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仁山：啼血「謊言」——高牆裡的父愛（下）

最新 09-10

真情人生篇

啼血「謊言」

北國中秋，省城長春市正悄然流傳著一個足以溫暖整個世界的故事，這是一個發生在高牆內外父子、母子間的真情故事。

8年前，一位身陷囹圄的父親，為了滿足幼年兒子的「媽媽夢」，從此開始堅持不僅自己寫信慰藉兒子，還動員獄友仿照妻子的筆跡和口氣給兒子寫信，並苦苦向高牆外的熱心人求助為兒子尋找母親，用父親如山一般的泣血真情溫暖著兒子受傷的心靈，使隱形匿跡8載的母親感動不已，終於勇敢地站到丈夫和兒子面前。

〖咱們村〗啼血「謊言」（上期內容）」

下集

苦苦尋妻，身在囹圄亦飛鴻

兒子在「媽媽來信」的「陪伴」、「教誨」下，身心健康地成長著，直到上小學，讀初中，學習心態和那些母親在身邊的孩子一樣地健康向上。在學校期間，他還多次被學校評為「三好學生」，受到學校各種各樣的獎勵。

隨著兒子一天天長大，於景裕感到一種壓力：兒子大了，這樣的「媽媽來信」還能堅持多久？總有一天，他會發現這些「媽媽來信」原來竟是個天大的「謊言」。他萌生了要為兒子找到母親的想法，可這對於身陷囹圄的人來說又何其艱難。

其實，早在張小麗出走後，於景裕一直也未放棄尋找愛妻。每逢元旦、春節和妻子生日等日子，他就給岳父母打去電話問候，並打探妻子的音訊。但岳父也並不知道女兒的去向，令他大失所望。

無奈之下，他又把希望寄托在報紙、雜誌上。他特別願意看報紙中縫和雜誌尾頁刊登的那些「尋人啟事」、求職啟事，希望能從中找到妻子行蹤。每當看到同妻子年齡、特長相仿的女性求職，於景裕就立即寫信或打電話過去詢問……

1998年3月10日晚上，他讀本地報紙時，突然發現一則征尋車禍喪生女屍主的啟事。他驚異地發現上面的照片與妻子張小麗特別相像。就寢後，他難以入睡：難道她在長春打工？難道她出了車禍，她要是出了事，孩子今後可如何是好？他不由暗自禱告：張小麗啊，你可不能出事……他焦慮不已，內心滿是恐懼感。天亮了他就起床，跑去找管教，請他幫助查問一下。

當天下午傳來消息：那具女屍已找到家屬，死者姓王。從那天起，他加快了尋妻步伐。他寫信給親屬、朋友、同學和生意夥伴，請他們代為自己尋找妻子，並請他們轉告妻子：他永遠不會責怪她，兒子需要她的愛，回來吧！

幾年過去了，為找尋妻子，於景裕堅持不懈地在獄中寫下上千封書信。多少個夜晚，夢見妻子向他跑過來，身後跟著他們可愛的兒子。每次，他都激動得泣不成聲……每次從夢中驚醒，諦聽著室內其他獄友睡覺的鼾聲，他都會突然淚流滿面……他幾乎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在給兒子寫信和尋妻上。時間一長，監獄幹警、獄友們都知道於景裕的事，天天有人跑來為他出主意想辦法。

親朋好友也被於景裕對妻子的誠心所感動，監獄外面也湧起幫他尋妻的熱流，監獄內外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尋妻網路。但張小麗像是從人間消失一般，無影無蹤。

儘管尋妻一直無果，但對兒子的成長懷有強烈責任心，對尋妻的不懈努力，使於景裕心裡一直保存著對生活的追求。為早日出獄，他一直積極接受改造。在獄中的8年時間，他先後於2001年1月和2003年1月依法得到兩次減刑共3年8個月，使自己的殘刑目前還有8年。

2003年4月6日，他在讀報時，忽然看到報上介紹關於大連一個旅遊景點的報道，他腦袋裡突然划過一道閃電：妻子曾多次說嚮往大連，她會不會去大連呢？

想到這裡，他提筆給大連多家媒體寫信求助，希望他們幫助自己找到出走多年的妻子。《大連晚報》編輯部負責人為這位來自吉林的犯人多次請求所感動，特意兩次免費刊登了這則尋人啟事：

「張小麗妻：自你離家後，孩子十分思念你，我也想念你。請你見到啟事後和兒子聯繫。兒子不能沒有你！」

巧合的是，正身在大連的張小麗當天就看到這則尋人啟事。

原來，當年張小麗出走目的地就是大連。

在那裡，她歷盡苦難和辛酸。開始，人生地不熟的她，只好選擇本錢小見效快的小本生意。7年里，每天一大早，她就要起床跑到批發市場背回一兜子日用品，再趕回租住地附近的街頭擺小攤。她想：慢慢地掙錢，一點點地還債，債不還清，自己哪有臉面回家！可是這種小本生意，什麼時候才能還清那筆冤枉債啊？每晚，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她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可愛的兒子，這個念頭讓她痛不欲生、哭泣不止。

那天，她激動地把這則啟事看了好幾遍，禁不住地淚流滿面：這麼多年，丈夫還在苦苦尋找自己，丈夫對自己的情意比海深！

但一想到回家，無錢還債，她恐懼了，把報紙收了起來。

鐵窗內外，真情邀得人相聚

8年過去了，沒有任何關於妻子的信息，求助媒體尋妻也漸漸無望，於景裕幾乎絕望。

2003年5月20日，監區一個曾在機關工作過的獄友，聽說於景裕的事情後，就跑來幫他出主意：有病亂投醫，能不能再找找家鄉的婦聯組織幫幫忙。獄友還主動提出可以寫信為於景裕找到白山市婦聯主席王秀梅。

於景裕喜出望外，趕緊和獄友一起寫信。隨後，於景裕又特意親筆給王主席寫了一封求助信：

「尊敬的王主席：……我家有年幼的孩子，在他的心目中，媽媽的份量是最重要的。我本想通過自己8年的努力能夠找到孩子媽媽，可是我現在獄中，真是力不從心……孩子在一天天長大，我努力8年編造的謊言總有被識破的那一天。那時，孩子會受到莫大的傷害啊。可是，作為父親，我不想讓孩子再受到一次失去母愛的傷害……我懇請王主席開恩，幫助我了結這個心愿，幫我找到孩子的媽媽。幫幫我，也算是救救我們這個可憐的孩子吧！」

遠在白山市的王主席還真得接到了這封信。讀完信後，她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她被這位素昧平生的獄中父親的責任心和愛心感動得落下熱淚。

第二天，她就來到於家了解孩子的近況，多次探詢張小麗近況。開始，張家人都直搖頭。但王主席感覺張家人應該知道張小麗的信息。幾次未果，王主席並沒有灰心放棄，還是經常來張家和張小麗父母嘮家常，講於景裕的獄中改造成績，讀於景裕寫給兒子的一封封「媽媽來信」……一個與此事毫不相干的婦聯主席的熱心舉動，終於感動張家一個人――張小麗的弟弟。原來，當年張小麗離家出走後，把自己的落腳地點只告訴了弟弟，並叮囑他連父母都不要透露。

張小麗弟弟說出姐姐的通信地址，王主席欣喜地把這個消息通知於景裕。

歷盡8年艱辛，終於找到妻子，於景裕終於放下一直懸了8年的心。他喜極而泣，馬上提筆給妻子張小麗寫了8來的第一封信：

「我終於在8年後找到了你。……但我不怨你，要怨我只能怨我自己……孩子今年都13歲了，我再也無法把已經堅持7年的『媽媽來信』謊言編造下去了。回來吧，孩子不能再過沒有媽媽的日子了……如果你願意，也可以把孩子接走，孩子只要能和媽媽在一起，我這個做父親的就放心了……這些年來，我從未向你求過什麼。現在只求你能給孩子一個雖說殘缺卻有媽媽的溫暖的家……」

接到丈夫落滿淚痕的信後，讀著讀著，張小麗放聲大哭。她覺得過去所有的誤解和斥責，在丈夫和孩子對自己的思念與盼望面前都變得蒼白和乏力，她馬上給丈夫發去一封特快專遞……

2003年7月11日，這是於景裕8年來日夜盼望的日子。這一天，妻子張小麗從大連趕來長春探望他。夫妻乍一見面，都愣了一下：8年的歲月畢竟在兩人的臉上留下滄桑和坎坷的印跡，兩人猛地緊緊擁抱在一起放聲痛哭……面對此情此景，站在他們身後的年輕獄警也落下了淚水。

張小麗告訴丈夫：「我願意把孩子接到大連，讓孩子永遠在我的身邊！」

聽了妻子的話，於景裕泣不成聲，他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雙手緊緊拉著妻子的小手。張小麗對丈夫說出了自己的擔心：「8年了，孩子還能不能一下子接受我？」於景裕給妻子出主意：「可以先以你朋友的身份和兒子通電話，讓他在心理上逐漸消除對媽媽的距離感……」

張小麗回去後依計而行。這天上午，她一回到大連就給兒子打去電話：

「孩子，我是你媽媽的朋友啊，你現在好嗎？」

于洋洋一聽是媽媽的朋友，差點落淚：「我媽媽好嗎？阿姨，請你轉告我媽媽，我想她，天天都在想她！我爸爸不在家裡，我想她回來給我開家長會啊！」

張小麗傷感不已，激動萬分。她捂住話筒，不敢放聲哭泣，努力控制自己……兩個小時過去了，張小麗和兒子的交談著，心裡越來越覺得，無辜的兒子這些年來經受不少的生活苦難，這是做媽媽失職，對不起孩子啊。想到這裡，她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讓孩子到大連來，哪怕只是見上一面。

洋洋想要多聽到關於媽媽信息，就與「阿姨」約定晚上再在網上見面。張小麗說：

「我不會打字，怎麼辦啊？」

洋洋急切地說：「可以語音聊天啊，我想知道媽媽現在最詳細的情況，求求你了，幫幫我。」

晚上，按照約定時間，從未上過網的張小麗跑到網吧。張小麗看到，兒子早就等在網路上。他在電腦上打字速度非常快，甚至可以與她的語音聊天同步。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與兒子聊天。聊著聊著，激動的張小麗一下說走了嘴，問到洋洋爺爺的病情……母子的心理感應，加上張小麗對家的熟悉程度，使洋洋馬上覺察到與自己聊天的就是媽媽。于洋洋激動地在電腦上打下了一行字：「你不是我媽媽的朋友，你應該是我媽媽。我愛你，媽媽！我想你，媽媽！」……

不會打字的張小麗看著兒子傳過來的這行字，手捧耳麥淚水悄然滑落……

2003年7月25日上午8時40分，大連火車站，一列從長春駛來的列車停靠在站台上，第一次出遠門的于洋洋急不可耐地跳下火車。他笨拙卻十分急切地拖著一大包行李，到處張望著找尋穿白色衣服的媽媽。只要迎面走來白衣女子，他就問「你是不是接洋洋的？」站台上人影漸稀，他還沒找到媽媽的身影。

正在他失望之際，突然前面跑來一個穿白色衣服的中年婦女，一副急切找人的樣子。于洋洋趕緊拖起行李跑過去，遠遠地就喊：

「我是洋洋！」

張小麗愣了一下：「洋洋，我的兒子，我是媽媽！」

「媽媽，兒子可找到你了，媽媽――」于洋洋叫了一聲扔下行李，跑過去一頭撲到媽媽懷裡，母子二人緊緊相擁而哭……

2003年8月1日，於景裕接到兒子來信：

「爸爸，……兒子直到今天才知道，8年來，你為兒子編織了一個美麗的謊言。兒子理解你的苦心，你是我的好爸爸。我對媽媽說，我長大了一定要考上大學，一定報答你對兒子養育之恩……爸爸，我愛你！」

2003年9月18日，中秋佳節。長春鐵北監獄特殊接見室。於景裕、張小麗和兒子于洋洋終於團聚。張小麗哭著對於景裕說：「當年我太脆弱了，只能選擇逃避。8年來，你代替我盡到一個媽媽的職責，我理解你的苦心。以後，我會盡到做媽媽的責任，我不會再逃避！」

（本文張小麗為化名，原載於《家庭生活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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