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金獅獎頒給一部「正常」的電影，這屆威尼斯很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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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seamouse

吉爾莫·德爾·托羅

歷史最悠久卻最具實驗創新精神的威尼斯電影節，將今年的最佳影片金獅獎頒予吉爾莫·德爾·托羅的成人童話《水形物語》，一部能讓人聯想到《美女與野獸》或者《瑪麗與馬克思》的「正常電影」，雖然它帶著強烈的黑色荒誕氣質，但始終還是標準的好萊塢工業流水線作品。

安妮特·貝南（中）領銜的評委會

演員主導下的評委會

不喜歡評委會這個選擇的記者和影評人，有了能夠質疑他們的聯想邏輯，「這就是演員主導的評委會才幹得出來的事」。確實，除了最有話語權的評委會主席安妮特·貝南是四獲奧斯卡提名的好萊塢大牌明星外，其餘8位評委會成員中還有3位演員。

當然我們永遠都難以知道，評委會在決定大獎歸屬前，會否有著民主投票，抑或是主席大人的品味優先，萬一碰到堅持己見難以服眾的死軸分子又會怎麼辦？於是乎，只能就著主席的年紀和閱歷、通過有限的人物新聞以及作品特徵，去揣摩為什麼會選擇這麼一部電影。

落到安妮特·貝南身上，或許可以猜想，「50後」的她經歷過冷戰時代，媒介湧入耳朵和眼底的是蘇聯威脅論和星球大戰，那麼背景故事置於冷戰、也出現蘇聯諜報人員作為副線的《水形物語》或許就能擊中安妮特記憶的深潭，讓她去欣賞和喜歡這個融合了科幻、怪獸、愛情、諜戰等一眾類型元素的「正常電影」。

《水形物語》

當然，沒有人會認為吉爾莫·德爾·托羅是一個有著正常趣味的導演，他的黑色童話、他的玩具收藏，都決定著他所能在銀幕上構建的奇觀世界。然而這位墨西哥人再是鬼才，也始終還是從好萊塢製片環境中浸淫出來的，他永遠會選擇讓觀眾有安全感和滿足期待的敘事策略，可這偏偏不是我們認識中追求實驗創新的威尼斯電影節之趣味和口味。

看看2010年代的金獅獎選擇，表現心理狀態的《在某處》、神學與哲學共舞的《浮士德》、實驗紀錄片《羅馬環城高速》、戲劇場景和中世紀美術結合的《寒枝雀靜》、探討跨階層同性關係的《來自遠方》、近乎零剪輯的4個多小時長《離開的女人》，除去2012年金基德那部《聖殤》說了一個非常完整的故事之外，其餘都是傳統意義之外的「不正常電影」，而正是這些「意外金獅」成就了我們已經見怪不怪的「正常威尼斯」。

達倫·阿倫諾夫斯基的《母親》和喬治.克魯尼的《迷鎮》

霸屏的美國故事

當連續3年作為奧斯卡「預言帝」，將《鳥人》、《聚焦》和《愛樂之城》推向金像獎最佳電影寶座之後，威尼斯與他的掌門人阿爾伯托.巴巴拉也開始被質疑，是不是也太舔美國人臉了？又或者試圖「讓美國電影重新偉大」？可今年的威尼斯偏偏變本加厲的，在主競賽單元的21部電影中，就有多達8個是徹頭徹尾的美國故事，其中的4部，還分別是墨西哥、英國、愛爾蘭和義大利導演拍攝的美國片。這很大程度上與川普上台後，本來就是全球老大的美國進一步搶走一切新聞熱點有關，新政局帶來的巨大社會和文化話題，讓電影製片人有了最佳時機，去採用出色的演員，講述新故事，即便它們中的大部分與時政並無關聯。在今年的8個美國故事中，能夠直接或間接引起觀眾聯想美國整體右轉的，只有喬治.克魯尼的《迷鎮》和達倫·阿倫諾夫斯基的《母親》。

最終，獲獎名單里的美國故事包括，墨西哥人德爾·托羅的《水形物語》（最佳影片）、愛爾蘭人馬丁.麥克唐納的《三塊廣告牌》（最佳劇本）以及英國人安德魯.海格的《賽馬皮特》（最佳新演員），收穫還算不錯。

《三塊廣告牌》

《三塊廣告牌》是各國媒體人打分遊戲中的最高分電影。當兩個都在某種程度占理的人發生爭執，往往是最能出緊張好戲的時候。愛爾蘭導演馬丁.麥克唐納對此深信不疑，並依著這種能量，做出一部張力十足、衝突不斷又讓人愛好交織的好電影。在爭議事件和話題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糾結和撕扯，從來都是我們生活中切膚真實的組成部分。與麥克唐納之前的作品一樣，讓人忍俊不禁的刻薄對話無處不在，並跟隨劇情製造成一場場更新迭代的小高潮，最終全片通過漂亮的敘事節奏和過癮的視聽語言，在強烈的戲劇衝突中討論了復仇的意義。

《賽馬皮特》

《賽馬皮特》里的15歲少年Charley實在讓人心疼又喜歡。他半夜醒來，離開半路上收留他的遊戲迷農舍，牽著心愛的賽馬皮特，繼續往東，朝著荒蠻而開闊的草原，決絕前行，「這不是我們的家，走吧」。電影置景美國人煙稀少的大西北，烘托出一位15歲少年與其心愛賽馬的艱辛流浪歷程。從製造焦慮情緒的手持攝影，到開闊荒野的大全景，再到最後重逢姨媽後平穩眷顧室內的暖色調，導演給予《賽馬皮特》的調子是非常溫情和慈悲的。

中東電影新浪潮

《黎巴嫩》導演斬獲評委會大獎和黎巴嫩電影收穫最佳男主角，聽上去非常容易混淆。前者說的是威尼斯電影節2009年捧出的金獅獎電影《黎巴嫩》，時隔八年，拍攝該片的以色列導演才算帶著自己的第二部作品《狐步舞》，再次來到威尼斯。

《狐步舞》

本次的評委會大獎作品《狐步舞》，套用了經典的古希臘悲劇框架，通過父子隔空感應的三段體故事，創造出一個情感充沛、命運揪心的因果報應故事。城市公寓與邊防哨所兩個時空的不可控事件，以及紐帶父子關係的一本沒畫完的性幻想漫畫，將兒子與父親前後腳著，塑造成希臘戲劇中得為錯誤付出代價的悲劇英雄，而且是在一個循環反覆的閉環中永遠擺脫不了自己命運的英雄。故事編織之精巧與命運寓言之含糊，在這部電影里，竟能形成某種並行不悖的默契，像越跳越能熟諳的狐步舞。

《詆毀》

而另一部來自中東國家黎巴嫩的電影《詆毀》，把第一次表演大銀幕作品的巴勒斯坦裔戲劇演員Kamel El Basha推到影帝寶座。他在片中扮演一位巴勒斯坦難民水管工Yasser，與阿拉伯基督徒居民Toni發生一場看似不足掛齒的小口角，這卻讓兩個固執男人上法庭激烈對峙，並進一步引發失控的社會騷亂。導演通過極其過癮而戲劇化的衝突遞增，以小見大的創造出一則悲觀的當代中東社會寓言。非常有趣的是，從不停勸說彼此丈夫儘快翻篇的妻子，到辯方律師和主審法官，推動這個困局走向最終和解的，都是女人。那麼，讓我們「科幻」般的想像一下，如果彼此仇視的阿拉伯世界被女性所統治，會否能成為一片和平的樂土呢？

而在全世界最複雜的中東和巴以問題能得到改觀之前，我們或許可以通過這麼兩部獲獎電影，期待著一輪「中東電影新浪潮」？

新導演與老女神

《水形物語》斬獲大獎引起的爭議，還只算是觀影人群的口味差異。真正在此次電影節上爆冷的，是法國導演澤維爾·勒格朗的電影處女作《監護權》，他接連斬獲未來金獅獎和主競賽單元最佳導演獎。對於一位新人導演，這麼來一部就被全球最老資格的電影節如此賞識，在頒獎台上所能做的，就只有喜極而泣。

澤維爾·勒格朗灑淚

在動輒兩三小時的競賽片中，只有《監護權》是90分鐘片長的「良心」作品，它在最後一天放映，且不被任何人看好。開頭一場將事情講透的官司戲一結束，人物就被青紅皂白地區分出來，不過臉譜化歸臉譜化，表現導演功底的結尾一場戲實在精彩到讓觀眾提心弔膽，情緒失控父親持獵槍闖入母子躲藏的公寓，鄰居報警之後，人們就更擔心著警方能不能及時趕到。

《漢娜》

71歲的夏洛特.蘭普林通過出演義大利年輕導演安德烈·帛琉洛作品《漢娜》，拿到最佳女主角。從22歲開始，蘭普林就開始與義大利一眾名導一一合作，可以說她異彩紛呈的演藝生涯註定得感謝義大利電影人給她的機會。電影《漢娜》中，蘭普林用極其稀少的對白和精湛的肢體語言，展現出一個獨居老太太的孤獨和痛苦。她和仰慕自己的導演磨合了近3年，最終不打算給觀眾講述任何關於漢娜及其身邊人的前史，不告訴人們漢娜是幹啥的、丈夫緣何進了監獄、兒子為何如此排斥自己，而選擇通篇以純正的電影語言呈現人到暮年之後一段被徹底暫停、被周遭遺忘的悲苦人生。

第74屆威尼斯電影節落幕了，這一次我們不再相信它能夠再製造奧斯卡最佳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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