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新舊故事，權當一個紀念！
醜話在先，這篇公號文章是沒有主題的，只給朋友講故事，講當年的一些故事。
1、鏟瓜藤，結滿瓜啊！
那年春天，大約是5月。我為什麼還能在上午時分或者中午時分坐在家門口看到將要寫出來的場景？一定是我小學畢業沒有書讀的日子。小學沒有初中可上，初中生沒有高中可上，高中生沒有大學可上，都在停課鬧革命。
應該是1967年。那年我13歲，本該是求學的日子。
我坐在家門口，記得還有許多鄉鄰。只見一隊人馬，從稻場崗那裡下來，向河灣走去。他們肩上背著鐵杴。
細看，是12個生產隊的小隊長，在大隊黨支部書記的帶領下，到各村檢查自留地。
他們上河坡再到前面的彭家崗村去了，我和媽擔心河坡上的自留地頭的南瓜，就去看。啊！茂盛的瓜藤蔫了，藤上的瓜有拳頭大小，齊根被那隊人馬鏟了！不記得媽媽哭了沒有，我是看著傷心極了的。
自小到離開農村到外地讀書，記得從來沒有吃過一餐飽飯。那自留地頭的瓜，是我們家度春荒的「瓜菜代」啊，鏟掉這棵結滿小瓜的瓜藤，得下多大的狠心！
來自網路。
這棵瓜大約是違規了，要麼是瓜蔸挖在地頭，不在自留地里，要麼是瓜藤長得太放肆了，它不能安份地長在地里，而是爬到了坡了。反正，超出了時代給的自由，也就必死無疑。
這個書記是老土改根子，他說自己家裡窮得卵子打得凳子響，很自豪。他們村裡的人不怕他，他當然也有自留地，村裡人便用開水燒他們家的瓜菜，聽說，把他家成熟的南瓜切開一個口子，拉進大便，再把口子蓋上……
晚年的支書我沒見，聽說見村民就躲避，死時上山，鄰村不讓通過，只得放很長時間的鞭，以買民心。他晚年的這種凄然境況，我也同情。
讓人做奴隸，自己不小心也成為奴隸，誰能想到？
2、讀《軟埋》
方方的小說《軟埋》，是我推薦朋友看的。她在網上買下看完，又借給我看。今天看到了最後的晚餐一章，公公陸子樵在商量一家人是被人斗死打死還是自己死。婆婆說沒有棺材人怎麼入土呢，公公鐵面低吼：軟埋！事實上，這一家人，除了安排一個媳婦一個孩子從地道逃走之外，全部自挖土坑，喝砒霜自殺，由媳婦親手軟埋之後，帶著娃兒逃走，苟活到後來。
我想起了我村子裡修族譜，我是主筆之一。記載到某家，他們家始終不提供後輩信息，沒辦法續下去了。我問什麼情況，村裡人說，他們一家在漢口，從來不回火燒橋。他們不提供任何情況，因為他們不認這個村子。我知道，他們家是地主成分，據說土改的時候，房子分給村民了，他們一家立即借房子安身，娘帶兒討飯。
在《軟埋》里，青林聽到鄂西一個大地主莊園覆滅的故事後問：真的需要這麼殘酷嗎？
方方，我不敢稱你為朋友，但，你也算是對我有恩的人。你目前官司纏身，寫下這本書後，遭遇各方壓力，你還好嗎？
3、記起了一塊墓碑
外國人說，每一塊墓碑底下，都埋藏著一部長篇小說。
我國的墓碑，連長篇小說的引言都不是，廣告也不是，幌子也不是，是一句話的說明文：Ta的墓，我們埋的。
我想看稀奇，看看有哪一塊墓碑，能讓我讀出長篇小說的引子。
在黃陂石門店墓地，我在粗水泥做的墓碑上，找到了！
我好奇，我驚喜，我不用筆，二十年來，深深記住了這篇長篇小說的引子。這位逝者姓應。
碑上四句話，我按墓碑的排列寫下來：
黃埔十六期軍人
生記雜貨店老闆
吳店小學教員
黃陂棉紡廠門衛
我見過多少豪華大墓，但這個水泥做的粗糙的碑，可能還是樹枝寫上的字，讓我永遠記住了。
為什麼？人生如戲啊！一個黃埔十六期軍人，後來連小學教員都不讓當了，只能當一個看門的門衛。他應該是保家衛國的戰將啊，如何去做了一個看門的老頭？
後來寫下一篇《清明讀碑》，發表在武漢晚報上。
悲從中來。
說上面這個故事，還引出下面的一個故事。
我的數學老師張先博，原來是黃陂三中的數學把關老師，數學教得極好，文革開始，排號的中學全部撤了，各公社都辦中學，老師們回到各自故鄉教書，不管你多有才情。張老師很喜歡我這個調皮的學生，不幸中年去世，我寫過一篇文章紀念他，發表在長江日報。師娘看到了，後來打電話表示了感謝。
那篇《清明讀碑》發表之後，我又接到了師娘應慧芬老師打來的電話。她說，讀了這篇文章，應家所有人向我表示感謝，謝謝我能記住這麼一位命運坎坷的逝者。
師娘說，他就是我的親哥！
我當時湧出了淚水。如果說寫張老師的悼念文章，是一份師生情的自覺，那麼這麼一位姓應的老人，我能寫到他，並且又恰好是師娘的親哥，這叫什麼呢？緣分？即便不是師娘的家人，這種對人的悲憫，也應該是一份珍貴的情感，我不忘這位黃埔老人，就一定有人不忘我這個有良知的後代！哪怕我們素不相識。
上面的三個故事，都是我的親歷。該發生嗎？我問自己，也問蒼天。
今天收到大量紀念文章，我這一篇，是不是也算一種紀念？「紀念」那個荒唐的年歲，「紀念」那些荒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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