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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眼鏡和那些關於他的段子們

按:教師節之際,貼出這篇舊文,懷念恩師。一個好的老師,能在你心裡陪伴你幾十載,他就是這樣一位老師。

「一個有經驗的學生都曉得,這道選擇題的答案肯定是從A、B、C、D之中產生。」

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高中語文老師及年級主任王眼鏡。如果你去我們中學的貼吧看,你會發現他是段子流傳最多的老師。但如果你只把他當做一個成天賣萌的段子手,那就大錯特錯了。他是個狠角色,嘴利得像刀子,從不饒人。他能戳到你的痛處,也能走進你的內心。他手下的學生都戰戰兢兢,畢業之後他卻被回憶得最多。他的一些話,幾十年後還在被學生模仿、演繹,自然成為了源遠流長的段子。

王眼鏡還有另外一個外號:王排。因為瘦得只剩排骨,也愛用排比句。我曾經和他握過手,當時我就嚇壞了,他的手被煙熏得焦黃,皮包骨頭,有氣無力,握起來像枯樹枝。因為瘦到這種程度,一陣風能吹倒用在他身上就不再是一種誇張,而是一種寫實。但正是這樣一個一陣風能吹倒的人,成了我們整個年級的定海神針,只要有他站在那裡,整個年級鴉雀無聲。

他教了我們高中三年。教我們的第一個早自習,他二話不說,拿起粉筆就在黑板上寫起來:「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我們在下面摸不著頭腦,不曉得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他轉過身來看著我們:「還愣著幹啥子?拿個本子抄下來,從今天開始背。」——每年的高考語文都有十分左右的古詩填空,比如說衣帶漸寬終不悔,你得填上為伊消得人憔悴,要填成還給寡婦挑過水就錯大發了。從那天開始,每個語文早自習他都會寫下幾句古詩,讓我們抄下來一句一句背。為了激勵大家背詩,有時他苦口婆心,有時他又來點幽默,給我們樹立一個不通詩文的對立面:「不要今後人家讓你吟個詩,肚皮里沒貨,憋了半天,臉憋得通紅,青筋都憋出來了,最後憋出狗屁不通的兩句:『太陽出來……緋紅,石頭曬得……梆硬!』」全班爆笑,偷懶的人也被戳個正著,只好張開嘴背詩。三年下來水滴石穿,傻子也能從這十分撿回七八分了。一轉眼十七八年過去了,那些詩句還能時不時從腦子裡蹦出來。好比某天看到春風吹起漣漪,就禁不住文縐縐地脫口而出:「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所幸詩意大發的時候旁邊沒人,要不保不準被人白上一句我看你腦子才進水。

王眼鏡常說,他可以打包票,全國都沒有語文老師敢像他這樣教語文。他的確把應試教育做到了極致。從進入高中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在為高考語文進行各種魔鬼訓練。每天背幾句古詩,每周寫三篇雜記,天天做題,培養各種做題技巧。我們的語文課本被擱置深宮,到畢業都沒翻過。那怎麼了得?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高考不會考半句課本上的東西。這反而成了一件好事,沒被專家們精心編寫的語文課本洗腦,也節約了往後的歲月里反洗腦的時間。在上大學之前,我把家裡堆成山的書本試卷當廢紙賣了。賣之前試著翻了幾頁還沒開苞的語文課本,感覺不忍卒讀。有一種來自生理上的反感,就是那種小時候被媽捏著鼻子灌藥的反胃感,而且,這顯然還不是什麼好葯。在那一刻我突然很感謝王眼鏡,他做事那麼直率,應試的事就按照應試去辦,而沒有選擇苦口婆心地捏著學生鼻子往學生腦子裡灌屎。所以即使在應試教育被批判得最厲害的時候,我腦子裡也警惕地保留著一些話:應試教育毛病再多,但也不是一無是處,在以高考為準繩的年代裡,它是不二選擇,甚至可以說是最糟糕情況下的最好選擇,它墊高你的腳,讓你跨過那根準繩,有機會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未來。這還不夠嗎?至於文學素養,那是有心人一輩子慢慢磨鍊的東西,對不。

對學生而言,王眼鏡的每堂課都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歷險。一堂典型的課是從王眼鏡離教室還有幾十米遠,但氣場已經到達教室開始的。通常某個學生解手回來,路上碰到了王眼鏡,就一溜煙沖回教室嚎叫:「王眼鏡來了!」大家一窩蜂地衝進教室,課代表慌慌忙忙地衝到前面,拿起資料說,我們大家一起讀一下這篇文章……然後隨著王眼鏡的氣場逼近,大家讀書的聲音越來越震耳欲聾。王眼鏡走上講台之後,整個教室都安靜下來。「上課。」王眼鏡用他那瘦小身板里發出來的嘹亮聲音說,這意味著歷險開始了。

這堂課有可能即興作文,有可能臨場模擬,有可能講解考題,有可能閱讀資料……即興作文和隨堂模擬看上去比較讓人緊張,後面二者好像比較輕鬆。但是錯了,王眼鏡的課沒有輕鬆這個選項,後面二者更坑爹,處處驚雷。因為誰都保不住在下一秒中獎,被抽起來答題。一個典型的場景是這樣的:「鄭××,你起來回答一下這道題吔。」鄭××心裡一驚,腦子一片空白,磨磨蹭蹭站起來,嘴巴微微張噏,卻發不出聲,然後乾脆就傻呆著等著雷響。「算了,坐下,看你慢吞吞的樣子就曉得你回答不起。」鄭××灰頭土臉地坐下,但心裡慶幸,今天這算是個啞雷。「說了多少次了,看到這種古文題目一定要想到推知,推知!」王眼鏡所說的推知,是他的整個應試教育體系里最為得意的部分——文言文推知大法。它的誕生是有段子可考的:「當初我在讀大學的時候,老師喊我起來翻譯一個文言文的余字,我硬是把它翻譯成了剩餘。當時老師羞辱我,同學嘲笑我,我就放下了研究多年的馬列主義,潛心鑽研文言文……」幾年後,王眼鏡練成了「推知大法」,一雪前恥,逆襲歸來,滅古文於無形。這個推知大法最終被他整理歸納,發表在了國內的某個教育雜誌上。自己的得意之作,王眼鏡自然希望學生們融會貫通,但如此高深的功法,並不是人人都能輕易駕馭,弄得有時候王眼鏡想要樹立一個正面,只好抽他的得意門生。得意門生站起來,一臉睿智地說,這道題一看就應該用推知。王眼鏡欣慰地點點頭,得意門生就開始推。遺憾的是不管他怎麼推,硬是推不到正確答案那兒去。王眼鏡不得不擺手制止,無奈地搖頭嘆氣:「駿馬也有失蹄的時候啊。」

被抽起來回答問題只能算是小雷,學習態度問題被抓住就是大雷了。大雷的場景自然更加驚險刺激:比如某次上課之後,王眼鏡沉不作聲,巡視全班,人人提心弔膽。突然間,王眼鏡打破沉默:「馬×,你說說今天早自習你做了什麼?」馬×倒是自作鎮定地站起來:「王老師,今早上我讀了魯迅的《匆匆》。」王眼鏡大怒:「蔥蔥?你要不要蒜苗?《匆匆》是魯迅寫的?」他真正發怒的倒不是因為作者弄錯,而是他觀察了馬×一個早自習,發現他沒做一件事,現在卻很有底氣地信口雌黃。面對這樣的學生,王眼鏡教育的方式與眾不同,他擅長把這世界最赤裸裸的真相直接擺在我們這些溫室的花骨朵前:「同學,不是我說你,我以前有個學生和你一樣,我就問了他幾句話他就醒悟了。我問他你這輩子吃不吃飯,穿不穿衣服,結不結婆娘?他說要。我再問他是吃鹹菜還是吃山珍海味,是傳補巴衣服還是穿西裝,是結個麻子跛子婆娘還是結漂亮婆娘?他就醒悟了,跟我說王老師我明白了,從此發奮讀書。這些道理你懂不懂?」馬×低頭忙說懂。但結漂亮婆娘這個話題卻弄得全班男女都在偷笑。「笑?有啥子好笑?不是這樣的乜?」他索性順勢發揮,「今後你們要出息了,住著小別(bié)墅(yě),坐著小轎車,男的穿西裝打領帶,女的戴一對金耳環,走到我面前一甩一甩的;要沒得出息,在路邊擺個攤子,多遠見著我就躲,到時候我過來拿了東西就走,不得給錢!」

王眼鏡用最現實的方式激勵學生上進,因為他了解學生父母窮其所有供孩子念高中考大學的艱辛。我們讀書的那幾年,雖然號稱社會主義已經在建設市場經濟,但我們縣城和周邊農村並不是每個家庭都有寬裕的經濟支持孩子讀書,大學生依舊是香餑餑,高考也幾乎是改變命運的最重要機會。那些家庭困難卻花高價進來的學生,如果還在混日子,王眼鏡更是痛心到難以自持,不罵出那句「你喝你媽老漢的血!」難以嘔出心中壘塊。當時,這些話聽起來震耳發饋,但畢業一兩年之後,歲月洗去了這些話背後的凝重,它們就成了段子。同學聚會,只要有人惟妙惟肖地學起「蔥蔥?你要不要蒜苗?」,「你是結麻子跛子婆娘還是漂亮婆娘?」或者「你喝你媽老漢的血!」,一定能引得眾人爆笑。

王眼鏡這種特有的教育學生的方式,自然和他的親身經歷有關。他是從艱辛里走出來的,知道生活有多殘酷。他用來激勵學生的段子里,也有不少是關於當年他如何艱苦奮鬥的:

「想當年當知青那會,白紙貼的牆都被我的煤油燈熏得黢黑。」

「當時為了節約時間,早上起來煮兩碗飯,早飯吃一碗,再放一碗在屋頂上,讓太陽曬起,中午回來飯還是熱的,端起來就可以吃。」

「衣服穿髒了就換下來堆成一堆,下雨了用竹竿掛起來放到院壩頭讓雨水沖。出了太陽晒乾了再收進來。」

「當時勞動要計工分,大家一起去挑糞,我身體弱,挑不贏別人怎麼辦?晚上大家都睡了,點了煤油燈悄悄出去偷糞!」

「就是這種精神,不服輸。哪個比我強,老子用爬都要把他追上。」

……

對於生活在不同年代的我們,這些話卻充滿了喜劇色彩,自然又都很不幸地流傳成了段子。但段子也有段子的好處,至少你能一直記得。好多年後有了一定的人生閱歷,無意中回味起這些段子,沒準就被其中某句的心酸擊中了。

王眼鏡用段子里的那種精神走出了他自己的人生路。他出生農村,在歷史倒退的年代裡,用嚴酷到近乎自虐的方式不懈努力,上了大學,成了某區鄉中學的語文老師。在思想還不太開通的農村,他硬是用他特有的方式改變了無數農村娃的前途。最終我們所在的縣級重點中學相中了他,把他調了過來,委以重任,管整個年級。

在這個更大的平台上,他繼續改變學生著學生的未來,用他慣有的不饒人的嚴厲。當然了,嚴厲只是緊緊包裹他這個人的外殼。在這個外殼之下,是他不願意用言語去表達的對學生的愛護之情。這說得或許些肉麻,但分毫不差。關於這點的最典型的例子,和我一特別要好的發小有關。他在分班考試中發揮失常,一不留神去了慢班。那段時間,我都在為此事憂心忡忡,因為我知道所謂「慢班」基本只是個委婉的稱呼,更赤裸裸一些,進入這個班基本意味著被放棄了,等著自生自滅。我只是希望發小自己不要放棄,但這些話在兩個男生之間真不好說出口。何況我也只是個學生,根本改變不了什麼,這更增加了我的焦灼。幾周後奇蹟出現了,王眼鏡領著我的發小回來了。當我看到發小放下書包,在教室里坐下,我先是驚訝,接著簡直想喊王眼鏡萬歲。當時王眼鏡簡單說了幾句,他說他不願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像我發小這樣的學生,如果扔在慢班裡放任自流,這輩子恐怕就耽誤了。他不願看到這樣的事發生,就把我的發小撈了出來,插回我們所在的快班。我忐忑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心終於安穩下來。這件事對我而言就到此為止了,一切又恢復了平靜。我無法了解這在發小心裡掀起了多大的風浪,直到十多年後我們聚會回顧當年,發小主動說起此事。那時發小已經是國內最著名的酒廠的技術員了。當我從他聲音中聽到了哽咽時我感到驚訝,也明白了真有些事時間是沖不淡的。他抑制著不讓自己淚流滿面,他說,王眼鏡真的改變了他的人生。

寫到這裡,我們終於慢慢滲進了王眼鏡的堅硬外殼,一如當年我們頗費了些歲月才真正了解他。但一旦你得以接近他那顆用不饒人的刀子嘴掩蓋著的真實內心,你會發現這顆心裝著從不言說的對學生的愛護,也裝著從不掩飾的對學生任何閃光的欣賞,即使這些閃光發生在不該發生的地方。

那年頭,荷爾蒙翻騰得無處安放的男生沒少給女生寫情書,這些情書也沒少被繳獲。當班主任們遞給王眼鏡那些繳獲的情書,他不是憤怒,而是在品味字句中的閃光。他常常說,某某某,情書寫得連他們這些四五十歲的男老師看了都會動容,平時作文卻寫得狗屁不通,沒用心啊,沒用心!

王眼鏡最欣賞的是我們班的周大才子。他發現周大才子的才華,是一次才子同學就著學校的一個破亭子寫出了幾千字的文章,他如獲至寶,在班上贊口不絕。任何人骨子裡都渴望被讚賞的,周大才子也不例外。作為外人,我無法判斷這些激勵對周大才子的人生起了怎樣的推動作用。但我卻親眼看到偏科的周大才子先是考上了一個不被看好的大學走,再一步一步摸爬滾打,成為了《鳳凰周刊》的記者,最終成長成為了某省級報刊的主編。可在周大才子成長為周大主編之前,他沒少淘氣。他數不勝數的事迹裡面最不值一提是每周會固定送出幾封情書給不同的女生;他做過的最為轟動的一件事則是和班上的另外七個男生一起辦了一份地下手抄報《八桿槍》。這份手抄報在班上流傳到失控。由於搶著看的人太多,在我手頭只呆了一兩分鐘。這張註定要留名留名青史的報紙一下就抓住了我的眼球——上面有一則篇幅很大的文章叫《王眼鏡偷糞記》,還配了一副惟妙惟肖的肖像畫,單是看一眼那肖像畫就能讓人捧腹半天了,畫上王眼鏡的厚鏡片和瘦削的臉龐神形兼備栩栩如生,弄得《王眼鏡偷糞記》看上去彷彿是王眼鏡的傳記文章。文章內容更是讓人笑岔氣,說一個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王眼鏡在所有人都熟睡後拎著一盞煤油燈,挑著糞桶鬼鬼祟祟出了門,去鄰居後院的茅廁里偷糞……報紙轟動成這樣不出事才怪——它被班主任繳獲了。班主任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這篇《王眼鏡偷糞記》,勃然大怒,說這是嚴重的人生攻擊,要放在文革,這還得了,這是要翻天!班主任可能是想把這件事當典型處理,就把這份報紙交到了被戲謔的對象、他的上司、年級主任王眼鏡手裡。如果王眼鏡也勃然大怒——這應該在意料之中,換誰被戲謔成這樣都會忍不住吧——這事就小不了了,沒準給記一大過,放進檔案,伴隨終身。讓人意料不到的是,王眼鏡看上去並沒生氣,他拿著報紙端詳的樣子,分明是在欣賞。他饒有興緻地看完,說了句話:「這份報紙我收藏了。」這事就這樣過去了。是的,就這樣過去了。我不知道周大才子當時心裡的感受,至少在我寫到這裡時,眼淚就要禁不住掉下來。簡單的一句話里,對學生的包容和疼惜展露無遺。周大才子從手抄報的主編,一步步成長為省級報刊的主編,我相信其中一定有著某種內在聯繫。

好多年後,周大主編扶著王眼鏡來參加我的婚禮的畫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腦海里,我想那個畫面是對這份師生情最好的闡釋。是的,那個時候王眼鏡走路已經需要人攙扶了。王眼鏡的身體一直不好,他對自己過於苛刻的要求使得他透支的身體只能緩慢地走下坡路。我還記得畢業的時候,他拉著我要和我說兩句心裡話。他說:「你的別的一切我都不用擔心,但是你要注意你的身體,你和王老師以前一樣,很瘦弱。王老師以前不注意身體,現在吃了很大的虧。你讀書用功,王老師都看在眼裡,但任何時候身體都是第一位的,千萬不要重蹈王老師覆轍。王老師今天跟你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了。」那是在邁出校門之前他叮囑我的最後一段話。但慚愧的是我當時沒好好聽,最近過了而立之年才深切體會到身體的重要性。對我而言,三十幾歲再注意身體也為時不晚,對於王老師,身體卻成了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教了我們這一屆之後,王眼鏡的身體一屆一屆持續地差了下去。他說過,人活著靠的是一種精氣神。他也是這樣做的,憑著那股精氣神教出了一屆又一屆的學生。也正是這種精氣神,強撐著他那快要頂不住的身體。他後來身體有多差,從師弟師妹們嘴裡流傳的段子可見一斑。據說某個學生上課前往教室跑的時候看到了正在上樓梯的王眼鏡。他一手牢牢拉著扶手,一手端著他永遠不離手的茶杯,緩慢吃力地往上爬。學生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王老師好!」他說:「這位同學,你來扶我一下吔。」那位學生就恭恭敬敬扶著他往教室走。這事還有一個類似的廁所版本,說一個學生衝進廁所找蹲位,發現王眼鏡蹲那裡,學生顧不得場合,恭恭敬敬叫了一聲王老師好,他還是那句話,這位同學,你來扶一下我吔。

他一直知道自己身體有問題,但就是不願意去醫院。到最後身體差得不行了,被家人強行拖去了醫院,一下查出了腦瘤。腦瘤壓迫神經,所以行動越來越費勁。手術前,他對學生對家人交代了一切,所幸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手術基本順利,他只是在術後的一段時間裡失去了走路的能力。要換了別的老師,腦瘤加無法行走基本意味著教學生命的終止。但是他是王眼鏡,字典里哪有認命二字,就算是坐輪椅,就算是讓學生背進教室,他也要坐在那裡看著學生。

走路的能力可以慢慢恢復,但是他的身體卻不可逆轉地差了下去。周大才子扶著他來參加我的婚禮時,我看著他的臉,感到震驚。他的臉不再如以前一樣瘦削、焦黃,而是那種大病中的浮腫、蠟黃。當時我忙著應酬婚禮,沒有撥出時間單獨和他說兩句話,也沒預料到,那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在這天大的遺憾中,唯一有所安慰的是,我的婚禮光碟記錄下了兩三個有他的鏡頭,讓這最後一面,充滿缺憾的最後一面成為永恆。

去年年底,我聽到了他離世的消息。隨著各種消息傳來,我知道了最後兩年他可以說是百病纏身。他成了醫院常客,葯不離口。最終腎衰竭帶走了他。說起他的病,一個當醫生的朋友回憶起一件事,說一年多以前王老師受糖尿病併發症困擾的時候,讓她帶一些葯。她知道他一定會給錢,就把葯放在了門衛,而沒有見面。後來通話得知藥效很好,她說那她再寄點吧,王老師知道她不願意收錢,婉拒了,說他已經按照她給的藥名讓家人去買葯了。她沒想到的是,她把葯放門衛的做法直接讓她錯過了見恩師的最後一面,後悔萬分。再然後,我想起了某個夏天,我和同學一起去看他。他很高興,下樓買了西瓜,然後千叮萬囑地說你們看王老師空手來就行了,真的什麼都不要帶,心意比什麼都重要。我們口頭答應,那下次就空手來。然而這樣的下次卻隨著畢業後的年份銳減,大家各有所忙,難以成行。最後記憶不可避免地回閃到了當年他訓斥我們的情形:「你們要是在街邊擺個攤子,我拿了東西就走,不得給錢!」當時真有學生給嚇著了,私下嘀咕,王眼鏡怎麼這樣。現在想來,不願占學生一絲便宜的他,當年說出這樣的話,是怎樣的用心良苦。

那天我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回憶著關於他的片段,內心五味翻騰。那些被翻騰起來的片段,鮮活得彷彿就發生在昨天,鮮活得似乎可以否認掉我聽到的那個不幸消息。

我整整花了半天來接受這個消息。最終讓我好受一些的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說辭:至少,王眼鏡可以伴著他的那些段子一直鮮活地存在下去,在每個人的回憶里。我於是開始重溫那些關於他的段子,也在網上搜尋那些流傳在師弟師妹中的段子。那些段子,那些曾經笑得我肚子疼的段子,如今卻成了最無情的催淚劑,讓我最終痛哭起來。

2014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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