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過了 20 年，我們還是會被《春光乍泄》的海報感動

天下 09-10

得知金馬獎今年的主題是快樂的「樂」的時候，方序中心裡只浮現一個念頭——《春光乍泄》。

方序中是台灣唱片設計界頗具資歷的設計師。金馬獎海報曝光以前，他常被提起的時機，大多與孫燕姿、張惠妹、五月天等知名歌手有關，這是自從他大學畢業之後，十幾年間替近兩百張專輯設計封面所累積的名聲。

孫燕姿《克卜勒》專輯封面，方序中設計

張惠妹《偏執面》專輯封面，方序中設計

五月天《自傳》專輯封面，方序中設計

今年方序中接下了金馬獎的藝術指導一職。5 月，方序中與台北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簡稱金馬執委會）進行了第一次的視覺會議，在這場會議上，《春光乍泄》的想法以一種毫無異議的姿態通過。

方序中將想法隨手畫了出來，當時有兩個畫面在他的腦海中重疊。一個是《春光乍泄》里黎耀輝（梁朝偉飾演）與何寶榮（張國榮飾演）跑到阿根廷苦尋的伊瓜蘇瀑布 ( Iguazu Falls ) ；另一個則是一塊翻滾的布，而這是來自方序中小時候在眷村成長的記憶。

方序中設計金馬獎海報的手繪稿

1979 年，方序中出生在台灣屏東東港鎮的「共和新村」，這裡過去是政府提供給空軍與他們的家人住宿的村落。那個時候，眷村的廣場里時常會拉起一塊白布幕，作為播放露天免費電影的銀幕。對於從小熱愛畫畫與電影的方序中來說，這布幕的意義非凡，「很多東西我們覺得它平凡無奇，但如果說有故事附著在上面，這些熟悉的物件就會充滿生命。」方序中回憶道。

於是，伊瓜蘇瀑布與眷村裡那塊隨風飄逸的電影布幕，就這樣成了本次金馬獎的視覺。

金馬執委會的人告訴方序中，今年剛好也是《春光乍泄》上映滿 20 周年。《春光乍泄》講述張國榮與梁朝偉所飾演的一對男同性戀者的愛情故事，本片也讓王家衛首次獲得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

八月底，金馬影展官方粉絲專頁發布了主視覺海報，共有兩張，一張是「影痴版」，另一張為「粉絲版」。所謂的「影痴版」其實就是以瀑布與布幕作為靈感的設計，至於「粉絲版」則是選用了《春光乍泄》的場景，張國榮與梁朝偉站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天台上。

第 54 屆金馬獎主視覺海報「影痴版」

第 54 屆金馬獎主視覺海報「粉絲版」

要重新詮釋經典電影，對設計師來說首先要面臨的難題，無非就是如何能在原始的創意當中增添新的意義，而這個新意又不會與原始概念相違背。

關於海報的概念與呈現，方序中透過金馬執委會與王家衛有了多次的溝通。

最一開始是有關藍色是否等於快樂的話題。方序中認為「影痴版」里瀑布的顏色，應該是很鮮明的藍色，那是他想像中瀑布的樣子。王家衛則說自己當年在拍攝《春光乍泄》時，就刻意地把瀑布的藍色抽掉，因為他不認為藍色是快樂的顏色。而方序中心裡想「如果藍色不是《春光乍泄》想表達的顏色」，那麼或許也不是這麼適合。最終他決定以電影中的色調為主。

至於為何最終會有另一個「粉絲版」的海報版本，這個決定也是來源於王家衛的看法。

「影痴版」設計期間，王家衛提出了看法：要不要試試有人的版本。「其實我的想像里，對於觀看者都是先投射於我幻想的那面，當初並沒有想要在畫面上做人物的呈現」方序中說。

為此，方序中開始著手思考所有《春光乍泄》里的經典畫面，但他第一時間所想，全都不是 1997 年時被廣泛使用的男主角相擁的主視覺。

《春光乍泄》1997 年時上映的海報

讓方序中感到深刻的那些畫面逐漸出現在他腦中，他先是想起了黎耀輝在阿根廷所居住的房間，一個空蕩蕩的空間里有一道窗外射進的光，以及被微風吹拂的窗帘。即便這畫面乍看是沒有人的，但對方序中來說，這空間反而才充滿著黎耀輝與何寶榮的所有故事。另外還有何寶榮被人揍了之後，跑去找黎耀輝時，在車上靠在他肩上的剪影。

諸如此類的想法變成了近十款的海報。「最後我選擇他們站在天台，就是他們的關係讓我覺得其實是很微妙」，方序中介紹道，他刻意把人物的比例縮得很小，因為他希望表達出「當每個人都是個體，在環境里其實是非常渺小的，但如果願意看的話，人物所存在的環境與天空是很廣大的。」

儘管「粉絲版」最先不是方序中的想法，但在完成以後，他開始覺得這兩個版本之間，其實互相有呼應的關係。「瀑布版本（影痴版）很像是夢想、環境。有人的版本（粉絲版）就像是個體對於未來，說明我們怎麼看這樣的衝突與美感」。

當兩款海報在金馬獎粉絲專頁發布後，立即就受到不少影迷的喜愛，引發一波刷版風潮。不少人留言說「這一定要收藏」。

作為一個設計師，方序中始終得面對觀者的想法。過去他接受媒體採訪時，就曾經說過「我身體裡面同時有設計師跟藝術家，設計師就是做大家開心的，藝術家是做我開心的。」

方序中

而這次面對重現經典《春光乍泄》的任務，方序中坦言壓力相當大，到底要如何設計出一款兼顧故事性且讓人喜愛的海報？方序中決定回到一個更簡單直接的初衷，「我就是想做一張我自己想要貼的海報，我覺得現在的很多海報有太明顯的目的性。在這個畫面上，我刻意留出了想像空間，就很像真的有一部電影要上」，方序中說。

「我覺得最好的故事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故事不一定有終點，但你就會想要搬一張板凳坐下來聽故事。」方序中說道。

任何喜愛《春光乍泄》的影迷都知道，儘管這是一部講述一對男同性戀者的愛情故事，但卻不只是探討同性戀議題的電影。實際上，這電影帶出了更多人與城市空間之間的關係，以及城市歷經變革前的迷惘與彷徨。

所有創作背後一定有著深刻的記憶與故事，這是方序中無論何時都會強調的事。沒有例外地，方序中與我們分享了在《春光乍泄》上映的同年，他分享了一個放在心上 20 年的故事。那年，是他人生第一次面臨到朋友出櫃，這對來自保守家庭的他，造成不小的衝擊，「一開始我本來以為他在騙人，因為 20 年前，身邊真的沒有太多這類勇敢的人。」方序中帶著感慨的語氣回憶道。

如今 20 年過去了，方序中看待此議題以及台灣社會的變遷都與以往大不相同，他一直把朋友的勇敢行為放在心上，但當時他絕對沒能想到，20 年後會擔任重現《春光乍泄》這重要角色。

「今年，就是到了所有事情都碰在一起的時間。」方序中還提起了一個對於同性戀議題來說相當重要的進展，今年四月台灣也剛好完成同性婚姻合法化的釋憲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