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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筆下的老師

每年的9月10日是教師節。如果你曾經遇到過一位好老師,無疑是幸運的。他/她曾塑造你的人生觀,使你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你是否遇到過這樣的好老師?如果有,請把這位老師的故事講給我聽吧。同時別忘了祝他/她節日快樂。

我的一位國文老師

by 梁實秋

我在十歲的時候,遇見一位國文先生,他給我的印象最深,使我受益也最多,我至今不能忘記他。 先生姓徐,名錦澄,我們給他上的綽號是「徐老虎」,因為他凶。他的相貌很古怪,他的腦袋的輪廓是有稜有角的,很容易成為漫畫的對象。頭很尖,禿禿的,亮亮的,臉形卻是方方的,扁扁的,有些像《聊齋志異》繪圖中的夜叉的模樣。他的鼻子眼睛嘴好像是過分地集中在臉上很小的一塊區域里。他戴一副墨晶眼鏡,銀絲小鏡框,這兩塊黑色便成了他臉上最顯著的特徵。我常給他畫漫畫,勾一個輪廓,中間點上兩塊橢圓形的黑塊,便惟妙惟肖。他的身材高大,但是兩肩總是聳得高高,鼻尖有一些紅,像酒糟的,鼻孔里常藏著兩桶清水鼻涕,不時地吸溜著,說一兩句話就要用力地吸溜一聲,有板有眼有節奏,也有時忘了吸溜,走了板眼,上唇上便亮晶晶地吊出兩根玉箸。他常穿的是一件灰布長袍,好像是在給誰穿孝。袍子在整潔的階段時我沒有趕得上看見,餘生也晚,我看見那袍子的時候即已油漬斑斑。他經常是仰著頭,邁著八字步,兩眼望青天,嘴撇得瓢兒似的。我很難得看見他笑,如果笑起來,是獰笑,樣子更凶。

我的學校是很特殊的。上午的課全是用英語講授,下午的課全是國語講授。上午的課很嚴,三日一問,五日一考,不用功便被淘汰,下午的課稀鬆,成績與畢業無關。所以每天下午上國文之類的課程,學生們便不踴躍,課堂上常是稀稀拉拉的不大上座,但教員用拿毛筆的姿勢舉著鉛筆點名的時候,學生卻個個都到了,因為一個學生不只答一聲到。真到了的學生,一部分是從事午睡,微發鼾聲,一部分看小說如《官場現形記》、《玉梨魂》之類,一部分寫「父母親大人膝下」式的家書,一部分乾脆瞪著大眼發獃,神遊八表。有時候逗先生開玩笑。國文先生呢,大部分都是年高有德的,不是榜眼,就是探花,再不就是舉人。他們授課不過是奉行公事,樂得敷敷衍衍。在這種糟糕的情形之下,徐老先生之所以凶,老是綳著臉,老是開口就罵人,我想大概是由於正當防衛吧。

有一天,先生大概是多喝了兩盅,搖搖擺擺地進了課堂。這一堂是作文,他老先生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題目尚未寫完,當然照例要吸溜一下鼻涕,就在這吸溜之際,一位性急的同學發問了:「這題目怎樣講呀?」老先生轉過身來,冷笑兩聲,勃然大怒:「題目還沒有寫完,寫完了當然還要講,沒寫完你為什麼就要問???」滔滔不絕地吼叫起來,大家都為之愕然。這時候我可按捺不住了。我一向是個上午搗亂下午安分的學生,我覺得現在受了無理的侮辱,我便挺身分辯了幾句。這一下我可惹了禍,老先生把他的怒火都潑在我的頭上了。他在講台上來回地踱著,吸溜一下鼻涕,罵我一句,足足罵了我一個鐘頭,其中警句甚多,我至今還記得這樣的一句:

×××?你是什麼東西?我一眼把你望到底? 這一句頗為同學們所傳誦。誰和我有點爭論遇到糾纏不清的時候,都會引用這一句「你是什麼東西?我把你一眼望到底?」當時我看形勢不妙,也就沒有再多說,讓下課鈴結束了先生的怒罵。

但是從這一次起,徐先生算是認識我了。酒醒之後,他給我批改作文特別詳盡。批改之不足,還特別地當面加以解釋,我這一個「一眼望到底」的學生,居然成了一個受益最多的學生了。徐先生自己選輯教材,有古文,有白話,油印分發給大家。《林琴南致蔡了民書》是他講得最為眉飛色舞的一篇。此外如吳敬恆的《上下古今談》,梁啟超的《歐遊心影錄》,以及張東蓀的時事新報社論,他也選了不少。這樣新舊兼收的教材,在當時還是很難得的開通的榜樣。我對於國文的興趣因此而提高了不少。徐先生講國文之前,先要介紹作者,而且介紹得很親切,例如他講張東蓀的文字時,便說:「張東蓀這個人,我倒和他一桌上吃過飯??」這樣的話是相當地可以使學生們吃驚的,吃驚的是,我們的國文先生也許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吧,否則怎能和張東蓀一桌上吃過飯?

徐先生介紹完作者之後,朗誦全文一遍。這一遍朗誦很有意思。他打著江北的官腔,咬牙切齒地大聲讀一遍,不論是古文或白話,一字不苟地吟詠一番,好像是演員在背台詞,他把文字里蘊藏著的意義好像都宣洩出來了。他念得有腔有調,有板有眼,有情感,有氣勢,有抑揚頓挫,我們聽了之後,好像已經理會到原文意義的一半了。好文章擲地作金石聲,那也許是過分誇張,但必須可以琅琅上口,那卻是真的。

徐先生最獨到的地方是改作文。普通的批語「清通」、「尚可」、「氣盛言宜」,他是不用的。他最擅長的是用大墨杠子大勾大抹,一行一行地抹,整頁整頁地勾;洋洋千餘言的文章,經他勾抹之後,所余無幾了。我初次經此打擊,很灰心,很覺得氣短,我掏心挖肝地好容易謅出來的句子,輕輕地被他幾杠子就給抹了。但是他鄭重地給我解釋,他說:「你拿了去細細地體味,你的原文是軟巴巴的,冗長,懈啦光唧的,我給你勾掉了一大半,你再讀讀看,原來的意思並沒有失,但是筆筆都立起來了,虎虎有生氣了。」我仔細一揣摩,果然。他的大墨杠子打得是地方,把虛泡囊腫的地方全削去了,剩下的全是筋骨。

我離開先生已將近50年了,未曾與先生一通音訊,不知他雲遊何處,聽說他已早歸道山了。同學們偶爾還談起「徐老虎」,我於回憶他的音容之餘,不禁地還懷著悵惘敬慕之意。

金岳霖先生

by 汪曾祺

西南聯大有許多很有趣的教授,金岳霖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

金先生的樣子有點怪。他常年戴著一頂呢帽,進教室也不脫下。每一學年開始,給新的一班學生上課,他的第一句話總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並不是對你們不尊重,請原諒。」他的眼睛有什麼病,我不知道,只知道怕陽光。因此他的呢帽的前檐壓得比較低,腦袋總是微微地仰著。他後來配了一副眼鏡,這副眼鏡一隻的鏡片是白的,一隻是黑的。這就更怪了。後來在美國講學期間把眼睛治好了。眼睛好一些了,眼鏡也換了,但那微微仰著腦袋的姿態一直還沒有改變。他身材相當高大,經常穿一件煙草黃色的麂皮夾克,天冷了就在裡面圍一條很長的駝色的羊絨圍巾。除了體育教員,教授里穿夾克的,好像只有金先生一個人。他的眼神即使是到美國治了後也還是不大好,走起路來有點深一腳淺一腳。他就這樣穿著黃夾克,微仰著腦袋,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聯大新校舍的一條土路上走著。

金先生教邏輯。邏輯是西南聯大規定文學院一年級學生的必修課,班上學生很多,上課在大教室,坐得滿滿的。在中學裡沒有聽說有邏輯這門學問,大一的學生對這課很有興趣。金先生上課有時要提問,那麼多的學生,他不能都叫得上名字來,——聯大是沒有點名冊的,他有時一上課就宣布:「今天,穿紅毛衣的女同學回答問題。」於是所有穿紅衣的女同學就都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那時聯大女生在藍陰丹士林旗袍外面套一件紅毛衣成了一種風氣。穿藍毛衣、黃毛衣的極少。問題回答得流利清楚,也是件出風頭的事。金先生很注意地聽著,完了,說:「Yes!請坐!」

學生也可以提出問題,請金先生解答。學生提的問題深淺不一,金先生有問必答,很耐心。有一個華僑同學叫林國達,操廣東普通話,最愛提問題,問題大都奇奇怪怪。他大概覺得邏輯這門學問是挺「玄」的,應該提點怪問題。有一次他又站起來提了一個怪問題,金先生想了一想,說:「林國達同學,我問你一個問題:『Mr.林國達is perpendiculart the blackboard(林國達君垂直於黑板)』,這是什麼意思?」林國達傻了。林國達當然無法垂直於黑板,但這句話在邏輯上沒有錯誤。

林國達游泳淹死了。金先生上課,說:「林國達死了,很不幸。」這一堂課,金先生一直沒有笑容。

金先生是個單身漢,無兒無女,但是過得自得其樂。他養了一隻很大的鬥雞(雲南出鬥雞)。這隻鬥雞能把脖子伸上來,和金先生一個桌子吃飯。他到處搜羅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別的教授的孩子比賽。比輸了,就把梨或石榴送給他的小朋友,他再去買。

金先生朋友很多,除了哲學系的教授外,時常來往的,據我所知,有梁思成、林徽因夫婦,沈從文,張奚若……君子之交淡如水,坐定之後,清茶一杯,閑話片刻而已。金先生對林徽因的談吐才華,十分欣賞。林徽因死後,有一年,金先生在北京飯店請了一次客,老朋友收到通知,都納悶:老金為什麼請客?到了之後,金先生才宣布:「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金先生晚年深居簡出。毛主席曾經對他說:「你要接觸接觸社會。」金先生已經80歲了,怎麼接觸社會呢?他就和一個蹬平板三輪車的約好,每天拉著他到王府井一帶轉一大圈。我想像金先生坐在平板三輪上東張西望,那情景一定非常有趣。王府井人擠人,熙熙攘攘,誰也不會知道這位東張西望的老人是一位一肚子學問,為人天真、熱愛生活的大哲學家。

我的老師

by 賈平凹

我的老師孫涵泊,是朋友的孩子,今年三歲半。他不漂亮,也少言語,平時不準父親殺雞剖魚,很有些善良,但對家裡所有的來客都不瞅不睬,表情木然,顯得傲慢。開始我見他只逗著取樂,到後來便不敢放肆,認了他是老師。許多人都笑我認三歲半的小兒為師,是我瘋了,或耍嬌情。我說這就是你們的錯誤了,誰規定老師只能以小認大?孫涵泊!孫老師,他是該做我的老師的。

幼兒園的阿姨領了孩子們去郊遊,他也在其中,阿姨摘了一抱花分給大家,輪到他,他不接,小眼睛翻著白,鼻翼一扇一扇的。阿姨問:「你不要?」他說:「花疼不疼?」對於美好的東西,因為美好,我也常常就不覺得它的美好了,不愛惜,不保衛,有時是覺出了它的美好,因為自己沒有,生嫉恨,多誹謗,甚至參與加害和摧殘。孫涵泊卻慈悲,視一切都有生命,都應尊重和和平相處,他真該做我的老師。

晚上看電視,七點鐘前中央電視台開始播放國歌,他就要站在椅子上,不管在座的是大人還是小孩,是驚訝還是嗤笑,目不旁視,雙手打起節拍。我是沒有這種大氣派的,為了自己的身家平安和一點事業,時時小心,事事怯場,挑了雞蛋挑子過鬧市,不敢擠人,惟恐人擠,應忍的忍了,不應忍的也忍了,最多只寫「轉毀為緣,默雷上謗」自慰,結果失了許多志氣,誤了許多正事。孫涵泊卻無所畏懼,竟敢指揮國歌,他真該做我的老師。

我在他家寫條幅,許多人圍著看,一片叫好,他也擠了過來,頭歪著,一手掏耳朵。他爹問:「你來看什麼?」他說:「看寫。」再問:「寫的什麼?」說:「字。」又問:「什麼字?」說:「黑字。」我的文章和書法本不高明,卻向來有人恭維,我也恭維過別人的,比如聽別人說過某某的文章好,拿來看了,怎麼也看不出好在哪裡,但我要在文壇上混,又要證明我的鑒賞水平,或者某某是權威,是著名的,我得表示謙虛和尊敬,我得需要提拔和獲獎,我也就說:「好呀,當然是,你瞧,他寫的這幅聯,『×××××××,××××××春』,多好!」孫涵泊不管形勢,不瞧臉色,不慎句酌字,拐彎抹角,直奔事物根本,他真該做我的老師。

街上兩人爭執,先是對罵,再是拳腳,一個臉上就流下血來,遂抓起了旁邊肉店案上的砍刀。圍觀的人轟然走散,他爹牽他正好經過,他便跑過去立於兩人之間,大喊:「不許打架,打架不是好孩子,不許打架!」現在的人很煩,似乎吃了炸藥,雞毛蒜皮的事也要鬧出個流血事件,但街頭的鬥毆發生了,卻沒有幾個前去制止的。我也是,怕偏護了弱者挨強者的刀子,怕去制服強者,弱者悄然遁去,警察來了脫離不了干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一走了之,事後連個證明也不敢做。孫涵泊安危度外,大義凜然,有徐洪剛的英雄精神,他真該做我的老師。

我的老師話少,對我沒有懸河般的教導,不布置作業,他從未以有我這麼個學生而得意過,卻始終表情木然,樣子傲慢。我琢磨,或許他這樣正是要我明白「口銳者天鈍之,目空者鬼障之」的道理。我是誠惶誠恐地待我的老師的。他使我不斷地發現著我的卑劣,知道了羞恥。所以,我沒有理由不稱他是老師!我的老師也將不會只有我一個學生吧?

我的老師

by 冰心

我永遠忘不掉的,是T女士,我的老師。

我從小住在偏僻的鄉村裡,沒有機會進小學,所以只在家塾里讀書,國文讀得很多,歷史地理也還將就得過,吟詩作文都學會了,且還能寫一兩千字的文章。只是算術很落後,翻來覆去,只做到加減乘除,因為塾師自己的算學程度,也只到此為止。

十二歲到了北平,我居然考上了一個中學,因為考試的時候,校長只出一個「學而後知不足」的論說題目。這題目是我在家裡做過的,當時下筆千言,一揮而就。校長先生大為驚奇讚賞,一下子便讓我和中學一年級的學生同班上課。上課兩星期以後,別的功課我都能應付自如,作文還升了一班,只是算術把我難壞了。中學的算術是從代數做起的,我的算學底子太壞,腳跟站不牢,昏頭眩腦,踏著雲霧似的上課,T女士便在這雲霧之中,飄進了我的生命中來。她是我們的代數和歷史教員,那時也不過二十多歲罷。「螓首蛾眉,齒如編貝」這八個字,就恰恰的可以形容她。她是北方人,皮膚很白嫩,身體很窈窕,又很容易紅臉,難為情或是生氣,就立刻連耳帶頸都紅了起來。我最怕是她紅臉的時候。

同學中敬愛她的,當然不止我一人,因為她是我們女教師中間最美麗、最和平、最善誘導的一位。她的態度,嚴肅而又和藹,講述時簡單而又清晰。她善用譬喻,我們每每因著譬喻的有趣,而連帶的牢記了原理。

第一個月考,我的歷史得九十九分,而代數卻只得了五十二分,不及格!當我下課自己躲在屋角流淚的時候,覺得有隻溫暖的手,撫著我的肩膀,抬頭卻見T女士挾著課本,站在我的身旁。我趕緊擦了眼淚,站了起來。她溫和地問我道:「你為什麼哭?難道是我的分打錯了?」我說:「不是的,我是氣我自己的數學底子太差。你出的十道題目,我只明白一半。」她就款款溫柔地坐下,仔細問我的過去。知道了我的家塾教育以後,她就懇切地對我說:「這不能怪你。你中間跳過了一大段!我看你還聰明,補習一定不難;以後你每天晚一點回家,我替你補習算術罷。」

這當然是她對我格外的愛護,因為算術不合格,很有留級的可能;而且她很忙,每天抽出一個鐘頭給我,是額外的恩惠。我當時連忙答允,又再三地道謝。回家去同母親一說,母親尤其感激,又仔細地詢問T女士的一切,她覺得T女士是一位很好的老師。

從此我每天下課後,就到她的辦公室,補習一個鐘頭的算術,把高小三年的課本,在半年以內趕完了。T女士逢人便稱道我的神速聰明。但她不知道我每天回家後,用功直到半夜,因著習題的煩難,我曾流過許多焦急的眼淚,在眼淚模糊之中。燈影下往往湧現著T女士美麗慈和的臉,我就彷彿得了靈感似的。擦去眼淚,又趕緊往下做。那時我住在母親的套間里,冬天的夜裡,燒熱了磚炕,點起一盞煤油燈,盤著兩腿坐在炕桌邊上,讀書習算。到了夜深,母親往往叫人送冰糖葫蘆或是賽梨的蘿蔔,來給我消夜。直到現在,每逢看見孩子做算術。我就會看見T女士的笑臉,腳下覺得熱烘烘的,嘴裡也充滿了蘿蔔的清甜氣味!

算術補習完畢,一切難題,迎刃而解,代數同幾何,我全是不費工夫地做著;我成了同學們崇拜的中心,有什麼難題,他們都來請教我。因著T女士的關係,我對於算學真是心神貫注,竟有幾個困難的習題,是在夜中苦想,夢裡做出來的。我補完數學以後,母親覺得對於T女士應有一點表示,她自己跑到福隆公司,買了一件很貴重的衣料,叫我送去。T女士卻把禮物退了回來,她對我母親說:「我不是常替學生補習的,我不能要報酬。我因為覺得令郎別樣功課都很好,只有數學差些,退一班未免太委屈他。他這樣的趕,沒有趕出毛病來,我已經是很高興的了。」母親不敢勉強她,只得作罷。有一天我在東安市場,碰見T女士也在那裡買東西。看見攤上掛著的挖空的紅蘿蔔裡面種著新麥秧,她不住地誇讚那東西的巧雅,顏色的鮮明,可是因為手裡東西太多,不能再拿,割愛了。等她走後,我不曾還價,趕緊買了一隻蘿蔔,挑在手裡回家。第二天一早又挑著那隻紅蘿蔔,按著狂跳的心,到她辦公室去叩門。她正預備上課,開門看見我和我的禮物,不覺嫣然地笑了,立刻接了過去,掛在燈上,一面說:「謝謝你,你真是細心。」我紅著臉出來,三步兩跳跑到教室里,嘴角不自覺地唱著歌,那一整天我頗覺得有些飄飄然之感。

因為補習算術,我和她面對坐的時候很多,我做著算題,她也低頭改卷子。在我抬頭凝思的時候,往往注意到她的如雲的頭髮,雪白的脖子,很長的低垂的睫毛,和穿在她身上勻稱大方的灰布衫,青裙子,心裡漸漸生了說不出的敬慕和愛戀。在我偷看她的時候,有時她的眼光正我和的相接,出神地露著潤白的牙齒向我一笑,我就要紅起臉,低下頭,心裡亂半天,又喜歡,又難過,自己莫名其妙。

我從中學畢業的那一年,T女士也離開了那學校,到別地方作事。

徵稿

編輯 | 李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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