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經驗：我談「為什麼要讀書？」
寫在前面的話
7月的時候，未言就在策劃9月推出系列新書，起「引領」作用，試圖為開學季的大一做些什麼，8月的時候，當我們列出「為什麼要讀書」、「要讀哪些書」、「如何讀書」等專題推薦時，不禁反問「我們是否具備了這樣的資格」，最後，那些我們想做的「西政教師推薦讀書包」沒有做，「讀書系列書籍售賣」沒有做，「西政文創市集」沒有做，不是因為對讀書市場的不自信，而是我們認為準備得還不夠好。因而，這個9月，書店只做一件事，就是與大家分享一些我們找的與書、與閱讀有關的文章，或者自己寫的原創文章——「未言陪你一起讀書」，以「推薦」、「重溫」、「話題」等專欄的形式出現，如果你能有一絲觸動，我們便達到初衷；如果你能因為這些文章，踏入書店，更是我們的驚喜。
「未言陪你一起讀書」主要由蔣凈芝策劃，故將她的文章作為活動系列的第一期文章推薦，今天，也是她在未言書店工作的最後一天，感謝她一直以來的付出，也祝願其能在心儀的高校結交到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讀書」，在漢語詞典里有三個解釋：
看著書本，出聲地或不出聲地讀：～聲ㄧ～得間（讀書時能發現問題）。
指學習功課：他～很用功。
指上學：當時，我還在～ㄧ他在那個中學讀過一年書。
（例句我也粘下來，方便理解）我今天要談的，約摸指的，是第種。
我為什麼說這是「陌生的經驗」呢？《紅樓夢》第五回，警幻仙姑領著賈寶玉去太虛幻境看那十二金釵和副釵的命運，寶玉一個也看不懂——因為一切都還沒發生，一切都還在未來。是的，這四年，我們已然結束，而看官您卻剛剛開始。我們回望，一切清晰可辨；而你們看未來，一片朦朧、甚至一片空白。所以我講的一切，對於看官您來說，很可能是陌生的。
其實，為這個主題寫文章甚至著書立傳的人很多，如果想要聽大師的指導，可以看諸如《大家的經驗——大師談「為什麼要讀書？」》等內容。大多數過來人都想為後生留一點「前車之鑒」，希望後生們在這條舊路上走得更順當些，又或者有些像我這樣無趣卻偏又有點好為人師臭毛病的傢伙，想要「倚老賣老」找幾個聽眾，證明證明自己的存在感。公心也好，私心也罷，既然相見，就不妨接著看看，或許有一點半點讓您感同身受，也算我沒有徒勞。
作為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人，我已成為西政的過客。但我依然要在這氣候只有冬夏、吃頓火鍋會持續消化不良、交通方便但到哪裡都很遠的城市，繼續我的生活。而這個九月，你們會是西政新的客人。西政的每個角落都會浸淫著迎接大家的熱烈，這些熱烈里有誠摯的歡迎，有招新的剛需，也有愈演愈烈的銅臭氣......我毫不懷疑你們中的很多人對此已經瞭然於心！
不過哪怕這些無聊的儀式多麼折磨人，我相信您的眼睛一定閃著光亮。這種光亮意義非凡！但，決不是每個人四年之後都還保有這份光亮。所以，我終於講回來我的主題：閱讀書籍使我保有眼中的這份光亮。
魯迅先生曾說：「無窮的遠方，無窮的人們，都和我有關。」他一面談出了世界和時空的廣闊，更重要的，在於「和我有關」。他的「希望，本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的」對人世的沉重的失落感，也掩蓋不了他「心事浩渺連廣宇」的於家於國的深情與好奇。
他的一生只有五十五年，可是活得豐富又精彩。他的職業是作家，可是又在書法、篆刻、設計等方面造詣頗深。當我第一次看到他和鄭振鐸先生合編的《北平箋譜》時，欣喜異常。較之葛飾北齋的明麗、珂勒惠支的沉鬱，這些木刻畫清凈澄澈，讓人神靈氣爽！對於書籍封面的設計和裝幀，也體現著先生對於傳統文化中典型印象的自如運用和獨特鑒賞力。他的日語和德語都很好，據說俄語也不錯。加之興趣，先生翻譯了很多國外作家的作品。且不提翻譯的水準（其實也談不了），就是這份「喜歡就去堅持做」的心也實在強吾輩太多太多。
錢理群先生花費了很多年研究魯迅，他在《風雨故人來》中記錄了這樣一段話：
有人問我：「錢先生，您和魯迅是什麼關係？」我說了三句話：第一，我敢說我進去了。進去很不簡單啊，這是很高的自我評價。第二，我部分地跳出來了。第三，沒有根本地跳出來。所以有人說『錢理群走在魯迅的陰影下』。不是我不想跳，我當然想跳出來超越魯迅，能成為魯迅的對手——那是什麼境界啊！所有的學者都嚮往這樣一個境界。
我明白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無法超越——您可能也不屑於超越。但是我們不能忽視那個整日念念不忘《山海經》的「哥兒」的好奇心，那個沉潛多年校勘《嵇康集》的教育部小職員的好奇心，那個運用篆體設計北大校徽的兼職教員的好奇心，那個蕭紅筆下對女性服裝搭配侃侃而談的「先生」的好奇心......這些以「好奇心」開始的旅程給魯迅的生活帶去了諸多不同精彩，也為我們了解魯迅以及那個時代，增添了諸多別樣的角度。
這就是我所言的「光亮」：一顆好奇心。
對於一件事，我常常有態度，就是一個經過家庭、學校、朋輩群體和大眾媒體正常社會化後的那種態度，但這卻是一種經不起推敲的態度。我幾乎用了三年的時間，才漸漸褪去這種「態度」——用後天習得的理性對抗既有的感性，這真的很不輕鬆。
大學裡看的第一本「學術」的書籍是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是一位政治學老師推薦的。身陷囹圄的馬先生，在被釋放後寫這本書，希望重獲「王師」的身份，但是美第奇皇帝不買賬。那段時間，我每每看到自己的「摘抄」筆記，覺得馬基雅維利「世事洞明」卻沒有「練達人情」，並非高妙之人。但後來便覺常讀常新：成王敗寇、兔死狗烹等等的道理在《君主論》里又得到了強調，政治扭曲事實和規則的能力讓人驚嘆，馬基雅維利點出了權力的魅力。於是，我突然意識到他老早就抓住了政治的核心，他也為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提供了一些窗口來感受和反思。 所以，這一個「權力」的概念，加上「政黨」和「利益集團」，成為我閱讀所有政治學類書籍的基本框架：權力來自哪裡？為什麼授予權力？權力的影響？
這樣，有很多書籍會變成很有趣的子分類。比如錢穆先生的《中國歷代政治得失》很大程度上就講從機構設置上來講集權或分權，而這樣做又產生了怎樣的影響。錢先生大手筆，一揮就是幾千年；而孔飛力教授的《叫魂》、黃仁宇先生的《萬曆十五年》就從相對細微處著手，具體看某位皇帝某年與官僚機構的權力鬥爭，來剖析統治里的「不得已」、「無可奈何」、「無能」等等。
但對於「利益集團」討論最精彩又最磨人的當屬奧爾森的《集體行動的邏輯》。這本書的觀點，實際上成為奧爾森教授後來《國家的興衰》和《權力與繁榮》兩本書立論的前提。這本書也成為後來公共選擇理論的奠基作之一。我們後來在課堂上討論的，不管是老掉牙的燈塔、街燈，亦或是大學教育的正外部性、公租房問題，甚至於從前兩年開始流行的PPP模式，都多少涉及到對公共物品「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特徵的界定，但是公共物品的精闢見解，起初正是來自於這個馬里蘭大學的有趣老頭兒！
我並非政治學的科班出身，掛一漏萬之處，歡迎科班前來聲討指正。
言歸正傳，好書總能賦予人智慧和力量，去解釋一種現象，去證實或證偽一個結論，去打破未經反思的固有的認知，去重建自己的價值體系，去完成一場自我革命。
這也是我所言的「光亮」：重構對外界的認知。
我所言的「光亮」有一個意義，那就是去發現眼裡同樣有「光亮」的人。
我一貫「好讀書不求甚解」，所以很多問題，可以談一談。我想，我最滿意的幾位朋友，絕大部分就是在閱讀書籍的過程中結識的。這裡的「滿意」是指他們人品上佳，才氣也足。讀書讀得比我精深，做事也做得比我周到。
我喜歡讀一本書的前言後記，有時甚至興趣大過讀這本書的正文。這裡呢，作者往往會談自己和家人，談朋友同事，談這本書的成書過程等等。其實，做好學問真的不易，而有真心堅持做就更是難得。讓我很動情的，當屬肖清和老師的《「天會」與「吾黨」：明末清初天主教徒群體研究》的後記。他這樣寫道：
那一年秋天，同齡人都在新學校上學，過得讓人興奮、讓我充滿想像和嚮往的中學生活；可我，只能在家裡放牛。牛是一種很靈性的動物，我和它逐漸成為好朋友；慢慢的，我可以把它放在山上，而不去管它。因為，這樣我自己看書。那個秋天，我背完了整整一本宋詞。直到現在，我所能記住的宋詞都是這時背誦的。
很多時候，美，讓人忘記苦難，內心平和。我想，那本宋詞是在他心裡常開不敗的花。
茅海建先生《天朝的崩潰》的後記，讓人感受到學者的治史之闕疑求真的精神：
......我在位於紫禁城內的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閱檔時，因中午閉館也常常在宮中閒蕩，坐在「金鑾殿」前的漢白玉階上遐想。我也去過圓明園舊址，望著那些已無痕迹據說在航空照片上依稀可辨的中式園區。空間距離的接近，常使我感到時間跨隔的縮短。我試圖與逝者對話，雖不能心靈溝通，卻也增加了對他們心思的理解。儘管現代史學理論已經證明了再現歷史之絕對不可能，但求真畢竟是治史者不滅的夢境。
如果我們對於文本本身感興趣，那麼詹姆斯.C.斯科特《弱者的武器》中的部分前言會給我們的撰文一些富有啟發的建議：
......所有這些在改變原有分析的同時也提出了一個問題。我是否應該將我較早的愚鈍的分析交給讀者而只在最後才呈現村民提出的見解呢？這是我最初的想法，而當我動筆時，我發現把我現在已經知道的當作不知道來寫是不可能的，於是我逐步把這些洞見融入到自己的分析中。其結果就是去理解在何種程度上賽達卡的村民是形成分析的原因，也是研究的原始素材，並使得那些複雜的談話更像是一種獨白。
啰啰嗦嗦到現在，明面上我是個無私的前輩，給大家一點經驗；實際上我就是個「臭奸商」，想要誘惑大家把這些書都買回去。同學曾說：「比你身體更性感的，是你的思想。」我不知道這是他的原創還是引用，但說得極好。「性感」的實質是「吸引」，我想這也是一本好書的特質。
萬聖書園的「萬聖」被詩人西川解讀為「一萬個聖人」——這一萬個人就是書架上的作者。但是，在未言，我們更關注書籍本身。我們會選擇最「性感」的書籍，來與你共度四載，秋冬與春夏。
文/蔣凈芝
圖／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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