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想重新認識你一次

離上一次喝酒，已經過去兩年。綿綿仍記得在八十幾層高樓上俯瞰整個城市燈火的情景，她已不記得那酒的滋味，只明白她和對面坐著的人，對方猶如高樓，他在上而她在下，遙遙不可期。

十五歲之前，綿綿從沒去過縣城以外的地方，年少不知愁滋味，綿綿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裡，倒也愜意。後來因為成績優異，綿綿考上了市裡的一所重點中學，學校免去了她的學費。綿綿為了省路費，一個月只回家一次，班上的同學都來自市區，很多人家裡是做生意或者當官的。綿綿至今還記得，她的同桌見她每周都不回家，便請她周末去看電影。那是綿綿第一次進電影院，在智能手機還沒有出現的時代，電影票只能去影院買，六十塊錢一張。六十塊，綿綿一周的伙食費，她站在一旁看著同桌買了兩張票，又買了爆米花、可樂，心裡很過意不去，但是她實在無力說出「這錢我來跟你平攤」這樣的話，什麼叫人窮志短，綿綿那刻才深切體會到。

大學綿綿考到一線城市，那裡的一切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個新世界在她眼前打開。她拚命做兼職，平日里花銷都很節省，一個月還能存下不少錢給弟弟妹妹買衣服、書籍寄回去。綿綿的夢想是，畢業後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每個月可以固定存一筆錢，工作幾年就回到家鄉，買一個大房子，把父母妹妹弟弟都接到一起住。

大四的時候，綿綿應聘上了一家傳媒公司，公司上上下下一百多人，那批實習生中有十幾個人，綿綿作為其中之一毫不起眼。綿綿被分配到創意部，部門經理叫林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綿綿驚住了。之前綿綿在招聘會上見過他，當時她的東西掉了，是林凱撿到還給她的，綿綿見他長得清清秀秀跟自己年齡差不多大，還以為他也是參加面試的，沒想到居然是部門經理。

林凱在國外上的大學，有個姐姐，在國外讀博。父母都是本地人，經營著一家公司。簡單幾句，綿綿已經能夠感覺到林凱從小生活的世界，與自己是全然不同的，他們聊的話題她也完全插不上。林凱好幾次注意到她，見她一個人待在旁邊，有意把話題拋給她，綿綿只是覺得尷尬，常常支吾兩句就不說話了。林凱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唐突，後來還特地向綿綿道歉。

「我以前也超級內向害羞。」林凱說，「高中的時候都還屬於不怎麼和同學說話那種，後來有次老師鼓勵我參加一個演講比賽，我當時嚇死了，覺得自己肯定要丟臉，但最後沒想到效果比自己想像的好，從那以後我就開始試著跟同學們交流，發現並沒有想像中的難。」

綿綿的臉漲得通紅，她很感激林凱跟她說這些。她深知這是為了鼓勵自己編出來的故事，綿綿想到這兒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但嘴上只說了聲：「謝謝經理。」

「聽說你家在外地，平時多久回去一次呢？」

「過年才回家。」綿綿說。

「那馬上就要到五一了，豈不是一個人？」

「嗯，想著就在家裡看看書什麼的。」

「不如我請你吃飯吧。」林凱說，「反正我也沒事，一起吃個飯，還可以討論一下新項目的事。」林凱怕她拒絕，特意在最後加了跟工作有關的事。

綿綿見林凱執意，只好答應。

吃飯那天，綿綿早早起床準備。同租的室友回了老家，客廳里有一面大的穿衣鏡，她換了好幾套衣服，最後還是穿著最平常的衣服。她看看鏡子里的自己，長相普通，身材平平，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她身上高冷的氣質。其實綿綿知道，那不是什麼高傲，而是自卑。

這是綿綿第一次吃泰國菜，一桌子的菜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林凱想讓氛圍輕鬆些，於是給綿綿介紹這些菜的名字還有它們的來歷，他很懂吃，從字裡行間可以感受到他良好的家庭環境和教育背景。綿綿耳朵聽著，嘴裡一直不停地吃東西，她害怕林凱突然問自己問題，她能說什麼呢？

吃完飯，林凱見時間還早，提議去酒吧坐坐。八十四樓的清吧，裡面放著緩慢的爵士樂。林凱幫她點了酒，所以綿綿也不知道自己面前這杯紅不紅黃不黃的酒叫什麼，她喝了一口，只覺得味道怪怪的。於是放下杯子，轉頭看向窗外，整個城市最璀璨的夜景盡收眼底。

「我記得小時候跟姐姐去遊樂園玩，最喜歡坐摩天輪，排隊的人很多，但寧可等上一個小時也要坐。因為很喜歡那種在高空的感覺，覺得往下看所有的一切都非常渺小，再驕傲的人類也只是世間的一粒微塵。」林凱說這些的時候，眼裡仿若閃著星光，他坦誠地看著綿綿，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和這個看上去略顯疏離的女孩做朋友。

綿綿小時候沒有去過遊樂園，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是大學，看著那些在過山車上瘋狂尖叫的人們，她嚇得只敢玩旋轉木馬。

見綿綿沒有說話，林凱開始找其他的話題聊。他聊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小時候上學，在國外的生活，還有家裡的父母和姐姐的情況。綿綿聽得入迷，她喜歡聽林凱講這些，那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從前只能在電視或者小說里看到，另一種人生。

兩個人在酒吧待到很晚，林凱開車送綿綿回去。那是一個老式小區，一到晚上外面的街道就會聚集各種攤販，賣鐵板燒的，章魚小丸子的，還有盆栽多肉的，都非常便宜。綿綿有時候沒事喜歡逛這裡，買一份章魚丸子，穿著拖鞋流連於每一個攤販，好奇地看那些小玩意兒。

林凱嗅到空氣里燒烤的味道，說了句「好香」。

「是燒烤，這邊每天晚上都會有燒烤賣。」綿綿說。

林凱笑道：「要不是晚上吃得太飽，我還真想吃點燒烤。」

「可以明天來吃。」不知怎麼地，綿綿下意識說出這句話。

林凱愣了下，隨即笑起來：「明天我有事，後天來吃，到時我打電話給你。」

綿綿心裡翻湧出異樣的情緒，她回過身去，林凱的車已經消失在街道盡頭，但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三個月過去，綿綿這批實習生最後只留下來三個，綿綿是其中之一。林凱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你是我們部門裡唯一留下來的實習生，以後大家一起努力。」綿綿的臉因害羞而發紅，他繼續說：「你是我帶過的所有實習生中最有靈氣的，很多東西做得比正式員工還要好，相信我，只要在這裡努力做個兩三年，一定可以實現自己價值。」

聽見林凱毫不吝惜地誇讚自己，綿綿心裡很開心，認真地說：「我會好好努力的。」

臨近畢業，綿綿一邊忙著準備論文的事，一邊在公司加班到最後。林凱看她每天跟個超人一樣，有時候下樓買咖啡，會多帶一杯上來給她。有同事見了，故意調侃道：「怎麼只給綿綿買啊？」

林凱每次都大方回應：「因為她更需要，你這麼精神喝了也是浪費。」

林凱常常護著綿綿，大家心裡都明白，林凱這樣在父母的寵愛中長大的男生的世界裡，是沒有艱辛和惡意的，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他對誰都很好，對誰都很真誠，這些綿綿同樣也明白的。

一開始你喜歡一個人，以為只要看到他就足夠。後來你想要和他多說幾句話，和他一起吃飯，牽他的手，和他長久在一起。綿綿的心就像放進烤箱慢慢膨脹的麵糰，一點一點在發酵。表面裝作雲淡風輕，但只要在公司一看見林凱，心裡就像打翻了顏料盤，紅黃藍綠赤橙紫，繽紛絢爛，亂作一團。

有時候，綿綿也很想跟林凱聊聊自己，聊聊自己小時候常去的小溪，捉過的魚蝦，爬過的山坡，但每次話到嘴邊都咽了回去。

不知不覺一年過去了，綿綿正式入職，工資漲了兩倍，搬到離公司較近的出租屋，開始一個人的生活。她還是會按時給家裡寄錢，父母打來電話，綿綿說這裡一切都好，但常常說著說著就開始流淚，其實一直支撐她在這座城市的不過是一個笑容。這裡房價物價都太高了，周圍的人紙醉金迷、物慾至上，綿綿跟不上他們的節奏，常常被人冷落。

如果說愛情是一棵果樹，那暗戀一定就是只開花不會結果的一株。任憑綿綿這裡再怎樣情緒波瀾，林凱都不會知道，而愛一個人如果不能得到回應，終究是痛苦的。

其實在蘇欣出現前，綿綿還可以說服自己以一種正常的心態待在林凱身邊，用不切實際的幻想彌補自己的期待。那麼在蘇欣出現後，綿綿就徹底明白，有些人註定是天生一對，生來就是為了互相匹配的。

蘇欣是部門的新同事，跟綿綿差不多大，但是履歷豐富。在國外念的大學後參加國際義工組織，去過很多國家，還成功組織了好幾場慈善募捐，在業界頗有名氣。蘇欣自信漂亮，談吐優雅，在她身上找不到什麼缺點。

為了歡迎新同事，下班林凱請大家吃飯。蘇欣坐在林凱旁邊，兩個人一開始並沒什麼交流，後來上了一道菜，蘇欣說起這菜的典故，林凱就和她聊了起來，看得出兩人相談甚歡，教育背景相似、經歷相似，性格脾性也很投緣。坐在一旁的同事們偷偷互換了一下眼神，這些都被綿綿看在眼裡，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埋頭吃著桌上的菜。但之後上班，綿綿會有意無意地注意蘇欣，注意她的穿著打扮，注意她的言談舉止，注意她和別人說話的細節。綿綿有時候甚至幻想自己就是蘇欣，如果她就是蘇欣該多好，在面對林凱的時候就有勢均力敵的底氣，而不是卑微地躲閃，連多看他一眼都會害怕暴露自己的心思。可惜她不是。

因為工作太拼加上換季，綿綿感冒了。躺在床上渾身無力，最後綿綿打電話給林凱請了假。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林凱打電話過來問她去醫院沒。綿綿撒謊說已經去看過了，林凱叮囑幾句便掛了電話。

這一病病了一周，綿綿回到公司的時候，林凱正好去外地出差。她打開電腦開始寫辭職報告，蘇欣帶了小蛋糕給大家吃，發給綿綿的時候還特意關心了句：「你臉色看上去還是不怎麼好，病好了嗎？」

「好得差不多了。」綿綿接過蛋糕對她說，「謝謝。」

把辭呈發到林凱郵箱的時候，綿綿心裡很忐忑，林凱一定覺得很難理解吧，為什麼好端端地突然要辭職。綿綿想了很多理由，想回自己家鄉發展，父母年齡漸漸大了想多陪陪他們……唯一沒有說的，是她對自己的上司產生了不應該有的心思，她怕看見他。對綿綿來說繼續留在他身邊是一種慢性折磨。

林凱出差回來後，第一時間找到綿綿，約她談話。

坐在明亮寬敞的咖啡廳，他臉上有淡淡的疲憊，他問綿綿為什麼要走。

綿綿照著辭呈上的理由說了一遍。

林凱眉頭微皺，雖然這個理由看上去無懈可擊，但他相信絕對不是這個原因。不過綿綿三緘其口，他便不好再繼續追問。只是覺得捨不得，共事這麼久，兩個人已經默契有加，而且他喜歡綿綿這個女孩，像兄長喜歡自己的妹妹一樣。

綿綿走了，本來陰沉沉的天突然放了晴，林凱通過玻璃看到外面綿綿漸漸遠去的背影。有一瞬間陽光正好映照在她身上，他被反射回來的光晃得閉了下眼，再睜開綿綿已經不見了，彷彿只是他做的一個短暫的夢。

二十八歲的綿綿在家鄉擁有一份不錯的工作，靠自己的努力首付了一套大房子，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了一個不錯的結婚對象。一切都不錯，綿綿幾乎沒有什麼大煩惱，只是偶爾還是會想到他。想到他帶自己在高樓喝的那杯酒，想到他偷偷往信封里多塞的獎金，想到他的笑，他說話時的語氣。

她二十八歲生日那天，喝了不少酒。這是這麼多年來她唯一一次喝醉，吐了好幾次。她抱著朋友號啕大哭的場景嚇壞了眾人，最後是她的男友把她接回家。

綿綿現在知道那杯酒的名字了，也比從前更有自信，只是時光不可能把現在的她帶回到二十三歲，她沒有機會重新遇見林凱。

可是，真的好想重新認識你一次啊。

你好，我是二十八歲的綿綿，我想重新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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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作家夏不綠

一部關於酒的情感勵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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