誰喝都得醉，誰服都興奮乃至癲狂。對於望穿秋水的長命太子而言，它會讓其如夢如幻，欲仙欲死。

可見，億萬人追逐的皇權，從長遠看，並不是好東西。沾了這東西的人，就像粘上毒品的癮君子一樣，大多會不是性情變壞，就是身體變壞。顯然，這不是個人品質問題，而是無法無天的皇權本身問題。沒當皇帝之前的朱元璋多好，他的兒孫在沒染指皇權時多麼潔身自好。是皇權讓他們的父輩，成了殺人惡魔；讓性格敦厚的他們成了短命鬼。

在皇權這瓶烈酒媚葯的誘惑下，所有人的私德都是靠不住的。即便太廟立下「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誓碑、可稱「中國最仁慈皇帝」的宋太祖趙匡胤，也概莫能外。史料記載，沒當皇帝的時候，趙匡胤對兄弟們寬仁大義，當了皇帝後雖然未對戰友斬盡殺絕，但也「杯酒釋兵權」、用「軟刀子」迫使戰友從將帥變身富家翁。後來，皇位坐久了，他對兄弟也是說翻臉就翻臉，有一次不僅僅因為一句酒話，就殺了結拜兄弟鄭恩嗎？最後，又「燭影斧聲」、被自己的親兄弟趙光義砍殺而奪了位。何其哀哉！

先人的血訓，歷歷可見。沒有節制的權力，無法無天，為所欲為，害人又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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