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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時間賽跑:淺談諾蘭的非線性敘事

《敦刻爾克》里有很多細節都挺有意思。比如剛上任的丘吉爾下達了「發動機計劃」的撤退指令,片中有意呈現了計劃內容對外為「和法國弟兄肩並肩回到家鄉」,實則「儘可能保存英國部隊」的諷刺。比如菜鳥湯米和法國逃兵吉布森與另外一隊士兵被困在一艘擱淺的船里,等待海水漲潮,海水來了,德軍的子彈也來了,但沒一個人站出來把洞凍住,大家寧願死,也不願最先死。比如被道森帆船救上來的士兵,前一秒為國家而戰,後一面因恐懼施暴,一心返航……

「電影最吸引人的部分就在於時間,我一直把操縱時間視作電影中最有趣的部分。」關於《敦刻爾克》能拿出來的說的東西太多,關於諾蘭能說的那就更多了。不過這次最想對諾蘭交手稱讚的地方在其對於線性時間的消解和處理。今天就抽空來談談他的敘事結構。

要來研究諾蘭的非線性敘事,首先要弄清幾個基本的概念。首先,每一部電影都有它特定是時間流程和空間流程。在時間流程中,會有固定的時間線索。空間流程中則有固定的故事場景,以及人與物之間的相互聯繫。而所謂電影片段,便是一段固定的時間流程和空間流程的長鏡頭。如果時間和空間順序一脈相承,不存在跳躍那就是簡單的線性敘事,不過一些導演並不滿足單線敘事,還會在線性敘事中插入多線敘事。多線敘事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昆汀的《低俗小說》和蓋里奇的《兩杠大煙槍》。

《低俗小說》由「文森特和馬沙的妻子」、「金錶」、「邦妮的處境」

三個故事以及影片首尾的序幕和尾聲五個部分組成

蓋里奇的這部神作結構就像梅比烏斯之環,開始=結束

這和很多小說的寫法相似,比如村上春樹的《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就是我看過最早的多線敘事。一邊是「世界盡頭」,馬上鏡頭回閃到另一邊「冷酷仙境」,空間流程完全分離,但時間流程是同時進行的。還有金宇澄把上海寫到「煞根」的巔峰之作《繁花》。相反,不按鐘錶行進的我們就稱其為「非線性敘事」了。

王家衛的電影版不知是否會遵循金宇澄的結構

大部分觀眾在看完非線性敘述的電影后,都會在腦海中謀劃草稿,試圖將時空還原自然順序,釐清「真相」。諾蘭的電影更是如此,「開放性理解」和「爭議」在故事被拆碎、重新構建的同時,就已經是意料之中的粉絲福利。觀眾雖然獲得了困惑,但解謎、分享自己的謎底——快感應運而生,這就是「謎題電影」(puzzle film)被追捧的原因之一。和傳統偵探小說不同,它對觀者認知提出挑戰的地方不再局限於情節隱藏線索的邏輯推理(即故事「情節」層面的推理),而是通過對故事敘述結構(時空、人物心理)的重組套設,構建觀眾在接受敘述時的認知盲區,形成「謎題」,在敘述層面上對觀眾造成一定的「閱讀」阻礙。

對諾蘭的幾乎所有電影來說,目標是展現最合適的敘事視角,「我會將東西圖表化,將結構畫成圖解,思考怎麼構建一個能支撐腳本的骨架。」比如在《記憶碎片》里,男主角是個順行性遺忘症患者,不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影片開頭,子彈倒回手槍,照片倒回相機,子彈倒回手槍中,觀眾並不知道其實這就是影片的結尾。隨著影片的推進,一個彩色片段的開始是後一個彩色片段的結尾,觀眾才逐漸明白這是倒敘。而諾蘭並非單純使用倒敘手法,他將原本一條直線的影片順序,頭尾對摺,再將每一段交叉貼合。時間軸的兩段對摺並剪輯在一起,整體結構錯綜複雜。為了讓觀眾置身於這個傢伙的經歷當中,諾蘭選擇將故事一點點反過來講。這是電影敘事中的的倒敘結構。

導演將這個故事分成45個片段,如果是一個線性敘事的電影,順序應是:1,2,3,……,45。而諾蘭的剪輯順序是:45,(1),44,(2),43,(3),42,(4),……,25,(21),24,(22),23

表面上看,故事會被拆得支離破碎。但是,僅就電影而言,這些手段,最後都將成為順序的一部分。因為電影完成,故事完畢,我們會自行在腦子中按照時間順序把故事的故事鏈補充完整。跟《記憶碎片》相類似的是大導演黑澤的《羅生門》和疑似被很多人推崇為影視最佳的《公民凱恩》,但它們了略有不同,類似閃回的表現形式。前者是用他人之口來說一個故事,到最後沒有真相;後者是用自己之口來說一個故事,到了最後,謎團解開,塵埃落定。另外不得不提的是近期台灣一個非常精彩的電影——《目擊者之追兇 》,也是模糊時間線索,通過不同參與者的不同版本口述,讓觀眾自己推理出完整的事件。同樣一個結構,在不同的藝術家手中產生的是南轅北轍的藝術效果,但同樣精彩。

《羅生門》中不同的人講述不同的故事,將電影串聯起來

《目擊者之追兇》的敘事邏輯頗得《羅生門》精髓

《盜夢空間》的片頭是極其衰老的日本大亨齊藤的獨白,他在一個類似於受訪者視角的近景鏡頭中。向觀眾傳達的信息是畫面中的人物可能因時空的擾動,「短時間」內變得蒼老了。說「短時間」是相對於現實中的人來講,諾蘭講故事的視角就是現實中的人。他把觀眾的視角引向以現實中的人為出發點和參照系,再看齊藤的蒼老就是短時間的事。在這個鏡頭中,觀眾是採訪者。同時,諾蘭運用進入夢境這種新奇的方法,加上莫比烏斯環這樣循環重複的層疊空間,使觀眾在欣賞極具衝擊力的畫面的同時,也為諾蘭的天馬行空嘆為觀止。

《盜夢空間》中片中一共有六層世界

層與層之間的時間以大約二十倍的數量延緩

同樣,在《星際穿越》的片頭,多名上了年紀的老人面對鏡頭,講一些讓人一時摸不著頭腦的話。這一次受訪者視角更明顯。觀眾就像訪談節目的記者一樣,看著幾位老人,但到目前為止觀眾對老人們的談話內容是無知的。直到影片結尾,觀眾才明白老的人都是庫珀(Cooper)的子孫,最老的一位女士是他的女兒。因為庫珀穿越了時空,因而他沒有和地球上的其他人一起老。這並不意味著諾蘭把整個故事倒過來敘述,他把結局或故事的關鍵點在開頭通過類似採訪人物的形式隱晦地展現了出來。

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中有一個著名「雙生子佯謬」,有一對雙生兄弟,其中一個跨上一宇宙飛船作長程太空旅行,而另一個則留在地球。結果當旅行者回到地球後,我們發現他比他留在地球的兄弟更年青,這張圖即《星際穿越中》父親回到地球和女兒「黑白互換」的場景

回顧《Following》也會發現,導演在倒敘基礎上將時空打碎後從新拼接敘事,這部諾蘭的封神之作,也是我最喜歡的他的作品。而實際上,倒敘屬於心理錯覺,嚴格意義說,沒有倒敘這樣的手段,是一種插敘和順序交替產生錯覺。

在《Following》里,諾蘭使用了兩種鏡頭邏輯

即自然時間邏輯和劇情邏輯

即使是他的傳世佳作「黑暗騎士三部曲」,這三部在敘事結構上最為直接的電影,依然可以被理解為所有的故事均都是因為那件困擾主角一生的開篇事件而發生的。

《蝙蝠俠:黑暗騎士》是諾蘭結構最簡單的電影

在諾蘭的電影中,人物總是和時間賽跑。我們的主角可以隨時倒帶記憶,可以穿越時空,可以進入自己的潛意識……我沒見過諾蘭其人,如果有機會見到他我可能想問問他,你一定非常敬畏時間,也一定非常鄙夷時間吧。

有種叫「無盡音階」的東西,由一系列半音音階疊加而成,音階間相隔一個八度。在循環播放過程中,音高較高的一組音階音量逐漸變小,而音高較低的一組音階音量則逐漸變大,能讓人感覺音高呈現無限上升的趨勢——儘管實際上他們聽到的只是同一套音階周而復始的變化。

這種讓人彷彿走在彭羅斯階梯上的聽覺錯覺

後來被稱為「謝巴德音階」

如果將這樣的結構抽象出來應用到劇作中,能不能構建出一種敘事方式,讓觀眾感覺「懸念無限上升」?諾蘭在《敦刻爾克》中做了嘗試。其通過三條時間線來構建事件的全局,也同樣是為了讓觀眾能強烈地感受到士兵、船員與飛行員在敦刻爾克的實際體驗。在真實的敦刻爾克實踐中,海灘上的時間是一個星期,營救船隻的航行時間是一天,而空軍作戰時間僅僅一個小時。

為了讓觀眾能連貫而全面的了解這段歷史,諾蘭選擇將不同的時間跨度剪輯在同一部電影中。觀眾在一維的線性時間觀賞時間中感受著三維的非線性體驗,而懸念的烘托下,觀者起先還以為海陸空三線是同時發生,直到最後懸念揭曉,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中了諾蘭的圈套。的確,諾蘭就是這樣一位導演,他讓觀眾看到了想看到的,但好像又有點看不懂,這種困惑反而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敦刻爾克》中,起初觀眾以為海陸空三個空間流程是在同一時間流程中,謎底直到最後才解開

這就是諾蘭電影結構的趣味所在

諾蘭所做的就是從傳統電影的中間開始他的故事,跳過了建置(解釋說明)和複雜的行動部分,從通常的發展(障礙)部分開始,再進展到高潮。「我發現這樣做很有用。」他說,「我認為在敘事方面,的確存在一些深層的幾何原則和數學原則,它們能的確能對觀眾的觀感產生影響,讓他們感覺到特定的感受,以特定方式體驗事件。」

此圖為諾蘭為《盜夢空間》手繪的4重夢境地圖

綜上所述,克里斯托弗?諾蘭電影的非線性敘事手法可以總結為以下幾點:彎曲的時間軸、回憶式的插敘、「盜竊時間」、相似元素的運用以及善用時間標記。

回顧諾蘭以往作品,還有一個地方值得玩味,《記憶碎片》里的主人公換短期失憶症;《致命魔術》里的主人公雙胞胎視野分離;《盜夢空間》里主人公潛意識不受控;《星際穿越》的主人公空間穿越……諾蘭的主角們總是「天賦異稟」來成全其謎題似的電影,而這次在《敦刻爾克》里,不再是靠人物來為敘事結構圓場,在三個時間流程和空間流程甚至都分不清誰是主角。在這場盛大的逃亡群戲中,一切都顯得自然而然,終於,諾蘭的人物戰勝了時間,使他的電影也增添了些許生命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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