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來世

「如果沒有來世，沒有六道輪迴，也沒有因果，你會怎麼樣？」

……

大霧瀰漫的下午，我試圖說服一位故人；然而，她更關心的是我，於是她如是發問。

我知道，她不是想反駁我，她甚至不想反駁我。她只是在關心和擔心我——對故人的關心，對「怪人」的擔心。

我明白，煙火如她，「人」是比「理想」更重要的事情。奇怪這次，我沒有鄙夷她的「俗」，反而因為被關心而生起一絲感動。作為回報，我沒有急於用教證、理證、科研成果來駁斥她的假設；而是順著她的思路，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

我自小就相信有鬼神、有來世，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習氣，我從沒假設過「沒有」。不過遺憾的是，那種相信不足以讓過去年輕氣盛的我忌憚，所以算不上真信。後來，學佛讓這個認識變成了信仰，並指導我的行為，所以現在是篤信。

但，如果，此刻，我突然相信沒有來世，沒有六道輪迴，沒有因果……

我盡量「催眠」自己。

心裡空蕩蕩的。如果我堅信的——佛陀所言的一切都不是真相，那我的修行、我的生活就徹底失去了意義。我不會再做早課晚課，不會磕頭念咒；或許還會看佛法的書，但跟看哲學、心理學的書沒有區別；我依舊不用奔波勞作，還能遊山玩水，自由享樂……可是也挺沒勁的不是。

可能有一點變化，就是我不會再吃肉了，因為這方面已經有了心理障礙。

如果，人死如燈滅，我會選擇自殺。不僅因為死亡就意味著終結，不用在中陰持續感受自殺時的痛苦；更因為我看不出人們追求的幸福又有多麼幸福。哀莫大於心死，這點我們都懂。

所以，我的第一個感覺是空蕩，第一個念頭是自殺。

再往下想，憤怒不期而至——學佛多年，第二個感覺竟然還是憤怒。

而，第二個念頭竟然還是復仇——我想到在自殺之前報復一些人，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

如果我不想看到血腥的一幕，可以買兇。反正沒有因果規律，又不用怕法律的制裁，因為之後我就會自殺。既然如此，那些傷天害理的人，我也可以順便替天行道了……想到這裡心裡竟然還有一點痛快的感覺。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

她愕然，看來學佛對你是治癒系的。

的確，她不知道在我最痛苦無助的時候，上師的書給了我多大的幫助。

在我一次次走偏、走向深淵的時候，上師是怎麼把我拉回來的。二十年沒見，她以為我還是那個意氣風發得有點飛揚跋扈的少年。

她接受了我送給她的書——《次第花開》。

送走她，我陷入了深思……

發展心理學家科爾伯格把人的道德發展水平分成三個層次：

一、習俗前道德——服從於得到獎賞、逃避懲罰的道德原則；

二、習俗道德——取悅於他人或維持秩序；

三、後習俗道德——道德觀完全內化，行動依據內在標準，行為受自我良心的約束。

原來我的修行還在「習俗前道德」水平：我想得到獎賞——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所以修行；我想逃避懲罰——不墮惡道，所以不敢嗔恨，不敢報復。如果規則變了，我也許可以馬上變身惡魔。

而如果是真正生起菩提心的人，即使沒有規則的制約，也不會嗔恨，不會殺生，不會報復；慈悲完全內化，他就是慈悲本身，是高層次的「後習俗道德」。

做這個「沒有來世」的假設之前，我覺得自己是一名還好的佛教徒，在我這裡可以找到「好的佛教徒」的大多數關鍵詞：吃素、放生、聞思、持咒、磕頭、供養、布施……然而，完成這場心理遊戲之後，我發現，我不是。

其實，我只不過比不學佛的人「聰明」一點，我相信因果的規則。我所有的自律，不是高尚，是因為害怕；我所有的安忍，不是慈悲，是因為我把得失計算過。

我把善法、對境、三殊勝、三輪體空作為功德函數的自變數，試圖利用因果規則給自己多掙一點往生極樂的功德分數。眾生只是一個類似無情物的集合體，是我的功德放大器。

我讓一切善法功德最大化，我的生活充實暇滿。可是，為什麼我的內心依然僵硬、孤獨、冷漠？

因為，「傾盡全力去搭建自我的堡壘、堅守人我的區別和界限，不僅是痛苦的而且是徒勞的」；因為，我看到自己的心裡還是只有自己，我看到內心深處對「眾生」的抗拒；因為，我覺得忘記仇恨是對自己的背叛；因為，我或許根本不想變……

好在，也不完全是。

在這個心理遊戲里，我也看到自己依止上師幾年後的一點點變化——至少，我在復仇時也不想親見殺戮。至少，我對肉，尤其是螃蟹、蝦這類看得到形狀的肉難以下口。

最重要的是，我是全然相信上師的，不是「聰明」地相信，是真正的相信。

我相信，解脫路上，上師一直在，並將一直會引導和加持我。因為相信，所以相信：即使心如頑石，終究會變，以後。

上師在《次第花開》裡面說：

「修行的過程毫無疑問會充滿挫折，每一個修行人都會一再失敗，一再跌回舊的習氣中。儘管如此，我們還是一輩子都在精進修行，不放棄也不逃避。」

「轉化內心是艱難的，無始以來形成的頑固習氣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我們要學會忍辱，忍受、克服修行路上的困難挫折，心中始終不忘我們的目標是有情眾生都遠離痛苦、獲得安樂。」

感謝那位關心我的故人，一個無稽的假設，讓我看到自己的心。願你和與你一樣想法的人能早日學佛。

也願我和與我一樣希求解脫的修行人早日生起真實的慈悲心、無偽的菩提心，發自內心。

喇嘛千諾！

上師的弟子：林珠曲珍

完稿於2016年12月

難堪於面對內心的惡，連續幾日抑鬱，對文稿一度不忍直視。躊躇半年，終鼓起勇氣投稿，藉此發露懺悔，並希望對真心修行的師兄有所警示。

文章來源：菩提洲網站

佛子心語∣《如果沒有來世》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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